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丈夫牺牲了,牺牲在南国那场炮火硝烟的战场。丈夫带着满身的荣誉光环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那年,她24岁,结婚不满两年,刚出世的孩子还不满一岁。

  高尚的灵魂是不死的,它驻在天堂,叶秀媚笃信这一点。丈夫是保家卫国牺牲的,他死得光荣,死得其所,他的灵魂是高尚的。

  去天堂的路该怎么走?天堂里是否也有“鹊桥会”?30多年了,那条通往“天堂”的路她走了30多趟,那样虔诚,那样执著,那样痴迷。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块和生命一样静止的墓碑——陈守全烈士之墓。


  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节那天,天下着小雨,湿漉漉的天气,湿漉漉的心情。

  通往广西边境某烈士陵园的山路上,行色匆匆地走着一老一少母子俩,母亲一身素装,儿子一身戎装,他们是千里迢迢从福建老家赶来扫墓的,刚下火车,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祭品,带着一身的疲惫。母子俩一路无语,径直朝山顶的那个“天堂”之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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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叫叶秀媚,是来给丈夫扫墓的,儿子叫陈豪,是陪妈妈来看爸爸的。烈士陵园的守墓人认出了他们,他们每年都来,总是选定清明这个日子。

  像往年一样,叶秀媚从包里拿出她精心准备的祭品:米酒、香烟、木耳。米酒是家里酿的,香烟是家乡产的,木耳是丈夫最爱吃的。她将祭品一件件地摆上,然后从另一只袋里掏出纸钱,轻轻地划着火柴,少许,蓝莹莹的火苗在眼前升腾起来。他走的时候身无分文,没钱的日子该怎么过?每次来给丈夫上坟,她总忘不了多带些纸钱。那纸钱,是出发前的那个晚上,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叠成的。

 

  和往年不同的是,这次给丈夫上坟是带儿子一起来的。儿子18岁了,已经考上了军校,穿上了军装。儿子体魄高大,活脱脱一个陈守全再世。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看到儿子穿上军装的样子,叶秀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受。18年了,她“恋”的就是这身军装,因为爱军装,她嫁给了军人,丈夫牺牲的时候,她对着丈夫的亡灵许诺说,一定要带好孩子。为了孩子,可以舍弃一切。从那时候起,孩子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寄托。今天,她可以无愧地对丈夫说,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把孩子养大成人了。

  焚烧的纸钱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轻轻地飞扬,轻轻地飘落,瞬间化为乌有。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就像这黑色的灰烬,就在这样一个短短的瞬间,可永远飘飞不散的是心中那长久的思念。


  二


  1980年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叶秀媚和陈守全相识了。

  叶秀媚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女,她不但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优越,而且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前来提亲、相亲的踏破了门槛。“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叶秀媚并没有急于抛出手中的绣球。

  那天下班回到家,见家里来了一位穿军装的陌生人,母亲悄悄地告诉她,是来相亲的,在广西那边当兵。要不要见见面?母亲征求她的意见。

  一米八几的个头,配上那身绿色的军装,人显得格外威武和挺拔。这不就是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吗?叶秀媚没有拒绝,在红娘的撮合下,他们按照传统的程式见了一面。

  第一次见面的确有点尴尬,那天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程式就草草地结束了。

  “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了,如果你们觉得合适,接下来就自己谈吧。”红娘留下话走了。

  说好了第二天两人单独约会,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红娘。红娘告诉秀媚,部队上来电报了,那个当兵的假没休完就匆匆地归队了,临走时留下了他部队的地址,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以后就通信联系吧。

  第一次约会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叶秀媚压根没想到,才刚刚开始啊,就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陈守全的“飞鸿”如期而至,温度并不高,看得出是在“投石问路”。既然不能当面交流,那就在信中表露自己的心迹吧,叶秀媚悄悄地打开心扉,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

  “……匆匆相见,匆匆别离,这就是我们的开始,这个开始真的不尽如人意,我觉得那句古诗写得好: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爱军人,爱军人那种平常人不可比拟的风度,那种脱下军装也一眼能看出他们是军人的气质。人们说,人世间军人的生存环境最艰苦,军人做出的奉献和牺牲最多,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誉为最可爱的人。

  我从小爱看军旅文学和战争影片,崇敬老山前线将士,那里是一片净土,没有后门,没有腐败,没有铜臭,没有权欲,那里只有真善美以及感人肺腑的战友情,催人泪下的生死情。我常想,现在好好挣钱,有朝一日到前线去看看,感受一下那里的崇高。几个好友笑我,笑我把军人看得太纯粹了,把军营看得太神圣了。不知为什么,只要听到军人犯错误,我心里就特别难过,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军人做出有辱于那身军装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军人有多么的高尚,而是那身军装会激起他们的热血,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做出牺牲。

  再过20天,我就满24岁了,在我们乡下,也算是大龄姑娘了。到我给你写这封信为止,我已拒绝了24家上门求亲的,跟你说句真心话,我就是想找一位军人为伴侣,他的家庭和相貌我不挑剔,只要他能站在我面前说一句“我是军人,是军营男子汉”就行了……”

  爱是两颗真诚的心灵碰撞后产生的火花。他们就这样的相识相爱了,表达方式,传统的“鸿雁传书”。

  当兵的人,满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一次只有20天。这短短的20天探亲假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珍贵啊!他们大多数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在有限的时间内,要解决“个人问题”,不得不采取“闪电式”恋爱和婚配,将原本不容简化的过程简化了再简化。有的羞答答见上一面,有的闹哄哄摆上一桌,有的礼尚往来地回访一次,就算是订婚了,经过凄苦的等待,有的花好月圆,有的分道扬镳,有的同床异梦,有的异梦同床。无法论证这种“闪电式”婚配的合理性,但在现代军人的婚恋史上这是一种普遍的形式。存在的是合理的,但合理的不一定存在,这一近乎绕口令的哲学命题,对当代军人婚姻的合理性提出质疑。

  鸿雁往来的日子人活得格外充实,叶秀媚每周能收到一封情书,每一封情书对她来说都是人生的一堂课。从陈守全的信中,她知道了那场正在发生的战争,知道了那场战争中发生的英雄故事,从英雄的故事里升华了对军人的崇敬之情。她为自己找到一位边防军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情感这东西真的很怪,常常左右自己做出令人不解的举动。对于叶秀媚来说,爹妈为她营造了一个宽裕富足的生活环境,欢乐和微笑陪着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在幸福温馨的环境里完成了学业,在铺满了鲜花的道路上走上了理想的工作岗位,可谓是一帆风顺。许多年轻后生向她射来丘比特之箭,而她偏偏选择了朴实无华的边防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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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叶秀媚找了一位军人,她耳边传来不少风言风语。

  “现在是八十年代了,一切向钱看,谁还找当兵的。”

  “嫁给当兵郎,常年守空房,你脑袋是否有病?”

  “前线正在打仗,打仗总是要有牺牲,万一……”面对这风言风语和亲朋好友的良言善劝,叶秀媚认真地思考过,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她喜欢那身军装。在叶秀媚的眼里,陈守全这个人太朴实了,朴实得像他身上穿的那套军装,虽然没有华丽的外表,然而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威武和一颗美的心灵。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关系基本上确定下来。在那个有限的假期里,他们没有多少缠绵缱绻的甜言蜜语,却有着一次次襟怀坦白的情感交流。

  陈守全归队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在河边漫步,走着走着,陈守全突然停下脚步,深情地望着秀媚,轻轻地说:“秀媚,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你朋友和家人的担心并非多虑,我是一名边防军人,前方正在打仗,随时都会有流血牺牲……”

  “我都认真地考虑过了,你下次回家探亲我们就结婚。”叶秀媚打断了她的话,那语气竟然是如此坚定。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两颗相爱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三


  1984年春节,经过4年的鸿雁传书和几次匆匆的约会,叶秀媚和陈守全手挽手走上了通往婚姻殿堂的红地毯,在家乡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和所有的军嫂一样,每年一次的“鹊桥相会”,一年的大多数时光是在“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中度过。对于两地分居的已婚军人来说,探一次亲就等于度一次“蜜月”,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陈守全和叶秀媚的“蜜月”是怎样度过的。

  1985年,叶秀媚第一次到部队探望丈夫,来部队数天了,却见不到丈夫的影子,孤单单一个人住在部队招待所里。寂寞和孤独她已经能够相处了,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那场战争和与死神打交道的军人。

  她患严重的神经衰弱伴有失眠,半夜里,常常被不明的声响所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了,睁着眼守望到天亮。叶秀媚说,自从她嫁给军人,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丈夫终于回来了,变了一个人似的,满脸疲惫,眼窝深陷,人瘦了整整一圈。丈夫告诉她,这些日子,前方有战事,作为侦察大队大队长,他带领部队在一线铺设通讯电缆,时间紧,任务重,没顾上回来,希望她能理解和原谅。看到站在眼前“变了形”的丈夫,叶秀媚满腹的怨言顿时烟消云散,她真正理解了军人,没有他们,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

  爱的目光是细致的,叶秀媚观察发现,丈夫有个习惯性动作,经常用手按压腹部,每次按压,面部总是呈痛苦状。

  “守全,你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叶秀媚关切地问。

  “习惯性胃炎,不算病,累了就有点痛。”陈守全避重就轻地回答。

  “有病要早点治,不能讳疾忌医。”叶秀媚叮嘱说。

  “当兵的哪有那么娇气,挺一挺就过去了。”陈守全满不在乎地回答。

  后来,叶秀媚发现,丈夫得的不是普通的胃炎,而是严重的胃溃疡。为了让丈夫减轻病痛尽快恢复健康,叶秀媚每天做易于消化和吸收的饭菜让通信员送到工地上,妻子的一片爱心,让陈守全深深地感动。

  “秀媚,难为你了,在家劳你操心,到部队里还劳你操心,如果当初你选择的不是军人,你现在的生活环境要安逸的多。你嫁给我,真的是让你受苦了。我们这些当兵的人,苦点累点不要紧,最需要的是理解。我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有些人却说我们是傻大兵,甚至一些官兵的亲属也不理解自己的亲人,有的未婚妻吹灯了,有的妻子离婚了,和他们相比,我很幸运,遇上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你,能够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能够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即使牺……”陈守全的嘴巴被妻子堵住了,她听不进那不吉利的话,默默地为丈夫祈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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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出生了,陈守全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回家探亲。这些年,欠妻子的太多了,这是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回家一定好好的表现。陈守全心里这样想也这样做。买菜、做饭、伺候月子、洗尿布,会干的干,不会干的学着干,陈守全当起了全职保姆。然而,正当陈守全要好好地表现自己,努力尽一份丈夫的责任时,部队来电报召他归队。望着产后虚弱的妻子和在襁褓中的婴儿,陈守全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楚,她们母子是多么需要他照顾啊!然而,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和妻子告别。对此,叶秀媚表现出豁达的大度,她没有拖丈夫的后腿,支撑着病弱的身体为丈夫收拾行李,执意把丈夫送到车站。送走丈夫回到家,她才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场。

  叶秀媚和陈守全最后一次团聚,是在1986年春节。陈守全像往常一样回家探亲,那是一个难忘的春节。陈守全回到家,有说有笑,看上去很轻松,他兴高采烈地帮妻子办年货,尽心尽职地带孩子,除夕夜,他兴致勃勃地举杯给全家人敬酒:干杯,祝我们全家平平安安,年年团圆!初一那天,他抱着孩子陪妻子逛商店、看电影、逛公园。正当全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时,部队又发来催归的电报。

  “瞧,我又不能在家过十五了,就差这几天,那就明年再补吧。”他依然说得很轻松。

  军人就不是人吗?一年一次探亲假,假还没休完就来电报催,这不是成心在折腾人吗?结婚两年了,加在一起共同生活还不到三个月,孩子没满月就提前归队,年没过完马上要走,这是正常人过的日子吗?离离合合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作为军人的妻子叶秀媚已经逐渐地适应这种生活模式了,这是当初自己的选择,选择了军人就等于选择了牺牲和奉献,要么那军功章里怎么会有军嫂的一半呢?看着那封不知时节来的电报,叶秀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大过年的来电报,意味着什么,叶秀媚心里清楚。

  “守全,是不是前线紧张又要打仗?”叶秀媚不安地问。

  “前线平安无事,如果有事也不会让我回来探亲了。”陈守全一是要保守军事秘密,二是要让妻子放心。

  分别的那天晚上,两个人默默无语,妻子默默地为他打点行装,丈夫轻轻地抱着孩子入睡,家里的空气很沉闷,两个人的心情同样的沉重。过了好一阵子,陈守全见妻子独自在抹眼泪,咧嘴笑着劝妻子说:“瞧你,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啊,我知道你担心我去打仗,打仗又不是到前线去送死,没什么可怕的。我就要走了,总要给我一个笑脸吧。”就这样,陈守全告别妻子,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谁也没曾想,这一走竟然是诀别。


  四


  陈守全带着“火速归队”的电报回到部队,迎接他的是一场艰巨的战斗任务。

  是年2月底,陈守全所在的边防团接到上级命令,要在3月15日前夺回前线三个制高点。任务急,任务重,为了保证战斗胜利,必须先派侦察兵深入敌后摸清情况。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必须选派一名思想过硬、军事过硬、会拍照、能绘图、会外语、有战斗经验的干部带队执行此项任务。时任侦察大队大队长的陈守全被团党委确定为最佳人选。陈守全在前线作战多年,4次立功,26次受嘉奖,56次带队深入敌后完成侦察任务,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这是其一。其二,陈守全毕业于南京陆军学院,有扎实的作战理论和现代化的作战技能。

  作为侦察员出身的侦察大队长,陈守全知道这次侦察任务的艰巨性、复杂性、重要性和危险性,受领任务后,他立即组织侦察兵进行战前训练。侦察兵练的是火眼金睛,练的是智勇双全,练的是能走能藏的野外生存能力,练的是不吃不动的“隐身术”。陈守全患有严重的胃溃疡,他一边大把大把地吃胃药,一边带领部队进行野外生存训练。训练真的很苦,不吃苦怎么能练成精兵?他率先垂范,带头参加训练。

  3月11日,那是南国一个多雨的日子。在那个风高月冷的雨夜,陈守全带领侦察小分队钻进丛林,向目标395高地开进。这是第56次前往敌后执行侦察任务了,说不清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小分队在人兽罕至的丛林中穿行,过山涧,攀悬崖,越雷区,陈守全一直走在队伍前头,与死神打交道,他选择的是最危险的位置。

  不许有声响,不许有光亮,侦察小分队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黑暗中有人走到了陈守全的前面,他看不清那位年轻士兵的面容,可他深深地为这位士兵的勇敢而感动,这是生与死的考验,走在最前面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有勇敢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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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守全当仁不让,他紧追几步,把走在他前面的士兵拉到身后,这是无声的命令,只有用心灵去感应。一个心在说:大队长,兵不可无帅,你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一个心在说: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同等重要,作为指挥员,我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这个最危险的位置是不会让给你们的。这就是生死的考验,这就是生命的承诺。这一切都在默默中完成。

  观察点是一个荆棘丛生的小山包,距正前方的敌阵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能清晰地观察到敌军走动的身影,能清楚地听到敌军说话的声音。观察点的左右两翼也是敌军阵地,所处的位置三面受敌,稍有不慎,就会被敌军“包饺子”。

  陈守全选择好观察位置,整修观察掩体,架设观察器材,让战士们躲在相对安全的掩体里作掩护,自己当仁不让地担负危险的侦察任务。

  敌人的冷枪冷炮不断地向我观察点袭来,每时每刻都会有不测出现。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搞侦察,不但危险性大,而且要有超强的忍耐精神,忍饥渴,忍寒暑,忍困倦。一连几天下来,战士们个个疲惫不堪。那天晚上,值班的侦察员是一名新战士,陈守全见他眼皮直打架,关切地对他说,小黄,你就地睡一会儿,这里有我呢,有了情况我叫你。小黄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见大队长瞪着血红的眼睛还在认真地观察和记录,心里感到很惭愧。更让小黄感到惭愧的是,吃饭的时候,小黄发现大队长吃的不是食品,而是一大把药片。到后来才知道,那次执行任务,大队长带的食品一口也没吃,他身后留了一个吃空了的药瓶子。

  圆满完成任务回来,穿越雷区时,意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走在前面的陈守全踩响了地雷,身后的战友安然无恙,陈守全壮烈牺牲。

  陈守全牺牲的噩耗传来,全团官兵悲痛不已,侦察小分队的全体官兵未洗征尘,轮换着抬着他的灵柩,将他送到30公里外的烈士公墓。那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葬礼,团党委七名常委集体为他守灵,为痛失良才而潸然落泪。


  五


  南国春早。3月,是闽南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一片翠绿,一片鹅黄,暖暖的春风里弥漫淡淡的芳香。春天总是美好的,可在这个美好的春天里却发生了一个让叶秀媚意想不到天崩地裂的大事件。

  3月25日一大早,叶秀媚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家务、安顿好孩子正准备去上班,家里突然来了几名穿军装的不速之客,看样子他们像部队首长。他们的突然到来,让叶秀媚感到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地爬上心头。果然不出所料,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部队首长给她带来的是丈夫牺牲的噩耗。

  呈现在叶秀媚面前的是丈夫的生前遗物,几套穿旧的军装,一套崭新的结婚礼服,一本没有写完的笔记本和几枚光闪闪的军功章。这就是当兵的丈夫留给她和孩子的全部遗产。最让叶秀媚遗憾的是,丈夫走得匆忙,竟然没有给她留下一句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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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秀媚被这痛苦的现实击倒了,许多天来,一直恍恍惚惚,无法接受这个不容改变的现实。

  “陈守全生前没有留下存款,这些线是官兵们自愿捐给你们娘俩的,不多,请你收下。”领导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叶秀媚不敢去接,这份情谊太重。前方将士还在枪林弹雨中打仗,生死未卜,他们在为国捐躯啊!他们身上没有钱,可他们却有一颗博大的爱心!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部队领导问。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们带我到他坟上去看看,我们夫妻还有很多话要说。”领导答应了她的请求。叶秀媚带着满心的伤痛去了前线。

  站在丈夫的墓前,叶秀媚心里的天空顿时坍塌了,到处是一片狂风暴雨。她的心破碎了,她的眼泪流干了,她的嗓子哭哑了,她在心里无数遍地呼唤丈夫归来。可这一切于事无补,丈夫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六


  岁月不居又清明,

  祭扫夫坟不计程,

  路远云横雁难去,

  山高雾锁困来鹰,

  纸灰遍地寄思情,

  号泣冥天泪雨倾,

  但愿英灵无挂虑,

  边境安宁国正兴。

  这是叶秀媚写下的“清明怨”。

  每年清明节,叶秀媚总是带上儿子、带上鲜花和祭品不远千里来给丈夫扫墓,她相信丈夫在天有灵,想让丈夫多看一眼他爱着的妻子和儿子,消除他常年的牵挂和寂寞。

  从福建老家到广西前线,途中要转5次车。孩子小,路途远,心事重,途中的艰难和辛苦自不必说,再苦再累叶秀媚都不会动摇,上坟成了她人生的精神寄托。

  1988年清明节前夕,叶秀媚抱着只有两岁的儿子挤上了南去的列车,她买的是无座票,在车厢的一隅找了一处立身之地。那天,车上的旅客格外的多,连过道里都挤了个水泄不通。叶秀媚无助地抱着孩子站着,渐渐地,腿脚发麻,她多么想能找个位置坐一坐,舒缓一下麻木的腿脚,可她失望了,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此刻,她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渴望绿色。她希望身边或不远处能出现穿绿色军装的军人,军人身上有爱心,军人里面有雷锋,军人能帮她解一时之困。可那天她没有遇到。

  儿子甜甜地睡了,望着儿子那红扑扑的脸蛋,她耳边回响起与儿子的那段对话。

  “妈妈,我怎么没爸爸?”

  “你有爸爸,你爸爸是解放军。”

  “爸爸怎么不回家看我?”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忙不能回来。”

  “你想爸爸吗?”

  “想啊。”

  “我们去看爸爸好吗?”

  “好啊,到清明节,妈妈带你去看爸爸。”

  “我爸爸是解放军,清明节我去看爸爸。”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从那天起,儿子天天盼清明节。看儿子那开心的样子,叶秀媚心里难过极了,儿子还小,他幼小的心灵能承受了这沉重的打击吗?

  超负荷的列车像老牛负重,喘着粗气艰难地行走在崇山峻岭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人下车了,空出的位置旋风般地被人抢占。叶秀媚不再有“坐”的奢望,只希望能站得宽松些,让怀里的儿子睡得安稳些。她想分散一下注意力,转首看看沿途的风景。车窗外的树木、房舍、农田有节律地退到身后,又接连不断地涌到眼前,像是一幅风景画,又像是电影蒙太奇。看着看着,往事就像电影一样,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那是1984年春节的前夕,列车载着回家过年的人们驶出福州站,车厢里同样是拥挤,不同的是,叶秀媚和陈守全买的是坐票,和那些“站客”相比,显然是舒适了许多。刚刚度完蜜月,秀媚送丈夫到南京陆军学院上学,一路都是好心情。刚开车不久,一位老人手牵着一位儿童走上前来问。

  “解放军同志,到哪里下车。”

  陈守全主动站起身对老人说:“我下一站就下车,您老和孩子到我这里坐。”

  “谢谢了,不忙不忙,等你下车了再说。”

  “您老现在就坐下吧,我们是年轻人,多站一会儿没关系。”陈守全边说边把老人和孩子让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站过了又一站,见陈守全还没有下车的意思,老人突然明白了,她遇到了“雷锋”,对身边的孩子说,谢谢解放军叔叔。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双臂麻木了,双腿站肿了,走下火车,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叶秀媚瘫坐在地上,她多么需要丈夫前来接站,多么希望儿子从睡梦中醒来能见到爸爸。可这一切只能是幻想。


  七


  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坍塌,叶秀媚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自己还年轻,孩子还小,今后的路怎么走?这无爱的日子怎么熬?身边的亲友和朋友无数次地劝说过,开导过,希望她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重新成立一个家,她思考过,犹豫过,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给亲友和朋友的答复是: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人能替代陈守全。

  丈夫牺牲后,儿子成了叶秀媚全部的精神寄托。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为了增强体质,她给儿子报了业余体校的游泳训练班。每天放学后,蹬自行车把儿子送到游泳馆,等儿子训练结束后再接回家。回到家接着做饭、洗衣服、辅导功课,忙到深夜往床上一躺,浑身就像散了架。白天,忙忙碌碌,苦点累点不算啥,到了晚上,最难熬的是漫漫长夜和无边的寂寞。丈夫最初离开的那段日子,她害怕黑暗,不敢熄灯睡觉,久而久之,患了严重的失眠症。躺在床上,常常出现幻听和幻觉,满眼都是丈夫的身影,耳边全是丈夫的声音。

  “秀媚,如果我有一天在战场上牺牲了,你一定坚强地活下去,把儿子带大,让他健康成长。”丈夫生前说过的这句话,像录音带一样总是在她耳边回放。这不是遗言的遗嘱,成了叶秀媚终生的信条。

  前些年实行六天工作制,叶秀媚每周六下午要去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没人带孩子,上班了,只得把儿子锁在家里。起初儿子不听话,又哭又闹,死活不愿意一个人在家待,不听话的儿子被她没好气地打了一顿。儿子被打疼了,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儿子的那声呼唤像一把双刃剑直插她的心窝,她的心在流血,抱着儿子一起痛哭了一场。后来,儿子渐渐地听话了,一个人静静地在家待着,叶秀媚晚上下班回家,总能看到儿子趴在窗口向外面张望,看到儿子那渴望和无助的眼神,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有一天,叶秀媚下班回到家,见儿子躺在地上,全身都是大水泡,身边是一个摔碎的热水瓶。儿子不小心碰倒了热水瓶,是被开水烫伤的。她心疼地抱起儿子,才发现儿子的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只有委屈的泪在小脸蛋上轻轻地滑落。叶秀媚抱起儿子往医院跑,那是一个雨夜,说不清一路上摔了多少跟头,也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打湿了衣服,一路跑一路自责:守全,都是我不好,没有带好孩子!还有一次,儿子发高烧,神志不清,叶秀媚焦虑不安地把儿子送到县医院,医生说,孩子要住院,必须交一千元押金。叶秀媚身上只有一百元现金,这深更半夜到哪里去借钱啊?无助的她抱起孩子往娘家跑,走了5公里夜路,赶到娘家已经是后半夜,刚进家门,就瘫软在地上。看到这一幕场景,全家人全都哭了,给她凑齐了医药费,才把儿子送到医院。在儿子病重的三个多月里,叶秀媚白天上班,晚上到医院照顾孩子,还要给儿子补习落下的功课,儿子的病好了,她自己却累倒了。令她倍感欣慰的是,在学校,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连年被评为“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去年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成了一名军官。看着儿子坚实成长的足迹和那挂满墙的奖状,叶秀媚再次流泪了,那是激动的泪水,幸福的泪水,为了孩子的幸福成长,她付出了双倍的心血。

  30多年了,木棉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每年木棉花开的日子,叶秀媚都来南方这块热土祭扫丈夫的坟茔,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每次前来祭扫,她总是久久地不肯离去,不停地跟丈夫倾诉,她依然觉得丈夫还在身边,还能听到她心灵的呼唤。

  年年四月,年年清明,总是春风,总是伤情。丈夫牺牲30多年了,叶秀媚在这条通往天堂的路上走了30多趟。这里是她灵魂的栖息地,永远的精神家园。



(照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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