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在北方的穷乡僻壤,目之所及,皆山花野草,也大多无名。名贵的花只出现在诗中、书中、画中,梅花就是这样:“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是梅的颜色香气;“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是梅的凄苦境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梅的风韵气质。但这只是书中的梅啊,虽向往仰慕,可到哪里去找寻呢?


  落拓半生,竟住在了公园旁,公园里有梅。于是在梅开之时,徘徊留连,自觉对梅略知一二,暂且记下。


  公园里的梅大都是新梅,枝干并不奇崛,身形也较矮小。冬末开的是腊梅,另外还有宫粉梅、红梅、绿萼梅,春寒料峭之时红梅率先盛开,小小的花朵儿娇俏玲珑,黄色的花蕊微微摇动,像一笑倾城的佳丽,又袅娜娉婷在早春万物复苏之时,看一眼便感觉世间已山明水净,感叹造物主如此偏爱于它,称它百花之王实不为过。(按开花次序来说)


  早在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我们的先民就对梅进行了开发利用,最早时采集梅果来祭司,后来烹调时加之以增酸味。


  公园里种梅树也许源于乾隆为纪念宋璟而御笔书写的梅花赋和亲画的梅花图,沙河人为保留遗迹、纪念先人而依地势建了公园,石屏上刻賦,并在其旁遍植梅树。


  赏梅,需在合适的时候。


  古人到山中赏梅,要带帐篷,是那种左右和后面掩实而前面虚空的帐篷,在山间梅花旁支好,烧旺炉火,一则取暖,二则可温酒。他们赏梅时喜欢风,风来,梅香随之而来,但寒冷也随之而来;喜欢雪,白雪红梅,琉璃世界,但雪冻,梅花亦冻。故要尽兴,就需帐篷。也有在花园赏梅的,用一个纸屏,覆顶,四周都是窗子,随梅花的所在而撑开观赏,称“就花居”。


  我们当然不像古人那样赏梅,但我还是总结出一些公园赏梅的经验来。


  第一,游人退去后赏梅最妙。


  夜幕将临,华灯未上,此时的梅摆脱了游人拍照之烦、攀枝之累。安安静静,尽情开放,你远观,你对视,你把玩,你领略,斟酌光线,选取角度,梅之情态,尽收眼底。


  若是游人摩肩接踵、前呼后拥、多如径旁之草时千万别去。梅难得片刻清净,彼时,为梅难过还来不及,哪有心情玩味欣赏。


  其次,雪中赏梅最妙。


  雪花飘飘、漫天飞舞之时,梅花绽放。这时的梅如吸了天地冷洁的精华,冰清玉洁,凌寒傲雪;孤傲不群,亦柔亦刚;沉默不语而不随波逐流。身处其中,自感有一股清流遍布全身,烦恼顿消,有甘做人间一钓翁之念。“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此景是也。


  再次,月夜赏梅最妙。


  须在月朗星稀之夜,梅花沐浴在月色中,如雾中仙子,轻灵可爱。横斜的枝条映在小径上,如在水中摇动。禁不住会脱口而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诗句:“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沉默是今晚的笙箫”。


  当然最不能忍受的是在梅花赋旁吹变调的《一剪梅》,拿着破旧的萨克斯,站得高高的,粗拉拉的声音猛然间从天而降,像硬生生的把静默的空气撕开,静默的空气要忍受疼痛,要滴出血来,娇俏的梅花又怎么受得了!


  花落,叶生,果始成。夏初,在一簇簇的绿叶之中,隐藏着一个个梅子,我最喜欢红梅,小小的、红红的、毛绒绒的,剔透玲珑,惹人怜爱。每次看到这小巧的果子,心中就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喜悦,激动。总会伸手去摘一两个,在手心里把玩。柔柔的、嫩嫩的、红润如玉,又比玉多了一份柔软和温暖,那色如少女脸颊的羞红,那韵又如佳丽腮旁的笑靥。多摘是不行的,有人专管着,它是制话梅的原料。但是,轻轻地咬上一小口,那酸味,让你齿舌难耐,又透过你的鼻腔直入头顶,比杏子还要酸上百倍。


  我对梅子的喜欢更甚于花。它的外形比花更有灵性,花,若像仙子的话,果,更像在扑闪着眼睛逗你玩的孩子。仙子,可望而不可即;孩童,纯真可爱、率性、又充满希望。看起来,我这个俗人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啊!


  梅子,掩藏在密密的绿叶中,不露声色,不招揽游人,却斗酷暑,战风雨,储存养分。人们大都赞梅花的孤傲清高坚韧,我却赞梅子的务实不喧哗。一个人,踏踏实实;一个国家,强盛而不露锋芒。这就是夏季的梅子。


  梅于我,由无处可觅到作为邻居,再到日日欣赏,到深爱之,深情记之,也算是我与梅的一段缘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