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中原大地不见萧杀之气,反而处处是一片片冬小麦的翠绿。驾车穿行其中,齐鲁的村镇,皖北的房舍,豫东的集市,都洋溢着即将过年的欢乐气氛。渐渐地一片起伏的山丘映入眼帘——芒砀山到了。

  从连霍高速上驶下,沿着汉兴大道前行不远就到了景区。在有电子计时的停车场停好车后,四下打量,只见群山环绕,草木葳蕤,地貌独特,气象万千。在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平原上,这群山可称得上是藏龙卧虎的绝佳之地,军事割据的理想之域。黄帝曾来芒砀采石场巡视,他对采出的“文石”很感兴趣,却不懂那是植物和动物的化石。孔子去宋国讲学的途中遭遇暴雨,急忙躲到一个山崖下,过后留下晒书的圣迹,也使那座山有了新名:“夫子山”。反秦领袖陈胜被害后,芒砀山收留了历史上第一位敢于反抗暴政的英灵。心怀忠义的张飞曾在那里占山为王,等待东山再起。梁山好汉也曾把那里作为替天行道的重要据点。其中,有关汉高祖刘邦的传说和遗迹最多,也最为神奇,芒砀山又被视为龙兴之地、汉兴之源。

  芒砀山风景区方圆14平方公里,由孔子避雨处(夫子山)、陈胜王陵(芒砀山西南麓)、刘邦斩蛇处(芒砀山南麓)、汉梁王陵(保安山南麓)、地质公园(保安山北麓)等景区组成,各自独立,相距都在1.8公里以上。可购买景区通票,也可选购中意的景点门票。

  走近刘邦斩蛇处,迎面是一个高大的牌坊,上书“汉兴源”3个鎏金大字。牌坊后是刘邦斩蛇的现代雕塑,一条粗壮的白蛇(实际上是巨蟒)高昂着头,吐出长长的红舌,似乎要将刘邦整个人一口呑下,令人不寒而栗。身材高大的刘邦瞪圆双目,须发怒张,拔剑相对。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在京剧《白蟒台》《萧何月下追韩信》《大保国》中都有极为生动的表演,看得观众如醉如痴,深信不疑。景区内有个古朴典雅的六角亭,上书“斩蛇处”,其中树立着一通高大的黑色石碑,上刻《高祖本纪》中有关斩蛇起义的记述,是这个神话传说的最早出处。DSC_0574_副本.jpg

  时光飞逝,往事如烟。刘邦斩蛇起义之事,早已成为历史定论。其实,刘邦的斩蛇处并不在芒砀山,起义一说也不符合历史事实。

  司马迁在《高祖本纪》中的记载是:“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泽西,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备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者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这说的是刘邦以沛县一亭长的身份押送一批本县农民去郦山修建秦始皇陵,途中逃跑了不少。他心想照这样下去,到郦山就跑光了。走到丰县西的一个水边,刘邦让大家停下来喝酒,到了夜晚便把所有人都放了。大家虽然知道刘邦是个仁爱而宽厚的长者,但没想到他会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要知道作为押送者那可是死罪呀!刘邦说,你们到了郦山不是累死就被打死,还不如放你们逃命呢!有十几个讲义气的人担心刘邦的安全,问他下一步怎么办?刘邦说,有家不能回,只能躲起来。他们决定去芒砀山隐匿,走到一片湿地中间有大蛇挡住去路。刘邦仗着酒劲儿,挥剑将其斩为两截。当时,丰县至芒砀山之间多湖泊、湿地,常有水蛇和巨蟒出入,遇蛇和斩蛇这事儿假不了。具体地点是在丰县原县衙以西35里的地方,现有三十五里庙村为证。那里曾有根据汉文帝旨意树立的斩蛇碑和兴建的高祖庙,因前去祭祀的人特别多,形成了一个能提供吃喝玩乐的三十五里庙村,至今还保留着这个村名。丰县县城到芒砀山的里程是87公里,刘邦的斩蛇处距离芒砀山至少还有70公里。由于黄河水泛滥,斩蛇沟遗迹以及原碑原庙都被冲毁,只好移立和新建到芒砀山。如今的斩蛇碑是仿制明代的残碑,只有旅游观赏价值。

  至于说刘邦斩的白蛇是白帝子,他自己则是赤帝子,那是史家和皇家所制造的神话,用以显示刘邦的不平凡出身。刘邦借着酒劲放人和斩蛇,并非理智行为,而是他行侠仗义的性情所决定的。他不可能预知随后发生的陈胜吴广起义,更不可能预知要与项羽共同完成反秦事业。他躲进芒砀山的紫云洞,完全是为了避祸,为了躲难,能保住命就万幸了,不可能再敢轻举妄动。要说起义,那得有杀官吏、攻城池的行为才算。后来,他在沛城杀县令,占城池,祭旗子,组队伍,那才是动真格的了。然而,在近半年的躲藏中,他不但没有被沛县的官府抓回去,还发展了数百人,特别是迎来了全国起义的大好时机,这才是刘邦的神奇之处,是他个人魅力的体现。芒砀山正是刘邦藏身匿迹的福地和首次转运的神山。不久,沛县的县令派樊哙来找刘邦回去主政,使他从亭长一跃成为沛令,当上了一支起义军的首领。

  20200121_115342_副本.jpg反秦领袖陈胜被车夫庄贾杀害后,一时群龙无首。项梁在薛城召集各路起义将领开会,决定拥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作为新的反秦领袖。刘邦听取张良的建议,前去参加会议,得到项梁支援他的5000兵力,回头打下丰城。在这之前,刘邦很少打胜仗,没有攻下过一座城池;在这之后,刘邦和项羽并肩作战,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就在起义军大发展之际,项梁在作战中牺牲了,刘邦又迎来了命运的第二次机遇,也是他进军关中、成为汉王的关键性转折。

  楚怀王熊心决定把起义军分成两路,一路北上去解赵国之围,一路西征去攻取秦都咸阳。项羽因叔父项梁被秦兵杀害,强烈要求参与进攻咸阳,报仇雪恨。但,大家认为项羽太过于残暴,不能很好地完成“扶义而西”的任务,而刘邦“素宽大长者,可遣”。于是,楚怀王把刘邦任为砀郡长、封武安侯,令他率兵西征。当时,刘邦驻军芒砀山,受领任务后,立即率领丰县、沛县和砀县的子弟兵出发了。试想,如果西征换成项羽为帅,那将是一路上烧杀抢劫,血流成河。只因刘邦先入关中,秦三世子婴才主动向他投降,“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帜道旁”。堂堂的大秦帝国之君,竟向一个出身寒微、布衣麻履的砀郡长俯首称臣。这是空前的、划时代的历史事件。中国历史的发展方向,一直是由农民的意志来决定的。刘邦代表着农民利益,而项羽代表着贵族利益,汉兴楚亡也就成为历史必然。

  随后,我们来到了梁王夫妇陵。梁王刘武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汉文帝刘恒的次子,汉景帝刘启的弟弟,皇亲国戚,身份显赫。“七国之乱”时,刘武坚守睢城(商丘)有功,更加得到母亲窦太后和哥哥景帝的宠爱。出入皇宫时,景帝让刘武与他同乘一车。景帝在登基之前,曾对刘武许愿:“我千秋万代后,传位于梁王”。刘武嘴上一再谦让,心里却如花怒放。刘武所封的梁国,包含开封、商丘、永城等地,是汉帝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由于实行与民休养生息政策,加上著名的“文景之治”,民间财富不断堆积。当时,梁国库存的金钱上万亿,珠宝、玉器、青铜器比京师的还多。

  财大气粗的刘武,大肆修王宫,建梁园,凿墓穴。其中的梁园,也叫梁苑、菟园,规模宏大,方三百余里,亭台楼阁无数,奇花异草遍地,比皇帝的上林苑还壮观、还豪华。枚乘在《梁王菟园赋》中有描写:“离宫、别馆中看不完的霓裳翠袖,听不尽的夜夜笙歌。或艳阳高照,或月白风清,孝王与文士们因物起兴,酬唱应答。”刘武爱附庸风雅,招揽天下的文人雅士来梁园吟诗作赋。吴人枚乘、齐人邹阳、蜀人司马相如等,都曾是梁园燕客。汉赋大家司马相如正是在梁园客居期间,创作出了流芳百世的《子虚赋》,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司马相如最终还是离开了梁园。DSC_0452_副本.jpg

  拾阶而上,孙女数到最后是314级,3个人都气喘吁吁,汗湿衣背。穿过梁孝王祠,赫然看到的是“王后陵”3个黑体大字。进去一看,颤颤惊惊。这是开凿在山中的石墓,斩山为廓,穿石为藏,犹如宫殿一般。全长210多米,最高处4.4米,落差17米,由两条墓道、三条甬道、34个侧室构成。有车马室、东宫、西宫、回廊、排水设施等,总面积1600平米,总容积6500立米。最让人惊诧的是,还有专门的洗澡间和厕所,便池能坐下,有扶手,还能冲水。见过北京的明十三陵中的定陵,那个地宫与王后陵根本没法比大小;进过徐州的龟山汉墓,那狭窄的墓道和几个小贮物室与这里的更是小巫见大巫。梁王陵在王后陵右侧200米处,陵前原有祭祀用的木建筑,现在只剩下考古探方。梁王陵的形制和格局与王后陵完全是一样的,只是同葬不同穴。本来两陵之间计划凿有通道,以便他们地下相会,但不知何原因没有完工。汉代有视死如生的厚葬传统,活着时怎样享受,死了还要照旧。生前的住房、生活设施、用具、食品,还有军事装备等,通通搬到地下。也因此,凡是汉墓几乎都被盗掘过。东汉时,曹操专门组织一帮人盗墓,领头的还被授予“发丘将军”、“摸金校尉”。他们从梁王夫妇墓中共盗得72船宝物,用于养兵三年。DSC_0575_副本.jpg

  对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看到的是,从刘邦到刘武,也就几十年的光景,汉朝竟发展得如此神速,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军事强大。特别是后来在汉武帝的主政下,不断开疆拓土,壮大国力和国威。首次把中华帝国的形象和雄风传播到世界各国,令异族和番邦刮目相看。尤其是所发出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那句铮铮誓言,更令敌对势力不寒而栗,闻之色变。世界各国把汉朝派来的使者称为汉使,汉朝出来的人称为汉人。至于汉朝的军队——汉骑兵,就连一贯以凶悍著称的匈奴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两汉前后409年的建设与发展,形成了独有自己特色的汉文化。凡是说汉语、识汉字、穿汉服、行汉礼的,并以龙和凤为吉祥物的,就是汉人,也即为汉族。后来,尽管改朝换代,这一传统一直保持了下来,并在唐、宋时期发扬光大。其间,即使有异族的短暂统治,也得尊奉汉文化才行,否则就是短命王朝。一些志士仁人常讲的复兴中华、振兴中华,其所指的就是汉、唐时期的强大与繁荣。

  芒砀山不愧是5A级景区,人文传奇与自然神奇相互辉映,光彩夺目。在地质公园中有寒武纪基岩层出露地面的展示,那是3亿年前生命起源时的景象,极为罕见,也极为珍贵。

  坐下小憩,孙女从包里掏出在山门买的当地产的砀山梨,一个足有半斤以上;洗之入口,香甜酥脆,蜜灌周身。那味道,甭提啦,不亲自品尝是感觉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