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摇车里听书

   

  朱光潜有句名言:有钱难买幼时贫。王充闾幸运地出生在王家早已落拓的1935年。那一年,是民国24年,伪满洲国康德元年。爱新觉罗?溥仪,在日本关东军的操作下,登上了“皇帝”宝座,取国号为康德。其实,溥仪自己也知道,他实际上就是个傀儡,东北三省在他手下彻底地沦为日本军国主义的殖民地。国运衰败,生灵涂炭,东北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但大荒乡的后狐狸岗子偏居“化外”,是个三不管的地方,百姓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更大的震动。村里不到百户人家,不能算丰衣足食,但没有揭不开锅蒯筐要饭的。有几家比较富裕,也不张扬、不蛮横、不欺男霸女。国破家还在,家族的伦理风俗还没有改变。

  充闾刚生下来,没有什么特殊标志,既没有像贾宝玉那样,嘴里叼着一块玉,也不像包拯那样,脑门上画个阴阳鱼。可以说发育正常,皮肤白白的,小身板胖胖的,小嗓门杠杠的。声音嘹亮,食欲特强。邻里乡亲都说,王氏夫妇都已年过40,两口子瘦得像两条干鱼,竟生出一个白白的大胖小子,这就叫出奇。其实,他一点也不出奇,睡醒了,就叫,捧着妈妈的干巴乳房不撒手。天生好吃,这是他妈妈的回忆,他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毫无记忆。记忆从3岁开始:他像鸟儿一样在天空飞翔,两条小胳膊就是翅膀。拨开云雾,自由自在。忽然一蹬腿,身体下落,噗通,没有掉到地上,也没有掉到炕上,当当正正地落在一个扣着铜钩铁环的木制摇车里。

  东北有三大怪:晚上睡觉头朝外,十七八岁的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护孩子吊起来。这第三怪,指的就是这悬挂在房梁上的摇车。充闾睡的摇车历史不算悠久,24年前,睡过他的姐姐,22年前睡过他的大哥,20年前睡过他的二哥,三人是同代人。据我母亲回忆,我睡过的摇车,不但睡过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且早在30年前,我的父亲,我的两位叔叔,两位姑姑都先后在这个摇车里长大。摇车底部,修了又修,换了又换。我的三舅爷哄我小弟睡觉,拍着摇车的板壁唱:“悠悠小孩巴卜啊,啊,啊……”巴卜是满语,睡觉的意思。充闾在摇车里“巴卜”,忽然有了记忆:爸爸哼唱的“子弟书”的唱段,“客居旅舍甚萧条……”在他的小脑瓜里,写下了他的纪实文学的第一笔。子弟书是怎么回事?原来,清代雍正、乾隆年间,边塞战事频仍,远戍边关的八旗子弟不安于军中的寂寞,遂将思家忆旧的悲怨情怀写成唱词,辗转传抄,咏唱不绝。当时,称之为“边关小调”或“八旗子弟书”。迨至嘉庆、道光年间,尤为盛行。满族聚居地的顺天、奉天一带的众多八旗子弟,以写作与吟唱“子弟书”段子为时髦,有的还组成了一些专门的诗社。充闾的父亲王德润不幸之中,有幸接触了这种文化。这是他终生的爱好,也是机缘。

  王德润的名字有点讲究,我在这里交代一笔。王家在他的那辈,泛“德”字。他的父亲给他起名的时候,想到了《大学》中的一句话:“德润身,富润屋。”是说有良好的品德可以造就一个人的良好素质;而有很多的钱只可以把房屋修缮得更豪华。王德润怎么样培养自己良好的素质,造就良好的素质?我必须从王德润不幸的童年开始说起;必须从王德润与子弟书的文化缘分说起。王德润小时候读过三年私塾。按当时的家境,原是可以继续深造下去的。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他十岁那年,他的父亲,也就是充闾的祖父患了严重的胃出血症。多方救治,不见转机,终于在两年后病故了。死那年,才三十七岁。家里原有二十亩薄田,本来生活得不错,可是在治病期间,先后卖出了十几亩。置办丧事,又要花钱,最后人财两空。孤儿、寡母实在撑不起这个家业了,哪管是办一点点小事都要花钱找人,典当财物,直到最后把村里人称为“地眼”的两亩园田也典当出去了。

  生活无着,王德润的母亲,也就是充闾的祖母去了北镇城里的浆洗房打工,王德润出去做童工。13岁就在大财主何百万家当僮仆。他的服务对象,主要是何百万的大儿子何大少爷。大少爷要吃饭,他就去厨房端来十锦饭盒;大少爷要洗脸,他就去拿脸盆打水。何百万给儿子请一位私塾先生,一对一,专门给大少爷一个人授课,如果大少爷读书,王德润就是陪读,大少爷不喜欢读书,他喜欢学唱子弟书,王德润自然就要陪学陪唱。北镇县城是满族聚居的地方,满族风俗流行吟唱“子弟书”。父亲从小在“何百万”家做童仆,受其熏陶,竟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书迷。何百万是满族旗人,祖居奉天(沈阳)。大少爷游手好闲,偏爱子弟书,结交了一伙喜爱曲艺的朋友。每逢腊月农闲,便让当长工的王德润赶着马车去锦州县城接说书先生。弹唱起来,通宵达旦。父亲服侍大少爷,端茶倒水,也跟着享受听书的快活。王德润头脑聪颖、记忆力超强,所有唱段,只要听过一遍,便能哼唱下来。两遍、三遍,字正腔圆,四遍、五遍,倒背如流。《黛玉悲秋》、《忆真妃》、《白帝城》……那是一段黑暗阴沉的日子,好像头顶笼罩着三尺雾霾。院里的花开了,门前的树绿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情画意的事,都与王德润无关,王德润只想填饱肚子,只想挣点钱,回家与母亲团聚。如果说,在那雾霾沉沉的年月里,也曾有过一缕清风送来一丝花香,那就是陪唱子弟书的时光。

  成家立业、自顶门户以后,王德润也还是在紧张的劳动之余,找来一些子弟书看。到街上办事,宁可少吃一顿饭,饿着肚子,也要省出一点钱来,买回几册薄薄的只有十页、二十页的唱本。冬天闲暇时间比较多,他总是捧着唱本,唱了一遍又一遍。长夜无眠,他有时半夜起来,就着昏暗的小油灯,压低了音调,吟唱个不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又应到王家的头上。

  原来充闾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二哥王庆贤写得一笔好字。年仅14岁,就被村里人请来请去写楹联。家里三间屋子的墙壁上,刻满了他的金钩铁划,父母念其身体羸弱,并不指望他下地干活。不幸,16岁那年肺染结核,不治而死。像一朵蒲公英,被一阵风吹来,又被一阵风吹走,连一粒种子都不留。母亲见到那些熟悉的字迹,不免以泪洗面。父亲恐怕母亲见字思人,花了一整天时间,用铲刀一笔一笔铲掉,又用石灰和泥一笔一笔磨平。没有想到,二哥的黑色记忆还没有彻底铲除,大姐的噩耗接踵而至。在一个风雨之夜,姐夫报丧,送来嗷嗷待哺的小女儿,伏地叩首,苦苦哀求“爸爸,妈妈,对不起,这孩子只有劳累你们了。”姐夫留下一个没有断奶的女儿,从此远走天涯,杳无消息。王德润夫妇从来不相信世间事没有因果,却又找不出半点缘由,使他们的王家连遭大难。更令父母无法承受的是,年长充闾22岁的大哥王庆学偶感风寒,竟被庸医误治,只几天工夫,好端端一个人,溘然长逝。大哥已经娶妻,正挑起全家生活的大梁。王德润小曲好唱口难开,只有蹲在墙角默默地抽烟。亲戚们都说,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打击。他们家算是败了,看吧,还得典房子卖地。王德润蹲在墙角想,坐在地头想,他就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不信佛祖,但从来不毁僧谤道;他不信天主,却没有骂过上帝。他规规矩矩做人,为什么连遭大难?王德润的日子又一次被黑浊阴暗涂满,负担沉重的骆驼,再也找不到那一缕清风送来的花香,家中再也听不到王德润咏唱子弟书金属般的男中音。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不到五岁的老儿子,小充闾出来帮他解闷。充闾不习惯没有子弟书的空气,不敢看王德润一张忧郁苍白的脸。他跑到爸爸身边给爸爸装烟划火,伏在爸爸耳边说:“爸爸,我给你唱‘叹君王’”。王德润一愣,他会唱“叹君王”?刹那间,心中升起一轮太阳,他转悲为喜,“好好好,爸爸最爱听‘叹君王’,来,站好了,从头唱。”充闾并没有站好,而是搂着爸爸的脖子,贴着爸爸的耳朵奶声奶气地唱起来:“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你唱得真好,比爸爸唱得好。”王德润起身将儿子抱在怀里,顺手掏出手帕,把如倾的泪水立刻擦干,他是一位理智大于情感的汉子,他不能在没有他大腿高的儿子面前流露悲伤。他跟儿子一起唱起来了:“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陈元礼带领着军卒才保驾行……”即便是悲剧,也要接着演下去。

  这孜孜矻矻的一家人,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可以生活在自己设计的精神空间里,有超人的情商,有超情商的高智商,他们能在接连不断的重创面前,像一匹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绝不哀叫。大儿子死后,媳妇不再说笑,但对公婆依然孝敬,对小弟依然疼爱。知道充闾开春后就要上学读书,连日给他赶制新衣。王德润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一天晚上,坐在油灯下,他把儿媳叫到面前。

  “下步有什么打算?”看着烟袋锅子冒出的袅袅青烟,他等待她的答复。

  “守着两位老人,守着小弟,带着女儿过一辈子。哪儿也不去。”她明确表示,斩钉截铁。王德润多么希望儿媳说出这样的暖暖呼呼的话啊!可是他说:

  “傻孩子,你说的是真话,可是我们不能那样做啊!”

  “我想好了,小弟长大后,娶妻生子,过继给我一个儿子,我宁愿在王家守着。不信,你们问小弟。小弟,你愿意嫂嫂走吗?”嫂嫂继续坚持,还拉进来小弟这个死党。不到六岁的小充闾,仿佛明白了大难临头,立刻抱住嫂嫂的大腿,大哭大叫,“我不让嫂嫂走!嫂嫂,你别走!我长大,养护你,我孝顺你!嫂嫂!”嫂嫂流着眼泪把充闾抱走了。这件事就在充闾的哭闹声中暂时放下了。

  一天午间,充闾放学回来,发现嫂嫂不在家,妈妈替他掀开锅盖。他看见嫂嫂给他留下的碗花糕,立刻明白了。他关上锅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原来在父母再三说服下,嫂嫂终于同意改嫁,怕小充闾哭闹阻拦,才偷偷溜走的。王德润在这样一件涉及纲常与人性的大是大非面前,与前村的财主截然不同。那位财主的儿子死了,财主把本家的另一位兄弟的儿子,过继给儿媳,让她一辈子在夫家服侍公婆,还捐款,给儿媳妇在村口树立一块贞节碑,表彰儿媳青年守志的气节。王德润对老伴说:“我们不能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老伴说:“那事,不是人办的。立一个牌坊,就把那孩子一辈子给毁了。”想不到一辈子讲究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充闾妈妈,竟然坚决地背叛了孔孟。

  儿媳改嫁后,每次回娘家省亲之时,老两口都带着充闾去看望,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充闾站在嫂嫂的两腿之间,觉得嫂嫂还是他的嫂嫂,永远是他的嫂嫂。这种亲密罕见的伦理关系,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除了王家,我还听母亲讲过。我姥姥的大儿子,年方二十,正要娶亲,新媳妇再有二十天就要进门了,却突发脑溢血死亡。未婚的儿媳妇前来吊孝,当时决定留在婆家,终身不嫁。我母亲称赞我姥姥,说她深明大义,所送彩礼,一分不要,“孩子,别做傻事,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吧。”真是无独有偶,在孔孟鼎盛的时代,维护人道尊严人性天然,在非文化圈子的农村并不孤独。追求人情,人性,人格的完美,是这位只念过三年私塾的王德润留给充闾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

  家境萧条,王德润的夜半低吟也停播了。小充闾,为了解除爸爸心中的郁闷,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拱进爸爸的被窝:“爸爸,你教我唱这段。”他把指头指向唱本的一段。那是《武家坡》中王宝钏与薛平贵的一段对唱。平时只王德润一人演唱,一人扮演两人的角色。现在充闾却提出,他唱王宝钏。王德润大喜,他还会唱王宝钏,就说:“好吧,我能背着唱,你能吗?”“能!”充闾响亮回答,把唱本合上。他先起头,扮演王宝钏。

  王宝钏:军爷说话理不端,欺奴犹如欺了天,西凉达子造了反,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薛平贵:自古清酒红人面.财帛可以动心间.腰中取出了银一锭,将银放置在这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赠与大嫂做妆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哪!

  王宝钏:这锭银子,奴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做装殓,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薛平贵:是烈女不该门前站,因何来在大路边?为军起下不良意,来来来,一马双跨到西凉川。

  王宝钏一见军爷翻了脸,不由宝钏心胆寒。底下头来暗思念,(白) 有了。 猛然一计上心尖。抓把沙土迷他的眼,(白) 军爷,那旁有人来了。

  薛平贵 (白) 在哪里?王宝钏急忙跑回寒窑间。

  “爸爸,我唱的行吗?”

  “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来,咱俩再来一遍!”王德润唱上瘾了,他实在想象不到,他的五岁小儿,不但会唱,会背着唱,还能唱出角色的感情性格,但这才是我王德润的儿子。一刹那愁云惨雾全消,我王德润后继有人了。那种执迷的情感,好像他是子弟书的传人。充闾一高兴,从被窝里蹦出来,“爸爸,下地!咱俩,站着唱。”妈妈在一旁喊,快把衣服穿上!爷俩,真地穿衣下地,站着唱起来了。寂寞的后狐狸岗子,在初冬肃杀的小北风中,刮来一阵融融暖暖的春风。王德润说小点声。但是隔墙有耳,邻家大堂嫂第二天早看见充闾就问:“昨晚,你们爷俩唱的是哪出戏?”

    “京东大鼓。我唱王宝钏,我爸唱薛平贵。”充闾认真回答。大堂嫂笑着说:“明儿个,天暖和了。咱们在院里搭台子,你们爷俩白天唱。”充闾比她还认真:“今儿个,就不冷。咱们在哪儿搭台子?”引来一阵哄笑。妈妈感叹说 :“老儿子孝心,替爸爸解闷。打扰了。”从此爷俩经常对唱。爸爸在儿子的帮助下驱除烦恼;儿子在爸爸的影响下,受到熏陶,快乐逍遥。充闾对我说,他喜欢诗词,与爸爸的子弟书的唱词有关。

  1969年春节,充闾回家探亲。父亲卧病在床许多天了,每天进食很少,闭着眼睛不愿说话。但是,当他听说充闾带回来一本《子弟书抄》时,立刻,强打起精神,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戴上了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脸上时时现出欣悦的神色。当翻阅到《书目集锦》这个小段时,还轻声地念了起来。

  充闾记得,那时父亲除了经常吟唱一些悲凉、凄婉的“子弟书”段,还喜欢诵读晚年的陆游、赵翼的诗句:“时平壮士无功老,乡远征人有梦归”,“众中论事归多悔,醉后题诗醒已忘”,“绝顶楼台人散后,满堂袍笏戏阑时”等等。在充闾的姐姐、哥哥和祖母相继病逝之后,王德润自己也写过“晚岁常嗟欢娱少,衰门忍见死丧多”的诗句。王德润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草根诗人。

  王德润祖籍河北省大名府。他每次回老家,路过邯郸,都要到黄粱梦村的吕翁祠去转一转。他听说,康熙年间有个书生名叫陈潢,有才无运,半生潦倒,这天来到吕翁祠,带着满腔牢骚,半开玩笑地写了一首七绝:

  四十年来公与侯,虽然是梦也风流。

  我今落拓邯郸道,要向仙人借枕头。

  后来,这首诗被河督靳辅看到了,很欣赏他的才气,便请他出来参赞河务。陈生和卢生有类似的经历,只是命运更惨,最后因事入狱,一病不起。王德润读了陈潢的诗,不以为然,当即向吕公祠的老道借了纸墨,写了一首自己的唱和:

  不羡王公不羡侯,耕田凿井自风流。

  昂头信步邯郸道,耻向仙人借枕头。

  老道说,香客在这留下诗词的人很多,像王德润这样意境高远的诗,不多。他没有高深的学问,但他从子弟书中吸取大量的历史文化知识,说话的时候,有时也像学究似的引经据典,子曰诗云。县乡饱学之士,都把他视为儒家传人,而没有人把他看成老粗。

  王德润回来后,把这首七律念给他的堂弟王德树听,得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堂弟的赞扬:“你步陈潢之韵脚,才气比那陈潢还胜几分,好诗好诗!”这首诗被王充闾记录在他的散文《“子弟书”下酒》。我读后,也赞不绝口。全诗的价值观、风流观,与陈潢相比,判若泾渭。陈潢落拓邯郸道,王氏则昂首信步邯郸道,陈潢为了求官,不惜半生潦倒,哪怕是梦也愿尝试,而王德润则认为这是人格底线,他“耻”向仙人借枕头。荣辱观大相径庭!有这样一位精神高洁、文化修养极深的父亲,拍击着摇车板壁,唱着情意缠绵的“子弟书”,陪伴他入睡,充闾幼小的心灵能不恬淡如湖、安谧如山?睡梦中的大红马,能不飞翔如鸟?

  王德润晚年生活安定,经常写信给充闾:“家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少,如果遇到新出版的“子弟书”,一定要买。”充闾每次回家省亲,都要淘澄一些不同版本的“子弟书”。王德润老了,体力不支,但每次收到唱本,都要坐起来唱两句。声音有些嘶哑,并不悲怆,唱《黛玉悲秋》像唱儿歌似的,仿佛随时都可以让自己入睡。想到自己在襁褓之中,听着父亲悠扬的歌声在空中游荡的舒适,再看如今的老父亲,舌头转不过弯,牙齿兜不住风,还要哼上几句,他对父亲的敬意油然而生。他对我说:“我父亲的一生,物质生活不算富裕,但精神生活绝不空虚。我对文学的执著,与父亲珍爱‘子弟书’的癖好,如出一辙。”

  王充闾把手伸进时光的流水,捞一把童年的记忆,他问,流水的源头在哪儿?盘古开天,第一件事是什么?流水文静地回答:在摇车里听父亲唱:不羡王公不羡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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