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盘桓于一条幽幽的小巷,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上,看墙边氤氲着的青苔,满身心的清凉,湿润,宛若在过散漫的旧时光。忽然,缕缕香气飘来,是那种清凉中带一点点苦涩,还晕着粗糙的花粉味儿的香,是它,是桐花的味道!抬头,小巷旁伸出了一嘟噜一串儿的桐花,挨挨挤挤,一个个小喇叭似的,在吹响小巷的春天。这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勾起了我沉在心底的悠悠往事。

        在老家,梧桐树,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有。它长得快,笔直。三两年就能长成碗口粗,夏季,浓荫如盖。笔直的树干很快就会成梁,成椽。它还寄寓着美好和吉祥。据说它在等待“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的凤凰。但我心里总陶醉的认为,梧桐树是为家中女孩儿种的,望女成凤嘛!不过,凤凰没来,喜鹊倒来了。梧桐树上喜鹊搭的窝,干树枝垒起来的,粗糙而庞大,整个冬天,空空的巢都会落寞的留在枝桠间。井台边,也种它,那一片绿荫,一片清香,让井台边洗衣服女人们家长里短的叨叨也温情了许多。它那么朴实又多情。

        桐花开的时候,母亲会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我则倚在母亲的身旁。阳光把梧桐树的枝干和一嘟噜一串桐花的影子洒在地上,那么安静。母亲的针线筐就是我的玩具,我在里面翻出花布,翻出丝线、顶针,感觉它们都亮闪闪的,那么美。最喜欢的是妈妈的装鞋样子的那个折叠盒,精美极了。厚厚的两开的牛皮纸封皮,翻开后,里面又有很多个小包包,每个小包包都像一朵盛开的花。小包包里放着各种样式的鞋样子。姐姐的瘦长的,哥哥的小一号的,分装着。我们的脚每年都长大一些,母亲的鞋样子就每年更新一些。看着看着,突然,一朵桐花“啪”的掉下来,我捡起它,宝贝似的,摘掉桐花底部绿色的花苞,那粉色的花就是一个小喇叭了,拿着它吹,沾了满嘴的花粉。绿色的花苞,底部尖尖的,里面顶着一根长长的花萼,用手捏住花萼,一捻,它就会像不倒翁那样在地上转个不停。那青葱的岁月啊!它就像心底的一湖水,在某一个春风微醺的瞬间,被突然划出涟漪。

        等到花落完了,梧桐的叶子就长出来了。一片片巴掌大的心形的叶子,密密地遮盖住阳光。树下又成了我的乐园,看蚂蚁觅食,寻蝉。雨后,母亲拿出了麻,搓成麻绳,开始了纳鞋底。鞋底儿很厚,是用很多层布,加上油糠,加上硬底布做成的。所以纳的时候得先用针锥钻一个眼,再把穿着麻绳的针顺着眼穿过去,这一针牢固了,再进行下一针。针锥、针,需要不停地互换,在互换时,加上顶针的加入,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偶尔有梧桐叶子落下,母亲会用它编成一个燕子形状,给我玩,并教我儿歌:“燕儿燕儿往南飞……”“桐花开,燕子来……”

        我就又抬头去寻梁间的燕子了……红嘴儿的小燕子在精致的巢中等待着燕妈妈归家。叽叽喳喳。“新绿阴中燕子飞,数家烟火自相依。”

        后来,家里的梧桐树砍了。搬到城里新家后,道旁的槐树和杨树居多,已是很久没有见过梧桐树了,更没有见过开得这样盛的桐花了。

        我知道,秋风起时,梧桐树就落光了叶子,那一只只燕子也会随着落叶飞向南方,而那个在桐花下长大的女孩儿,却在这酷似故乡的青石巷中细数着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