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在公园散步,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甜甜的,淡淡的,沁心入肺。抬头望去,只见一团团雪白的花蔟占满枝头,一串串晶莹的花骨朵随风揺曳。
  啊,是槐花开了。
  又是一年槐花开。当年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正是槐花凋落之际,转瞬已过了20余载。一阵阵幽幽的槐香,勾起了我对母亲不尽的思念。
  那年,在槐花行将绽放时,母亲最后一次住进了医院。四人一间的大病房,住的都是重病号,陪护的,探视的,方寸之地都是人,空气之污浊可想而知。母亲当时胸腔积水,呼吸困难,望着她痛苦的表情,我一筹莫展。有一天,我发现总院小花园(现在被新的医疗大楼占据了)里的槐树开花了,就折了几枝,送到了母亲的床头。
  看到槐花,母亲白晢的脸上浮上些许微笑,闻了闻,说声“好香”。打这天起至槐花落尽,母亲床头每天都有几束新摘的槐花,病床附近飄溢着淡淡的清香。
  万花丛中,槐花最平凡不过了,它既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玫瑰的妩媚妸娜。母亲是地道的农村人,生平最显赫的经历是当了几年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进得城来,在部队办的工厂上班。然乡音未大改,勤劳质朴的农民本色不曾变。家住平房时,窗前有块地,地里种满了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草苺、葡萄等时令蔬果,一家人的副食自给有余,这是母亲辛勤劳作的成果。那时鸡蛋凭票供应,母亲还养了几只鸡,冬天喂鸡食的菜帮要剁一大盆,常看到母亲的双手因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被冻出裂口。母亲人缘极好,无论是邻居、同事、还是老乡都愿意与她交往,“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是她处事的风格,也是我们常能听到的教诲。
  令人赏心悦目的槐花,还是大众喜爱的美食。不与群芳斗俏妍,甘将香蕊酿琼浆的槐花蜜自不必说。我在山里服役时,吃过战友用槐花拌糖蒸出来的糖包,其味道不比食品厂精制的糕点差。据说,困难时期槐花曾救过成千上万人的命。槐花还可入药。用晾干的槐花做枕芯,有醒脑提神之功效。
  其实,槐花这种只奉献不索取的品行何尝不是母亲的真实写照呢。母亲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人,她又得到了什么?翻遍衣柜,找不出几件象样的衣服。隔夜的剩饭菜,总也舍不得扔掉。不是差钱,我们工作后家庭收入在当时应属中等偏上;也不是差粮,取消购粮本时上面少说也有上千斤细粮、上百斤豆油。说白了,就是母亲不舍得在自已身上花费。

        我家兄妹四人,我是长子,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母亲对我有些偏爱。好吃的给我留,家务活不让干,尤其是厨房更不许靠近,说是男人做饭没出息。成人之前,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成人之后,也未见多大造就,其实孔圣人一句“君子远苞厨”并无多少道理。

       偏爱归偏爱,但是一旦有大错母亲绝不留情。记得刚挎上书包,正值少不更事、玩性未褪之际,有天在几个小伙伴的怂恿下,竟然逃学了。正玩在兴头上,远远望见母亲奔跑过来,于是撒丫子便蹽。此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我边跑边哭,衣服都湿透了,母亲仍在后边紧追不舍。被收拾的过程记不住了,但教训却烙在了心里。

       后来从小学三年级起至文革停课时止,无论在乡村小学还是大城市中学,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始终名列三甲,少先队的“官”也越当越大,从两道杠的中队学委爬到了塔尖的“三道杠”大队长 。
       看外表槐花苍白赢弱,实则也有刚强的一面,生长期内,虽饱经狂风暴雨摧残,却依然坚挺怒放。  

       1987年,母亲确诊患了肝癌,面对癌中之王的威胁,她在我们面前很少有痛苦的表情。长期的放疗化疗,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听说“郭林气功”能增强免疫力,她便依葫芦画瓢按教材学了起来。后来不管严寒酷暑,还是刮风下雨,母亲每天清晨都要走上20多分钟,来公园做功,雷打不动。

       冬天天短,怕母亲摸黒走路有危险,我就用自行车驮着她,自此有了陪伴母亲走过最后一程的宝贵经历。在公园等候时,我学会了太极拳,受母亲的熏陶,30年来我坚持不懈,受益非浅,年近七旬身体至今无大碍,冥冥之中常感觉,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槐花唯一的缺憾是花期太短,“才开便落不胜黄,覆著庭莎衬夕阳”。那年,苍白的槐花瓣飄飄洒洒,随风似雪花般籁籁自天而降,过了不久,母亲走了,年仅63岁。
  浩瀚的中国古典诗词中,赞颂桃、 梅花、杏花的绝句可谓不少,描述槐花的却很少见。唯独白居易是个例外,我统计过,他的大作中含“槐花”两字的不少于12首。其中,我较为欣赏的是《暮立》。诗人时年40刚过,是在服母丧时所作。其年龄、心境都与当时的我颇相仿,现摘抄如下,以托哀思。
  黄昏独立佛堂前,
  满地槐花满树蝉。
  大抵四时心总苦,
  就中肠断是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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