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算不，老爸

        从出健德门地铁的时候，看见小黄花开了，我叫不上名字，老爸。你看到了吗，你看到的，就算我给你的，划算不？

        会算账，是爷爷奶奶的本事，小时候，跟着奶奶去乡下买鸡蛋，一五一十的数到篮子里，有时候会多出来几个，刘家的魔术，估计后来传给刘谦了吧，我不但没有学会，有时候，还会说出来：奶，是一百零五，不是一百。是这样吗？老爸，把帐算对，不算本事，把对的帐算错，才算本事，是吗？耳朵，都被拧成麻花了，我还是执着的认为，只有一百，才是一百。现在想想，十八岁就没有父母的爷爷奶奶，怎样摸索出一套生活的本领，两个大孩子，怎样养活的刚出生的小孩子？他们生生的要从绝境里算计出吃的来，怎样算的；从住庙，给我们算出一个家，从吃野菜，挖草根，算出一个杂货铺，他们是怎么算的。老爸，德兴恒杂货铺就记得不，你点心都吃腻了，你记得不？扯的有点远了，可是不扯那么远，我们忘了他们怎么办。老爸，北京的春天刚刚来，我出门忙的时候，差点就把你忘了，你说，我们不能再想起你，可怎么办？

        这是个注定难忘的春天。

        夜里回到小院里的时候，我看首都机场的飞机，亮着灯从天空缓缓略过，背景是灿烂的星空。喝杯啤酒吧，老爸，举高一点，你会看得到，你看得到我们的所有，所以，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这个春天，有肆虐的新冠病毒，英勇的武汉，有忧伤的数字，有紧闭的公司，惜别而有情感的员工，铁硬的合同，有银行，有啪啪如同惊雷的计算器。我只是有时候，还会想，你们要在，会怎样，十八岁的爷爷，那时候是从无到有，我们现在，要从有到无，同一种路径，不同的方向，爸爸，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这个世界，一直不停的在和我们算账。爸爸，你要在，你把爷爷搬出来，我们怎样给他们算，怎样算？我都快老了，我却还需要一个十八岁的爷爷，你们合伙养大这么个家伙，划不划算？

        前天，对就是前天，我们关了一处门店，我记得你说过，不得不做的事，都是对的。是的，这个春天的很多店，都关了。物业说，按合同还有几个月，提前关了，这个月租金不用交了，不关的话，可以继续营业到期，但是，租金要交后面几个月，你们看看怎么划算。所以，我们关了。我们无法经营下去，错是上天的，但我们做了对的事，我们多做了一件对的事，也是收获，划算不？也许，最后，我们关了所有的门店，做了所有对的事，正确的把经济归零，只剩下自己，爸爸，我依然是幸运的，因为，很多人，什么都在，自己却没有了。一杯啤酒，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对，我不是还有另一杯啤酒吗？我知道，天上的星星里，有你的眼睛，我忘了你春天会穿什么衣服了，远处，机场橘红色灯光照着的那片云，有点破旧，好像没有洗好，就被风吹干了的那片云，是你的T恤吗？那我们就干一杯，你骂我我也得喝完，这是习惯，老爸，保留着跟你战斗的习惯，是对你的怀念，因为，爸爸，万一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骂我了，怎么办？

        有哲人说，生和死，都是生命的状态。无尽的时光里，有两个点，你出生的那一刻，和现在，你离开我们的这一刻，像地铁的两个站点，你到站了，换下一条线，爸爸，我想，你换线的时候，当你走向斜梯缓缓远去的时候，有没有回头看看车窗里张望的我们？我知道，看上去杂乱序的世事，也许都是上天的安排，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也许你不认识我了，我们又在一个轮回里相遇，我不理你，你也不理我，也许你去的早，混到了社区管理的层面，还要检查我的通行证，还烦躁不安，抱怨我的行李太多，还和你的同事聊天，说，都什么时候，外地人来的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我呢，也觉得自己点儿背，遇到了这么个人。无论我们怎样的声若洪钟，一个分贝的咳嗽，唱歌，也想不起来，过去的轮回里，我曾经伸手问你要过钱：

        爸，你给我买电脑，爸，我想开摩托车。

        我就是那个催你老的东西。你不知道，连我肯定也忘了，你这辈子这么老，只能看大门，就是我上辈子折磨的。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但花还是开了，不知道你的集市上，春天的韭菜是不是已经上市，菠菜可能已经疯长了，你打算怎么吃？这个春天，如果你扯了小凳子，在奈何桥边闲玩，会有很多人在那里点名，那些新来的，有人向你问路吗，老爸，你会告诉他们怎么走吧——分到这个社区空气好，走那条路可以省车钱，你还会悄悄的告诉人们，谁谁是个贪官，小心点——奈何桥的对岸，一定也有你奈何不了事。我相信还认识我，此时此刻，正惦着脚尖看我们，看我们是不是都好，万一，我一不小心去了，我知道你会骂我：熊孩子，咋自己跑来了，你妈还在家，赶紧回去。

        那，亲爱的爸爸，遥远的问候，穿越天上人间，穿越轮回，给你。

        我们看着你，就像，你看着我们，今天，你离开我们六年了。

        你保护我们，给我们留一个家，我们不再穷了，但失去了你，这很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