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节是个特殊的春节,人们少有的不走亲探戚。年底计划好的出游、探亲,结果年还未到,新冠肺炎的资讯,像一颗颗流弹,击碎了我们的计划。

       我们家在农村,尽管县以内没有病例,依然人心惶惶。

       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年底,每户外出打工的人,从各城各省回来,彼此不知道接触的人中有没有携带病毒。新冠潜伏期太长,我们连自身有没有病毒也不知道。如果在这一时期感冒咳嗽,心里便无比忐忑和焦虑,却又不敢贸然上医院,怕一不小心带回医院的病毒。

       农村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串门是他们的一种习惯。他们不像年轻人,能从手机上了解到病毒的可怕,也不明白每天更新感染病毒的庞大数据意味着什么。他们茶余饭后围坐在一起,大声谈论,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与己无关。

       母亲是个例外。从我们告诉母亲武汉封城,她的防范意识就特别强。

       那天晚饭过后,母亲拉住想要外出的大哥,让我通知全家人到饭厅开会。

       楼上楼下的,一大家人很快就汇到一起。

       母亲坐在饭桌前,一本正经的发话了:“从现在开始,谁也别串门了。国家把一座城封了,那疫情一定是很严重了。大家除了呆在自家院子,哪都不要去!”

       坐在母亲旁边的父亲点着头附和:“不要跑啊哈,听你们妈的话。”

       父亲中风十年,腿脚不便,经常大小便失禁,还好脑子没受影响。这十年来,一直由母亲照顾。父亲刚病那会,母亲看出我们的担心,她底气十足的安慰:“有我在,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天蹋下来也有我顶着,什么都不用担心。”转眼已过十年,母亲让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父亲,只是母亲越来越瘦,再好的染发剂也没能挡住她一头白发。

     “吃的用的不用担心。大米吃上几个月没问题,青菜满园,家里养的鸡鸭,还有腊肉,也够我们吃上好一阵了。”母亲语气平和的宽慰我们。

       开完会的当天晚上,母亲就找了一把锁头,把院子里的不锈钢围栏锁上。院子围栏不高,小孩虽轻易出不去,大人只要两手在栏杆上一撑,用脚一跨,便进出自如。

       第二天,一家大小还算安份,除了母亲天未亮出去收拾菜园,没人溜出门去。

       又过了两天,大年初二,村里变得热闹起来,拜年的、串门的、走亲戚的,从我们家门口经过,来来去去。我们一大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喝茶、嗑瓜子,路过的七大姑八大姨站在院子边上打招呼,随手想推围栏门进来,母亲没有迎上去,起身摆摆手说:“快回家吧,现在疫情严重。”然后用手指着我们笑哈哈地说:“你看,他们都让我给锁起来了,免得乱跑。”

       我们站起来歉意的打招呼,他们也不介意,站在门口隔空聊上几句。

       等他们转身离开,母亲才走到围栏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远远的喊:“不要乱跑哦,身体重要,等瘟疫过后再敞开了玩啊!”

      上初中的侄儿嘟着嘴说:“奶奶,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别人家都没这样。”

      母亲听了有点不高兴,提高声音严肃的说:“好好呆着,可不能拿一家人的健康开玩笑!”

      大年初四回娘家,是我们这一带的传统习俗。外婆自从跟着舅舅进城,父亲又需人照顾,母亲一年便难得看望外婆一回。年底疫情还未爆发时,母亲早早为90多岁的外婆准备了礼物:新衣、新鞋、新帽,补品、菜干、腊肉,还有外婆爱吃的零食……外婆年事已高,和母亲通话时像个孩子,总吵着闹着要母亲去看她。母亲在视频里给外婆看她备好的礼物,一次又一次安慰外婆:“您放心吧,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等疫情一过,我就看您来了。”外婆再闹时,母亲耐心地给她讲疫情的危重,最后外婆也变得通情达理了,通话快结束时,她重复着念叨:“不要来了,身体重要!等瘟疫过了再来……”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母亲一样。隔壁邻居家的亲朋好友,总是络绎不绝,甚至同往年一样,三围两围的支起了牌桌。

       低矮的栏杆终究是没能拦住大哥潜伏已久的赌瘾,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悄蹿出家门,坐到了隔壁邻居家的牌桌上。

       等到饭点,大哥低着头,慢悠悠的从邻居家往回走。坐在院子里的母亲一言不发。大哥走到栏杆门口,正准备一脚跨进来,母亲猛的站起来,大喊了一声“停”,一副要冲过去阻止的姿势。大哥跨了一半的脚缩了回去。母亲缓了缓情绪,长叹口气对大哥说:“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说你好,不顾自己也要顾及孩子。”说完吩咐我们进屋拿酒精,让大哥好好消毒了再进家门。

       或许是母亲过于强大,大哥在外顶天立地的样子,一回到家就像个孩子,事事依赖母亲。怕母亲生气,接下来两天,大哥没有出门。

       我从不打牌,所以不能理解一个人赌瘾来了到底有多难以忍受。没多久,大哥又悄悄溜了出去,不用想,他一定在邻居家的牌桌上。

       母亲发现大哥不在,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母亲直接拨了110.。

       邻居家平静了,村里的路封了,大哥也老实了。

       母亲新的烦恼来了。家人人手一机,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玩游戏、刷视频、追剧,连父亲也沉迷于年底弟弟给他新买的平板里。母亲急了,语重心长的劝,却没能让所有人放下手机。

       某天晚饭,母亲说:“疫情不知什么时候结束,我们应该有计划地过日子。”然后她给我们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分了任务。

      在农村,只要想做事,总有干不完的活,山上地里,房前屋后,母亲吩咐一声就够我们忙活好几天。

     院子里的围栏门依然没有打开,母亲说:“我们虽然可以出去干活,但还是不可以串门,孩子们更不能乱跑。”

     于是,母亲便在家照顾父亲,看管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大人们放下手机干活,孩子们也不再吵着玩手机,在院子里自由地嘻戏。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房前的李树花开了。太阳出来了,阳光温暖和煦。母亲说,天放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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