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那亦真亦幻的梦将我催醒。睁开双眼我就直视那把挂在墙上的吉他,生怕它跑掉似的。

        那是一把及普通的传统式吉他。它身披赭石色的外套,琴的前胸却铺着略带橙黄的衬衫象一位注重形象的绅士。可一朦胧,它又象一位细腰丰臀的女人,抻着高高的脖颈在期盼着她的亲人。

        是啊,这是一把神奇的吉他。我喜欢,它是我的典藏,还有一份心中的秘爱,它曾是我小弟生前的最爱。

        那是一个灵魂桎梏的时代,一个知识贬值的时代。我们姐弟三人仅相差两岁半,才二十刚过,却都有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深深经历。尝尽了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滋味,表现积极就是为了不遭到非议。但我们内心深处,热爱生活,更有一颗激情的心。为了释放压抑,全家就在夏日的傍晚,在宁静的山村,合奏那些革命歌曲。妈妈弹一台旧的“雅玛哈”风琴,爸爸拉“长江牌”的手风琴,我拉小提琴,大弟拉二胡,只有小弟没有武艺,只好“掌板”。那“板”是我们家下乡带到农村的一个“瓷水鳖子”[用于灌满热水在被窝里取暖]。可谁也没有他那样的投入和发挥,将个小棍上下反飞,敲打、压磨、川捋,再加上他那个大大的聪明脑袋得意摇晃,简直就象小泽征尔的激情指挥。每每这时,那些农村的孩子们,就会来到院里,听着唱着,很是快乐无比。但事后小弟总是缠着爸爸,想要学弹吉他,磨着要买一把。

        小弟是极有天赋的,受着教师父母的熏陶,他下乡4年还是坚持读书。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只请了七天假复习,就考上了大连师范专科学院,英语大专班。两年后,就做了市财贸职高的英语教师。那年他二十二岁。

        开饷的头个月,他除了买些孝敬父母的礼物,还和我要了10元钱,买下了这把吉他。从此,家里家外,总是传来他那不知疲倦的琴声。不到半年,那吉他叫他玩儿得很是娴熟,也可以自弹自唱了。我只要抱着儿子回家,他就像着了魔似地让我们娘俩当他的观众。那一曲《外婆的澎湖湾》很快就将我带到那个海浪,沙滩,仙人掌......的浪漫意境中去了。我便会情不自禁地去操家中的小提琴,生涩地与他合奏起来。也怪,听得儿子不哭也不闹了,还扎扎讶讶的比划着。赶上大弟讲课回来,就又多了一把手风琴,我们姐弟三人就又可以合奏一曲《节节高》 、《彩云追月》什么的。爸妈那个乐啊,我们那个美啊。就这样,我们一直奏到了那希望的“科学的春天”。而我们也都实现了梦的追随。

        最有趣的是他哥俩谈恋爱期间,诡秘地相互配合,用音乐之声将他们心爱的姑娘锁定。他们的表演,在他们恋人的眼里已是登峰造极。

        大弟的心仪女孩,长得漂亮,人品也好,是大连杂技团的高台定车底座演员,是一枝新秀,曾获得辽宁十大杰出青年殊荣。大弟虽一表人才,但当时只是在企业做职教工作。那女孩喜欢弟弟的才气,但对他的工作却感到不太理想,谈了一段就搁浅了。那时大弟很惆怅,我回家也听不到他的琴声了,就只是攻读他的辽师大中文本科学位。

        在苦学三年后,她们邂逅在一个夏日的黄昏,还都是那分初恋的情结,还都有那颗渴望相爱的心,那爱的火焰就二次燃烧起来。让我先感知的还是那悠悠的小提琴声,豪放的手风琴声。大弟突击练着,拉得投入极了。

        那是个周日,是大弟再次约会的首日。事先他哥俩约好,小弟到街上先放风等候,只要人一露头就赶紧禀报。接着就传出了悠扬的小提琴独奏《花儿与少年》。当女孩伴着琴声欣喜到来时,小弟就加了吉他合奏起来。都是那女孩最爱的歌曲,随着心情的澎湃,满屋充满了欢乐,人人都进入了状态。当大弟将那爱情的诗词朗诵起来的时候,小弟就轻抚着吉他和弦,轻轻地,轻轻地给那爱的宣言传递了更浪漫的混响。他们表演着,展示着,这诗一般梦一般的追随,能让怎样的姑娘不为之倾倒呢?

        一样,小弟恋爱时,还是上演着这样的一幕幕。他哥俩配合的天衣无缝,最终都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

        事过二十几年,我们这样一个幸福的大家庭,始终充满了欢歌笑语。每每在家庭团聚的酒桌上,哥俩幽默诙谐地相互揭着老底,再加上两个弟媳一唱一和的形象模拟, 叫全家开心得像一锅沸腾的水。

        可天有不测风云,小弟在41岁时得了一种罕见的肌肉肿瘤,在后三年的痛苦治疗中,我无数次的去看望护理他,都难解我对他的牵挂和担心。那次他又出院,我就去了他家,我们唠这扯那的很投入。无意中我看到了他的那把吉他。我知道因为病痛的折磨,他好久不动它了,琴身边缘被薄灰浅裹着,我突然就有了种要占它为己有的欲望,那是冥冥中想留个念想的欲望。

        我轻轻的将它取下,擦净了它的灰尘,送到小弟手中。他很意会的就弹拨了起来,还是那首《外婆的澎湖湾》的旋律;晚风轻拂着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回想......可如今却揉进了我淡淡的忧伤。我听着听着,便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妈妈,也不知怎地就落下泪来。我抓过弟弟的手紧紧握着,想将我生命的气息统统传导给他。他却仿佛知了我的心说:“姐啊,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我能又活了三年,是你们给我的力量。我爱生命,但生命最终不属于我,我看得开,你不要为我太悲伤了。我就这一个外甥,我就把这吉他送给他吧......”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是哽咽着流泪,将那生命之琴,紧紧地抱在怀中。

        思念的泪,浸满我的双眼,我深情地望着那悬挂了将近九年的吉他,想着我们姐弟童年的快乐,青年的坎坷,中年的砺磨。想着妈妈的早逝,想着小弟2000年走后,大弟弟在6年以后也追他而去......我那颗心在绞痛滴血。

         哦!我亲爱的吉他,我亲亲的两个弟弟啊,又近清明祭扫时,你们知道老姐又在想念你们了吗……



        写在小弟九周年祭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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