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3935856276909.jpg 题记:鼠年正月,一件重要的事情改变了国人的生活方式——新冠状疫情肆意蔓延,它让全国十几亿民众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被迫宅在家里。于是,学生无法上课,老师无法教学,店铺无法营业,工人无法做工,农民无法种地。几乎全中国的人,都只能呆在家里,不能出门,不能集会,不能郊游,更不能聚餐。

  于是,全国统一号令:封城、封村、封路。于是,全国民众统一行动:宅家。


  从大年初一到二月初一,父母在家整整宅了一个月,30天就呆在单元楼一百多平米的屋里,不下楼不串门,不走亲不访友,更不接待任何亲戚。对于爱动不爱静的父母来说,能这么长时间窝在楼上不出门,简直就是奇迹。
  “坐在家里,既保护自己,避免传染,又不给政府添乱,减少别人的担心。多好!”不善言谈的父亲这样说,他总结宅家不焦虑的秘诀是:电话、视频、看电视。母亲补充说“打电话,聊视频,看唐诗”,并称之为宅家三步曲。


  第一步:电话禁行。
  像往年一样,鼠年初一,我居住的小城到处弥漫着节日气氛,人们沉浸在轻松的年节氛围中。谁都没意识到远在武汉的新冠病毒正向我们走来,没有意识到它的传播速度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更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进入一个不知何时能自由行动的禁行期。
  六点多,还没起床就接到父亲电话,他告诉我回婆婆家过年,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尤其不要串门,因为你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去过武汉。”

       我嘴里应着,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觉得父亲小心过度,“武汉离临汾这么远,周围又没有从武汉回来的朋友亲戚,哪里就会被传染了?”电话那头的父亲仿佛知道我会这么想,又强调了一遍,且再三叮嘱“不要到处走动”。
  这分明是给我下了禁行令啊,我暗想父亲太过谨慎,不料父亲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明天的聚餐取消!30多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很危险的。”
  “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二,是我们兄弟姐妹聚会的日子,我和丈夫都是自家老大,每年这天,兄弟姐妹几家人都会聚在我家,喝茶喝酒吃饭叙旧。今年也不例外,一进入腊月就早早选好饭店,定好包间,并且是三个。我还能想起预定那天的场景,服务员听到定三个包间时,狐疑的反问,“你确定是三个”?
  我耳里听着父亲的叮嘱,心里感慨着父母的谨慎,还想象着父亲严肃的神情,又听到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她肯定是告诉亲戚别出门,也不用拜年了。”“好了,就这样,记住,今年不拜年!我给你爹他们打个电话。”父亲嘴里的“爹”是他堂弟,父亲是张家老大,他们这辈儿有兄弟姊妹二十人,每逢年节,父亲的弟弟妹妹和他们的子女,都会互相走动,相互拜年。
  鼠年初一,父亲一反常态的给我下禁出令,我也一反常态的听从父亲叮嘱,取消初二聚餐计划,随同取消的还有初六的访亲计划。
  女儿去年出嫁,按小城风俗,今年该去拜访亲家。这事儿也是早在腊月就已经协商好,预备初六我们三十多人去女儿婆家做客。办事周密的亲家也早已预订酒店,告知亲朋。可父亲说“你给小贝婆婆说说,初六先不去,等疫情结束了再补。”
  原来父亲一早给我电话,是要下禁出令。
  后来我才知道,父母一早听到新闻,说病毒开始蔓延,要谨慎一点。于是,两位老人,挨个儿通知儿女亲戚,今年取消拜年,不要到人多的地方,不要随意下楼。
  后来我才知道,初一早晨,父母打出几十个电话。“我和你妈分头行动,一个一个给他们说,今年不拜年、不登门、更不要随便出门。”
  “今年过年不拜年,拜年就在电话拜”。每一个电话结束时,父亲都会用脑白金广告词这样结束。
  我能想象出,八十岁的父母,各自拿着手机,眯着双眼查找亲戚朋友的电话号码,之后,又一一打给他们,告诉他们今年取消拜年活动,告诫他们不要出门。确认所有亲戚都通知到了,父母才坐在电视机前,认真的收看疫情报告,开始了他们的宅家日子。这一宅就是一个月。
  现在看来,父亲的禁出令比小城禁行令还早多半天呢。


  第二步:视频聊天
  疫情形式越来越紧张,随着武汉封城,各地也开始封路、封村。大家做好了继续居家的打算。各种消息铺天盖地而来,人们一时分不清真假。
  父母继续宅家的时候,学会了视频,此后,他们与外界沟通的方式,便由电话联系换成视频聊天了。女儿戏称姥爷鸟枪换炮了。
  对于智能手机、平板电脑、视频聊天这些新鲜事物,父母抱着完全不同的态度。母亲是最能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她几乎与我们同步使用这些现代化通讯工具,早在五年前,就会使用短信聊天,不久后又会使用微信和视频,对于手机摄影,母亲更是非常喜欢,每到一个新地方、看到喜欢的花草,她都会拍摄下来,发到群里供儿女孙辈欣赏。平时,母亲总会跟远在济南的二哥、贵阳的二姐视频,以此缓解姐妹兄弟相思之苦;她会跟儿女、亲戚视频,告诉我们家长里短。
  而父亲没有亲人在外地,儿女们住的很近,他常说“你们都在身边,一个电话就都来了。老年手机很好,能接能打,还能发短信收短信”。父亲是军人出身,说话办事干脆利索,决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他把这作风称作“执着”,母亲笑说“一条道走到黑”,我心说“执着的另一层含义是固执。”此后,如果再说起这些,父亲会说“孔子说三十不学艺,我八十还学?况且,我想你们了,打个电话,谁敢不来!”
  现在想想,不喜欢的最大原因是,他乐意看到全家团聚、儿孙绕膝的场景,那里包含着他的生活乐趣和家庭梦想:全家身心健康,儿孙幸福快乐。
  如今,当他明白疫情期间,不能随便走动时,他便自觉的让孙女教他用平板电脑视频聊天。为了安心宅家,父亲学会并喜欢上了视频。此后,父母每天会与我们和亲戚视频聊天。
  按晋南习俗,初一全家团年饭,初二外孙姥儿家转,初三女儿回娘家,初四亲戚拜大年。
  初一,父母一早就与大弟视频,他要告诉住在东城的大儿子,居家过年,团圆饭取消。
  看着镜头那边的重孙,父母说“丑蛋,乖乖呆在家里,不要下楼”,张家第四代“小大人”三岁的侄孙,则奶声奶气的嘱咐他的太爷太奶,“太爷爷,别跟陌生人说话,会传染。”以往很看重团聚的父亲,疫情期间的做法让所有亲戚敬佩。
  初二,父母接通外孙女视频,告诉她不用过来拜年。女儿是父母唯一的外孙,去年新嫁,按照风俗,那天应该带新女婿前去拜访姥姥姥爷。但他们还没动身,父母就连线女儿,“贝子,今天不要过来了。姥姥姥爷都挺好,等疫情结束了,你们再来。”
  初三,我很早就接到父母视频邀请。镜头那边,父母告诉我“今天,你也别来了。”他特别叮嘱我,“不利于抗击疫情的微信,不要随便转发。咱们的任务就是继续呆在家里,不给国家添乱。”
  登门拜年取消了,每人该得的红包则一个不少。父母把所有红包写上名字写上钱数,一溜摆顺并拍好照片,发到群里,然后,用微信红包一一转给我们。于是,像往年一样,我和老公、弟弟弟媳以及下一代们,两代十七个人都收到来自父母的压岁红包。
  宅家期间,父母与我天天视频。每次接通,母亲会先说“我没事。”然后开始神聊。视频中,他们会告诉我疫情发展情况,比如全国新增病人减少,比如雷神山火神山已经建好,比如武汉有病人开始治愈出院,比如临汾感染的小姑娘已经出院回家;父母会告诉我,国家正在紧急预防,成千上万医术高明的医生、护士、解放军都驰援武汉了!
  “是驰援!你知道什么是驰援吗?就是飞奔而去!”“不用害怕,更不要大意”,“要看积极的消息,看有正能量的新闻”,“坐在家就是对自己的保护;不随便出门,就是对抗疫的贡献”。末了,父亲就会在镜头那边再三告诫“不要下楼,不敢大意”。
  现在想想,与父母视频都形成模式了,开头母亲说“我没事”,结尾父亲叮嘱“别下楼”。


  第三步:看电视与读唐诗
  让一个爱动不爱静的人天天宅在家里不出门,实在是一种煎熬。
  第一个十四天结束了。

       第二个十四天也进入难熬期。人的忍耐也达到极限,有人着急,有人焦虑,有人抱怨,有人偷偷出门。我询问父母现在干嘛,父亲说“看电视”,母亲说“看唐诗”。
  疫情之前,父母亲大部分时间在户外活动。以前父亲常常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母亲满城转悠,小城每个地方的变化,父亲都了如指掌,每次有新建筑竣工,他都会如数家珍的告诉我,哪年这里是平房,哪年开始打桩,哪年主体建成,哪年交房。小城的飞速发展常常令他感慨,每路过一处建筑,他都会告诉我此处的前世今生,那神情好像这些建筑是我家的一样。如今,天天宅在家里,也从没听父亲说要下楼走走。
  宅家还让父母成了文学爱好者。
  禁行其间,恰逢中国诗词大赛,父母每场必看,他们还会把两次诗词大会做对比,除了夸赞那些满腹才华的参赛者,还会讨论董卿和龙洋哪个更适合做这个节目的主持人。
  最有意思的是,父亲竟然还会用刚刚学到的诗词与人对话。
  一天,父亲的发小甲庚叔从海南发出视频邀请,一接通,老哥俩就隔空问好,之后开启关于疫情、人生、家乡、儿女的神聊,上至国家大事,小到童年趣闻,无所不包无所不谈,他们的话题自由随性,几十分钟时间仿佛一瞬。隔着视频,思念跨越千山万水,把两位耄耋老人对当前疫情的关注、对彼此的关心和惦念,展现的淋漓尽致。视频终于要结束了,父亲发自肺腑的对镜头那边的甲庚叔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甲庚与我情”。
  你看,父亲竟然把视频玩出了诗意玩出了境界,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母亲的宅家秘诀除了与父亲一起看电视,她还阅读背颂唐诗。母亲因我大学辍学。此后,完成大学学业就成了她最大的愿望,她不仅把我培养成大学生,还把四个孙子全部送进大学校门。有一天视频,母亲高兴的跟我说,“你猜猜,我昨晚梦到什么了?梦见我上大学了!”视频那头,我看见母亲欣喜的笑脸,她叙述着梦中情形,隔屏都能感受到她激动的心跳。
  大学时母亲的专业是数学,宅家其间她喜欢上唐诗,一本《唐诗三百首》被她翻的书边都发毛了,母亲说“我背会176首了,有的诗意思也知道了。”有时候与我视频,还会把自己的读诗感触跟我分享一下。
  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传来二舅去世的消息。二舅在济南,去年年底,二舅感冒发烧,医院婉拒他住院请求,“现在忙着防疫,医院床位紧张,随时可能有新冠病人入院。不是不收您住院治疗,实在是担心您被误判为新冠病人,也担心您被真的新冠病人感染。建议您居家治疗”。

       年初,二舅住院,三天后去世。二舅85岁,60年代初毕业于天津大学土木系,山东省设计院总工程师。去年回家探亲时,在大舅92岁生日宴会上,他一曲《乌苏里船歌》惊艳了亲戚,也震撼了周围食客,那时的二舅声音高亢底气十足,根本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哪里能想到这是我们与他的最后一面。

       那天母亲与我视频,她破例没说“我没事!”我看到母亲眼里的泪水,我知道母亲心里的伤痛。疫情期间,一切从简。二舅的后事很快办完了,家乡的亲人无法前去。二舅生前,兄妹没有见面,二舅死后,母亲也无法前去祭奠,无法送她最爱的二哥一程,这恐怕成了母亲最深的疼,最大的憾。
  方方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第二个居家隔离时间终于结束了。三十天没下楼的父母,在料峭的早春二月里,终于下楼来到久违了的草地、河边。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逐渐泛绿的植物,父亲感慨的说,“人最大的幸福不是有多少钱,不是有多大的房”,我急切的打断他说“依你看是什么?”“是活着,还身体健康;是自由,能随意下楼,能随便出门,幸福就这么简单”。
  “往大处说,幸福是生活在中国;是灾难发生的时候,政府替你想法设法解决问题。你看,疫情一出现,共产党就能很快想出解决办法:封城、封村、封路;你看,一说禁行,大家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给政府添乱。”不善言谈的父亲,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常说自己文化低,可那天的话,却讲出了多数人的心里话,有着朴素的生活哲理和珍贵的爱国情感。
  以往,看到电视新闻播报国外的动荡局势,父亲就为自己是中国人庆幸,如今,当国外出现疫情并快速蔓延时,他简直为中国政府和人自豪了。
  虽然新冠病毒改变了中国人的过年方式和生活方式,但不变的是我们爱国爱家的情怀,是对生活的坚定不移的热爱,对国家美好前景的坚信。
  春天来了,武汉的樱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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