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大都飘忽而模糊了,唯有关于堂姐春梅,却一直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上,吃饭时,听到娘和爹小声地嘀咕咕地说话;当隐约听到春梅两个字时,我立刻警觉起来。春梅是我的堂姐,大我两岁。我们是最要好的闺蜜。整天的粘在一起,如影随形,好的跟一个人似得。
我侧耳仔细听着,就听说,春梅的婚期改了。爹只顾吃饭,没有言语。一会儿爹抬起头,皱着眉,乘筷子夹咸菜时说,唉!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啊!我听的懵懂,但又不敢插话去问。那时候我14岁。听着娘和爹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我总算听的有些明白了,是春梅死也不愿意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寻死觅活地闹着要退婚呢。为此,我大伯大娘气得七窍生烟,眼睛冒火,把春梅锁进房间里,不让她门。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在我们淮北乡下,还保留着“娃娃亲”的婚姻习惯。一般情况下,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是不允许反悔的,反悔是要让乡亲们耻笑的。而对于女孩子来说,那更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春梅姐要退婚的事,被一个个长舌的婆娘们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春梅姐为什么要退婚?这是春梅姐的秘密。春梅姐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但我知道,因为春梅姐和她同上中学的同班同学锁子偷偷地恋爱了。
被锁在屋子里的春梅隔窗向外张望。大伯板着脸,挂着一脸的怒气,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抽着闷烟袋,烟雾一团一团地被大伯从嘴巴里重重地吐出来,像吐出一团团沉重的铅灰。大娘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缝补着衣服,也不说话,不时地叹一口气。一不留神针扎在手指上,疼的钻心。
而院子里的红梅,不懂人的心思,把花朵开得又红又艳。那是锁子送给春梅的。春梅姐痴痴地望着梅花,泪水溢出了眼眶。
春梅姐被锁在房间里,已经是第三天了。三天来她滴水没进,她下定决心以绝食抗争,坚决推掉娃娃亲。大娘心疼女儿,又一次打了两个荷包蛋,隔窗送到春梅的房间里,春梅不接,大妈心疼的直掉眼泪,说:“春梅,吃点吧,饿坏了身子,如何是好!娘和你爹再说说,看能不能把婚给退了……”娘抹着泪水走了。
春梅与锁子的相恋,要得上从他们上初中一年级那年的寒假说起。春梅的数学学的不好,寒假里到老师家补课。老师姓梅,学校在镇上,梅老师的家也在镇子上,离学校不远,三间草房,房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补课的第一天,当春梅一走进梅老师家的院子,立刻被满院子盛开的梅花给镇住了。那满院子的梅花啊,大红的、浅红的、粉红的、雪白的,开得娇艳欲滴,如火如荼。春梅喜欢梅花,但这样大面积美丽的梅花她还是第一次见过。她情不自禁地走近前去,痴痴地把满院子的梅花看了又看。锁子什么时候来到她跟前的,她不知道,待她一扭头发现锁子时,锁子正痴痴地看她。锁子脸红着慌乱地移开眼光,春梅的脸上也悄然升起了两朵红晕。
锁子是班长,各科学习成绩都很优秀,是班里同学们崇拜羡慕的榜样;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同学们都是锁子的粉丝。补课的有七八个同学,锁子是梅老师特意找来协助辅导同学们补课的。
十四五岁的年龄,情窦初开,而对爱情又很懵懂。春梅本来就对锁子有好感,在补课的那段时间里,锁子陪春梅看梅花,给春梅讲解数学题。锁子还特意向梅老师要了一小棵梅树,偷偷地送给了春梅。春梅把这棵梅树栽在自家的院子里,浇水施肥,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如今这棵梅树已长的快有一人高了,粗粗壮壮的,根深叶茂,年年花开似锦。春梅与锁子的朦朦胧胧的爱情也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
春梅绝食已经是第五天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爹和娘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退婚。把春梅扶出房间时,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面色憔悴,眼窝深陷,活脱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娘心疼的忍不住抱紧着春梅好一阵子痛哭。
退婚后,春梅没有考上大学,只好在家里务农。春梅退婚后的第七个年头,已从北大毕业了的锁子没有食言,他毅然放弃了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镇子,在他与春梅当年读书的学校当了一名教师。那年春节过后,锁子终于把春梅娶进了门。说来奇怪,那年春梅家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异常的大,异常的鲜艳。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