我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满脑袋空白。我想厘清头绪,却愈发混沌了。那话谁说的,“只有鬼陪你过生了”,应该是林丽。她在笑,嘎嘎、嘎嘎,像只青蛙。真他妈难听。她怎么又哭了?捂着半边脸,悲天恸地的。我吓了一跳,才想起来,好像我打了她。但挨打的,明明是我。摸摸脸颊,痛觉格外清晰。谁这么狠毒?

  摁住太阳穴,我屏息凝神,试着梳理线头。林丽说对了,只有鬼陪——前提是,世间真有鬼。生日?去他妈的。贱女人生了我,又跟有钱人跑了。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呢,远在外地打工,寄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对了,就是林丽。她干嘛说生日?干嘛说鬼陪我?流浪狗也是有尊严的。她,活该——

  可是,她又说,“我本来想说生日快乐的”,蓝云抡圆了胳膊时,林丽拖住了他,哭着说:“老师,算了。老师,是我不好……”这么说,我并没有挨打,蓝云只让我滚,咬牙切齿的。那,我的脸怎么痛了?我使劲摇头,想要清醒些。难道我是在做梦?

  是的,肯定是梦。就像我梦见牵了林丽同行;梦见我亲林丽又找不准方向;梦见我解她的扣子,把她压在身下……这些都是梦。学习好,家境好,人也漂亮,她,轮不到我亲近,更轮不到我——打她……我就笑了起来,发现我挺能想的。难道如他们说,我患了癔症?

  踩点到校,我坐下来。旁边换了人,下意识找去,才看见搬前面去了。距离我很远。她低着头,长发披散着,把脸遮得严实。一个激灵,我的心狂跳起来,难道我真打了她?这么想着,我的手掌隐隐痛了。我想看清楚,或者对她笑笑。她根本不看我,不看任何人,只匆忙来去。我想求证,又不敢求证。只能缄默,惯常缄默。

  时间过去好几周,林丽恢复了很多。但对我格外冷,偶尔视线撞上,立即就转开了。我回到最初状态,一门心思读书,周末打点零工。工头欺负我小,只付减半的工资。世道就这样,我无话可说。小寒过去,正是最冷的时节。为了御寒,我总跑步上学,能坚持到大课间。再绕操场跑几圈,上午就能熬过去。

  中午的时候,蓝云来了,让女孩子注意安全,说校外施工点,有女生被袭击,都是凌晨下手,已报警了云云。引发一阵骚乱。我埋头看书,就听见男班说,“林丽,我接送你吧”,我屏住呼吸,听见林丽谢绝,不觉松口气。奇了怪,这是干嘛。色狼跟我无关,林丽跟我无关。这世界都跟我无关,我操哪门子心。 吃过晚饭,躺倒床上,又想起林丽。从前跟我邻桌,我视若无睹,到她搬走了,我偏会想起她,有意的,或者无意的。怎么睡着的,我忘记了。记得林丽在笑,很嫣然的那种。我咬到了舌头,满嘴都是血,才发现是做梦,没有林丽,更没有笑。我昏沉着又睡,就梦见了蓝云,他掴了我一耳光,很多人在笑。林丽也在笑,牙齿白森森的。

  没办法再睡了。梦魇,全是梦魇。我就起来,凌晨4点过。浇冷水洗脸,总算清醒了些。我磨蹭了一阵,想看书,也看不进去。上学去吧,也早了些。等等,上学?灵光乍现,我跳起来,激动得发抖。是了,护送林丽,这个我行的。不管怎么说,我欠着人家,这辈子,就欠她一个。

  我把水果刀揣在怀里,紧握着刀柄坐了一会儿。

  凌晨5点半,我赶到了街口。天还没亮,周围很静。很冷。我搓手、跺脚,活动关节。手肘压住贴身的刀子,我感觉到亢奋。等了许久,好像有跨世纪的漫长,终于看到林丽——跟个女孩同行。我快乐起来,这情绪从没有过,现在真切感知了。

  她们走得很快,我紧紧尾随着。好几次,她们停下脚步,往我的躲藏处看。我原本慌乱,但又想,真给发现了,我就站出去,理直气壮送她们。这么想着,倒希望听见呵斥,“谁,滚出来”。可惜没有,她们走得越发急了。

  施工段快到了,转角处,是难耐的荒芜。女孩们改成小跑,细碎的脚步,敲得周围更静、更空。唯恐林丽有闪失,我掏出小刀,咬紧牙关,步子更轻,靠得更近……

  “哇——”断墙处跳出黑影。林丽尖叫一声,瘫软下去,同行的女孩撒腿就跑,疯了一般。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才看清是那个傻子——受不住失恋刺激,迷了心性的。我对傻子扬起刀子,他露出恐惧神色,连滚带爬跑走了。这是袭击事件的肇事者?让人哭笑不得。

  我转身想扶林丽。她却瞪了眼,惊恐大叫:“你干什么?不许过来!”我笑起来,说:“别怕。没事了。”她根本听不进去,抓了地上的砖头乱砸,还拉开嗓子狂呼:“救命啊——,救命啊——”

  我呼吸急促,变得紧张,也焦躁起来。林丽误会我了吗?我才发现处境尴尬。重要的是,她若咬定是我,谁还会信我?杂乱的脚步响起,连同鼎沸的人声。我想转身跑掉,又想起来,跑了也没用。就对林丽怒吼:“不许喊了!”

  “抓住他——”“抓住他——”,呐喊声汇集,四面八方,海潮般涌来。林丽兀自凄厉:“救命啊——”

  我迅速扑过去,使劲摁住林丽,并捂住她的嘴,“不是我。跟你说,不是我”。林丽筛糠似的,点头,再点头,长发凌乱。我急切又忍耐,“你听我解释,好么”。林丽又点头,再点头,满眼哀求。我松开了手。

  忽然,林丽翻滚开去,又大叫起来:“救命啊——”我被击溃了,不假思索的,挥刀出去。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谁也不能诬蔑我。林丽,更不能。我是要保护你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住嘴、住嘴,必须住嘴……

  等等,我在干什么?我杀了人吗?林丽被我杀死了吗?她躺在地上,无声无息。我摸到黏糊的液体了。天,我又在做梦了,我肯定在做梦。我举起刀子,使劲往大腿扎。一刀,两刀,三刀……不痛,真不痛,是做梦。很快就醒了,睁开眼,就是天花板,连同空荡荡的屋子。

  我看见蓝云了,表情扭曲。我看见我的父亲了,熟悉又陌生。还有很多人,他们的脸,逐渐放大,快把我湮没了。我不想看见的。都是梦,全是梦境。我就闭上眼,只想林丽一个人。她在笑,很嫣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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