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短笛、老牛,三者常常完美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清新悠闲、朴实无华的田园风光。这就是牧童生活,纯朴率真,无忧无虑,恬静怡然。这亦成为很多古诗的意象,如我们非常熟悉的《牧童》:“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所见》:“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等等。
  记得有一首很好听的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是台湾音乐人叶佳修作词作曲,创作于80年代。旋律活泼、优美;歌词也清新、烂漫,意境非常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荷把锄头在肩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多少落寞惆怅/都随晚风飘散/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最近的一次偶然,我又听到了这首耳熟能详的歌曲,一下子把我拉到童年、少年时代,带进熟识的亲身经历过的那段牧童生活。
  


  70年代初,我家乡农村还未包产到户,国家为计划经济体制,不是现在的市场经济,农民种田以生产队集体为劳动模式。那时,不能经商,否则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即被批斗之类的专政,除了几个手艺人,如木匠、篾匠、做裁缝的、理发的、阉猪的、做土烟的、串蓑衣的等,阶段性地在本村或邻村干手艺活之外,其余的都被圈在生产队里集体务农。所以,劳动力很充裕,没有荒田荒地荒山,甚至连田头地角也被开垦种上农作物。因此,需要大量耕犁田地,这就需要耕牛的担当出力,虽然已有运输兼耕田的手扶拖拉机,但是只能用于平坦的田野,不能用于梯田和要过山径小路的田地,不像现代耕犁田地的机械灵巧方便,用扁担就可以挑得走,所以,耕牛依然是耕犁田地的最得力的主力军。我家也包养一头牛,到年终队里再给予记工分报酬。期间,饲养过公黄牛、母黄牛,水牛。那时,我在本村小学就读,初中在附近邻村就读,所以有放假放学的业余时间可以放牛,以及少年时兼砍樵、拔猪草等劳动。
  每年的清明节期间,春暖花开,山坡、荒野、路旁等地芳草萋萋,如茵似海,鲜嫩、肥美,是牛儿的天堂。把牛儿赶到这里,它低着头,美滋滋的,“唰唰”地啃吃着嫩草,而我与小伙伴们却去海阔天空,去玩,去制作树皮笛子了。到山上砍来锄头柄粗的桐子树干,用弯刀按螺旋状割破,再放在膝盖上用刀柄边敲边口嘴念咒:“嗑嗑,蛇蜕皮,肉蜕骨……嗑嗑,蛇蜕皮,肉蜕骨……”据说这样念着,树与皮才容易分离。蜕下树皮后将其圈成喇叭形,头部嵌入两片竹叶等,就算制作告成,吹出的声音是“呜呜——呜呜——”当时我们都不懂乐器包括大人们,皆叫它笛子,算是约定俗成吧。其实,这种树皮制作的乐器,确切地讲,像军号,叫“号子”。
  黄昏时,我们经常会骑在牛背上,牵着牛鼻子的缰绳,吹出粗犷、浑厚、悠远的“笛子”声,回荡在山谷,悠哉悠哉,行进在晚归的小路上,而夕阳被西边山顶上的一棵树勾住,余辉斜在牛背上。
  但平时为了骑牛背,不知被牛儿摔下过多少回,特别是公黄牛性子烈,桀骜不驯,当初次骑上它时,便开始不耐烦了,“蹬蹬”地奔跑起来,我一下子被摔在地上……而水牛非常有耐性,当骑上它时还是慢悠悠的走,惟它肚子大,我双腿不好跨。父亲知道我骑牛背后经常骂我不要命了,叫我以后别做这样危险的事,而我好像把父亲的话当作耳边风,觉得骑牛背实在好玩,又像解放军骑马一样挺威风的。瞒着父亲,我还是暗地里去骑公黄牛,因为当时我家包养的惟是公黄牛,这次一是自己有了教训;二是骑牛背熟练的伙伴教我一些方法,爬上去后双退狠狠地夹紧牛肚皮,拉紧缰绳……哎,公黄牛却听话多了,我也没被摔下来。以后经常骑骑,公黄牛便习惯了,乖乖地配合了我。
  那时,一个生产队里有10多头牛,全大队就有50多头牛,难免会把牛儿群放在一起,或凑在一处,因此常常会引发斗牛事件。大人们都反对牛儿斗殴,这样会两败俱伤,如遇见斗殴的,大人们都会驱散它们,而我们这些懵懂的小放牛娃,觉得斗牛是一个非常有趣、刺激的场面。一般是由凶猛公牛挑起事端,凶猛对凶猛,一场杀戮便在所难免了,你用牛角挑我肚皮,那我用牛角挑你屁股,相互追逐、搏斗,用拱和挑的方式欲把对方打趴下,有时斗累了,便有牛头顶着牛头的暂停片刻,但眼睛仍然怒睁,如果一方能放弃牛劲走开,那这场武斗便宣告终止。斗牛场面让小放牛们看得边喝彩边鼓掌。然小放牛们内心都喜欢自己放的牛能斗赢。记得有一次有惊无险,在相互追逐的斗牛中,一头牛突然向我直冲过来,当我醒来时小放牛娃们已帮我背到家里,幸好身体无损伤。
  那时,夜里梦到的都是放牛时与小伙伴玩的游戏,比如把牛儿赶到山坡草地后,去玩泥巴,筑建水库;爬树杆,捕鱼;比如玩柿子籽的游戏,比划着石头剪子布……
  初夏时节,常常很贪睡,清晨懒在床上不肯起来,母亲刚喊醒我,翻一个側身,又睡着了,母亲喊我像喊渡船似的。母亲说,牛儿饿得快要闯出牛栏啦,等一下你父亲从田地里干活回家了,你起床不起床?这时,我才揉揉眼睛,套上衣裳,去放牛。
  那时,常听大人们说:“做牛做牛仔,做人做小孩,这是最幸福时候。”因为牛仔甭犁田,小孩没有或不知烦恼。不过我那时还懵懂,体会不到这层含义。
  


  耕牛是农民的忠实朋友,吃的是草,干的是苦活累活,且默默无闻,农民们是心知肚明的。在春耕前夕和春耕中,会给耕牛补充营养,如灌糯米酒,牵住牛鼻子,让其仰头,再用斜口竹筒舀米酒倒入嘴中,一杯一杯让耕牛尽情享用,犒劳这位春耕大忙中的大功臣。但是也会在这个时段极容易发生牛儿吃了过多的紫云英 (草籽)引起腹胀死亡的事件。紫云英作为绿肥、有机肥,当时几乎每丘良田都种有紫云英。蓝色的花朵,绿色的柔软茎叶,像海洋,像星星闪烁的夜空。如茵的紫云英对耕牛太有诱惑力了,耕牛边犁田边吃,也会多吃了紫云英,后来只好在牛嘴上戴上篾罩。但也有疏忽时,还会时常发生耕牛中毒事故,眼看耕牛腹部越来越臌胀,大人们知道这是中毒的症兆,赶紧唤人跑公社去叫兽医前来救治。我看见耕牛的眼眶淌下泪珠,应该是很痛苦,只是不能说话而已。有几个女人在旁边祈祷:保佑牛能救活啊!保佑牛能救活啊……兽医赶到,不知给予灌了什么药水,但良久没有起色,兽医说,晚啦。当然,如果有的牛儿是发生轻度紫云英中毒的,那也有被救活的。
  春夏时节,大地上有牛儿吃的丰富草料,那么秋冬呢就没有什么草料了,天寒地冻的,青草都枯死了。因此,为了牛儿顺利越冬,不挨饿,把牛养得健壮,大人们就要去备足各种草料。有一种草料叫斑茅草,对风霜冰冻有较强的抵抗力,在初冬时仍然保持着青、绿,但它叶片边缘锋利易伤人,所以割刈时要戴手套。因而经常看到大人们挑着一担担捆扎的斑茅草,在各条通往村庄的道路上走过。还有一种草料叫番薯藤,家乡盛产番薯,秋冬挖番薯时,不舍得扔掉藤蔓,而是撸成一捆捆挑回家,放在楼檐或柴间等地方风干。其次有一种最普通草料叫稻草,就是水稻成熟后,脱掉谷穗,扔掉的稻秆,捆成小束,一支支立在割过水稻的田野晒干,便是稻草。那时秋天,田野地角处处堆放着许多稻草垛,远看像蒙古包,有小鸟飞来栖息。有意思的是:为了不让稻草腐烂和更好利用空间,有的要堆放在大树上,在大树底部先用稻草绳捆紧实,捆成大大的节,然后将稻草围着大树顺势堆叠上去,为了避潮湿要距离地面1米多高。村口山岗上,有几棵一人抱不过来大松树,记得那时声势浩大,男女老少将上百担稻草往这儿挑,一人在树上面堆叠,而这个人要具有一定的巧妙技术和娴熟经验,下面有人递送稻草,高处时要用竹竿挑。上面能放很多稻草,常年不会腐烂,而且这样放不知节约了多少房子的空间。现在想想觉得劳动人民真有智慧!稻草对养牛用处很大,不仅能喂牛,而且还给予牛儿提供温暖柔软的铺垫,可以舒服休息、睡觉,御寒。雪天,大人们或我已是少年时,常到松树上的稻草垛下,拔取稻草,然后捆成两捆,用“担枪”挑回到牛栏给牛儿用。
  耕牛养好养坏,队里的社员们会评价的,说,那家养的牛越养越瘦了,你看牛整天被关在牛棚里呢;那家牛养的真好,你看越养越胖啦……而我家养的牛还算可以。
  到了我上高中时,我家就不包饲养耕牛了。包产到户时,生产队里的耕牛也卖给了各农户。80年代,我家耕犁田地,是父亲向养牛的农户临时租赁的。
  这段牧童生活是快乐有趣的、纯真朴实的、无忧无虑的,而且有许多本真的东西,有艰苦的劳动锻炼,有对曾经农耕文化的深谙,因而应该感谢造物之主,赐给我这段弥足珍贵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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