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2006年6月的一天,太阳出来了,把山坡上一片片金银花映得通红,真好看。一个高高个子的老太婆,步履蹒跚地挪动着脚步,一只手拄着拐棍,一只手拎了一个柳条编的小篮子,向家后边的山坡走去。

    10点钟的太阳真大啊,老太婆放下小篮子,举起手搭着凉棚,仰脸看啊,看啊,一头的白发放射着七色的光芒。她让阳光照到脸上,填满每一道皱纹的沟壑和那一双干枯深陷的眼窝。她的名字叫金银花。

   金银花想想自己已经93岁了,抗战胜利已经60年,太多的事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可自己是中共秘密的共产党员、抗联老战士,还是一个耻辱的慰安妇,这些尘封的功劳、历史、苦难、屈辱和精神上的凌迟都被今天的太阳光遮得无影无踪,温暖、光荣、知足、幸福扑面而来,她哈哈地笑着,笑着,连自个的心尖儿都听到了笑声。

   她摇摇头,颤颤巍巍的走到金银花包围的一个坟堆前坐下,先从小柳条筐里取出一小瓶烧酒,然后又拿出熟肉、烧鸡、馒头、水果,摆了四个盘子。然后在坟头烧了一些黄纸,又把酒倒在坟前。一切妥当,金银花盘腿坐在坟前,她把那最上边一层用来包肉、包鸡的纸摊开铺平,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放在上边,再把那个红布一角一角轻轻的掀开,里边露出的是一个塑料布包着的小包;再一层层地把塑料布打开,才看到一个红色的锦盒。打开锦盒,金银花小心翼翼地把一枚金光闪闪的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年的纪念章别在胸前。

   金银花捋捋白发,拽拽衣襟盘坐好,她以为自己几十年没有流过泪,可这段时间把攒存的泪水都流干了,今天不会再流泪,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刚刚说出“哑巴……我来看你,真想你啊!你总想知道我是个啥样的人,今天我和你说说我的事……”就怎么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往事并不如烟,一件件展现在眼前……

                          【一】 

   1937的9月,大连码头一艘来自日本的客轮停靠到岸,人们纷纷走下轮船,船下接客的人们涌来涌去,熙熙攘攘。一个穿灰色长袍,戴着黑色礼帽、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留着一排修剪精致的黑胡子、30多岁的胖商人,看似平静地望着下船的人们。

   只见悬梯上走下来像一对日本夫妇的一男一女,他们的高贵一下子集结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位看上去犹如少妇的女人,穿着淡粉色的和服,一脸的淡妆,凸显着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和樱桃般红红的嘴唇,头上盘着漂亮的发簪,犹如古典的画中美人翩然而至,手中精致的小挎包镶嵌着金属的花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更加诱惑着人们的目光。她的身边是一个穿一身白西装带着白色礼帽英俊年轻的日本男人。这男人用敏锐的眼光扫寻四周后,提上一个皮箱走在前边,穿和服的夫人趿拉着木屐跟在后边,也小步碎碎地走下悬梯,看上去那个男人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日本人。

   这一男一女刚刚走下轮船,胖商人就迎了上去,摘下礼帽问好,并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大连龙海商社的康熙智,您是福田幸夫先生吧?我是您的老师小泉次郞的朋友,接到他的电报就立即赶来接你们,一路辛苦、辛苦啊!”他连鞠了三个躬。

   那个日本男人放下皮箱不屑一顾地向康老板伸出手,然后鞠躬致谢:“您好,康老板,我们刚刚到大连,一切都需要麻烦您来安排,给您添麻烦了。多谢、多谢、多谢!”鞠过躬,他直起身子,将旁边的妇人介绍给康熙智:“这是我的未婚妻金银花慧子。也请您多多关照。”金银花慧子赶紧鞠躬说:“都毛阿里嘎都苟扎伊玛斯(日语请多关照)。”

   他们在康老板的引导下向一辆黑色轿车走去,就在车门打开的瞬间,飞来的几颗子弹将康老板当场打死,福田幸夫也饮弹倒下,他在倒下的瞬间扑倒了金银花慧子,鲜血顷刻间染红了那段美丽的身姿和和服……

   枪声响起的瞬间,金银花慧子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带着礼帽、墨镜,穿着敞怀褐色便装的男人,两个人的目光对到一起,就在倒下的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人……

   她的头被福田幸夫的身体压住,动弹不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再动。

   很快军警包围码头,他们被送进了医院,慧子装着清醒过来,用日本话大声哭喊着,寻找自己的未婚夫,当她得知未婚夫头部、胸部都受了重伤之后,慧子吃了一惊,她知道福田幸夫没有死。

   很快,一个日本“商人”小野和也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医院,他向痛哭不止的金银花慧子说:“金银花慧子,不要哭了,幸夫君,下午就要送回日本接受治疗,你放心,他会好起来。你在医院康复几天,我会来接你。”这个外表商人打扮的日本人,真实身份是日本藤田特务机构的头子中佐军衔。

   金银花慧子,双手捂着脸,用日语说:“谢谢小野和也君来看我,我有个要求:请让我和福田幸夫一起回日本。我不放心他,我要照顾他。”接着又发出呜呜的哭声。她从指缝里再一次记住这个留着膏药黑胡,戴着眼镜,鼠目塌鼻,耷拉嘴角,一脸狡诈的小野和也。

   小野和也不高兴了,大声说:“福田幸夫在中国的报纸上已经死了。你从现在开始就要留在中国,为大日本帝国而工作,为天皇陛下而效忠,没有选择。”

   金银花慧子放下双手怯懦懦地说:“哈伊,明白了。”

   小野和也一行转身离去。金银花慧子咬紧嘴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日本的特务机构,自己的谍报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有些恐惧,自己认识才一个星期的未婚夫福田幸夫,没有死,这是一个最大的隐患。她眼前又闪现出那个穿褐色便装,戴黑礼帽和墨镜的男人,难道他是自己的上线?她要尽快地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取得联系,得到上级领导的指示,尽快的开展工作,这是自己所以成为福田幸夫未婚妻的重要目的。

   她轻轻地缩进被子里躺下,蒙上头,她想让自己的回忆在黑暗中更加清晰,3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老家在东北的前郭尔罗斯县城,爸爸是当地的富商,妈妈是家里的贵妇,她是家里的老大,爸爸给她起的名字叫金银花,意思是富贵美丽的花朵。她的下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金银花的书念得特别好,为了培养她,爸爸将她送到省城去读书。在学校里,金银花接触了进步人士,被自己的老师发展成共产党员,从此她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三年前的一天,父亲派人接金银花回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

   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送来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里边还有一块绣着一对鸳鸯的手绢,交给金银花。妈妈笑着说:“花儿,你20岁了,提亲的人很多,爸爸妈妈为你选了一个小伙子,今年24岁,是东北军的一个团长,刚好也回家探亲,他爹妈上门提亲,我们也见了这个小伙子,人长得高大英俊,一看就文武双全,你爸爸一看就喜欢地不得了,婚事定了下来,这是男方的定情物,你带上,明天到江边的亭子与他见面。”妈妈笑着,爸爸捋着胡子跟着哈哈着。

   他们没想到,一向懂事的花儿竟然跳起来说:“爸爸妈妈,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包办婚姻。我是新女性,要自由恋爱,现在我学业未成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她生气的将桌上的荷包摔落到地上,跑了出去。只听到屋里的爸爸在喊叫:“太不像话了,书都读哪去了,父母之命不能违抗!”

   第二天,在父母的威逼之下,无奈的金银花拿着信物向江边的亭子走去,她一头短发,一身浅蓝色的衣裙,一双黑色的拉带布鞋,更加显得清纯、俊秀。亭子里,一个英俊的男人早在那里等候着她。

   金银花看到他手里也拿着一个荷包就走上前直说:“我就是金银花,是父母逼着我来见你,说实话,我不想嫁人,我更不想嫁给一个不去抵抗日本鬼子的军人,我宁可抗日而死,也不当亡国奴,更不想跟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一起苟活。我是新女性,我有我的理想和事业!”

   说完将荷包塞到对面年轻男人的手里,转过身去就走。那个年轻男人拿着荷包追赶上金银花,挡住了她的去路。

   年轻男人,当他看到金银花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高傲、青春所打动,他在心里说:“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他觉得金银花真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女人。他转到金银花对面,把荷包又送到金银花手里说:“留个念想吧,金银花,我喜欢你的名字,我叫方英杰,也是父母所逼,我不想强求你,只觉得一见如故,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金银花看了一眼方英杰说:“好啊,既然做朋友,那你就帮我逃走,我要回省城。”说完她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荷包。

   方英杰说:“好,不就是让我帮你逃婚吗?你可不能忘记我阿。”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就很快分手了。

   当晚,方英杰找来一匹枣红马,把金银花抱上马背,自己上了马,回头喊了一声:“抱紧我。”然后策马扬鞭,带着金银花向白城子奔去,直到将金银花送上去省城的火车。两个年轻人握手告别的瞬间,金银花突然觉得有点失落,方英杰却把这个美丽倔强的姑娘牢牢的记在心中。可没想到三年后却在一场凶杀案中再次相逢。

   金银花回到学校,向党组织汇报了自己的情况,第二天组织就派人将她立刻送往日本留学。因为党组织知道抗战就要在全国爆发,我党必须要有自己的谍报机构和谍报人员,金银花的名字早就被确定了,经过培训之后,她未来要成为潜伏在日本特务机构的我党特工人员。

   到了日本,在日本共产党组织的帮助下,她成了山本伊藤的女儿金银花慧子,开始了留学生涯,秘密接受谍报组织的训练。

   三年的时间,聪明的金银花很快融入了日本的上层社会,不但会说流利的日语,还通过了日本的剑道和狙击等课目的培训。她的任务就是,秘密接受间谍的培训,等待机会潜回国内的日本机构,窃取日本的军事情报。

   在组织的精心策划下,她在福田幸夫这个日本特工到中国的前半个月,成功地成为福田幸夫的未婚妻,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到中国。

   她记得和福田幸夫第一次见面,福田幸夫对她一见钟情,可是作为日本谍报军人的中佐是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婚事的。经过多方调查,金银花慧子才被军方审查通过,于是才有机会与福田幸夫一起到中国来,这才有了两个人在大连码头上被刺的惊险一幕。

   金银花慧子被重新分配到大连日军警察部,部长的名字叫松井石根,是一个凶狠奸诈诡计多端的日本军官,级别为大佐。金银花慧子作为秘书兼翻译被分到警察部。

   见面的那天,金银花慧子一身日本军服,高腰皮靴,既显得英姿飒爽又妩媚动人。色迷迷的松井大佐戴着眼镜、酒糟鼻子下,留着一小块膏药胡子,他走到慧子面前将手伸到金银花的胸部,金银花明白松井的目的,后退一步用日语说:“松井大佐阁下,本来福田幸夫要向您致敬,没想到重伤回国了,我代他向您问好!”然后90度鞠躬。

   松井扫兴地摆摆手,然后鞠躬回礼。松井石根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惊,他知道福田幸夫是个在军中有背景的人,他告诫自己不能对金银花慧子有非份之想。

   于是检点、严肃地向金银花慧子交代工作,然后扫兴地离开警察部。金银花慧子在警察部有了自己的位置,她环视这间办公室的一切,迅速的记下所有位置的各种摆设。停了片刻她知道此地不能久留,简单清理、收拾一下地板,然后迅速离开。

   她心中急切地希望党组织赶紧和自己接头,好给自己安排任务,就像一个孩子急切的想见到自己的妈妈一样。

   在焦急的等待中,有一天,一个扫厕所的女人,看上去比自己大,长得一般,微胖,眼睛明亮,穿着合身便装,朴实而安静,在厕所里塞给她一张纸条。上边写着:“大三元咖啡厅,男士,戴黑色礼帽;时间:晚上六点,暗号:他说:‘春天来了,日本的樱花开了吧?’你回答:‘我也喜欢中国春天的花’。”

   金银花慧子蹲在厕所,看着纸条,泪水都要流出来了,但是她想到自己的使命,没有权力流眼泪。她吞下了纸条,整理好军装,走出了厕所。

   下班后,她换上了一件中国旗袍,旗袍深蓝底儿上,雪白的百合花绽放着粉色的花蕊,在金银花慧子的身上显得格外的美丽典雅,一头披肩的卷发包裹着那张粉里透红的美丽脸庞,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楚楚动人,金银花自己笑了一下,心里想:“终于还我中国女儿装。”内心充满了快乐,也有些忐忑,自己的上级是个什么样的男士?她放下镜子在心里对自己说:“想多啦,这是去执行任务吧。”接着她换好了高跟鞋,拿起那个从日本带来的小挎包,坐上黄包车直奔咖啡厅。

   咖啡厅里,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穿藏蓝西装的男人,旁边有一顶黑色的礼帽。那个男人看看她进来,站起来唤了一声:“慧子。”她吃惊的愣了一下,赶紧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心想:“怎么会是他?如果不是上级怎么办?”

   那个男人彬彬有礼的为她挪开了椅子很随意的说:“春天来了,日本的樱花开了吧。”

   金银花慧子的心放下了,她激动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位英俊的男士,稍有羞涩的说:“我也喜欢中国春天的花。”

   金银花有一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脸瞬间发烧,她小声说:“方英杰,怎么会是你?”方英杰严肃的看了她一眼说:“金银花慧子,喜欢什么咖啡?我随便点了两杯蓝山,你喜欢吗?”在递给咖啡的瞬间,盘子下的信封露出一角,金银花赶紧收好,她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微笑着低着头偷偷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幸福和甜蜜的感觉,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方英杰说。

   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只见方英杰一脸陌生的样子,很严肃的看着金银花小声说:“记住我现在名字叫:‘陈大光’,是兴光商社的老板,有事我会找你,你的联络员已经和你联系了,她的代号叫:‘月亮’,一定要谨慎。”说完又笑了笑接着说:“慧子小姐,我还有事不得不先走了,再见。”

纸条上写着是:“查清,最近一日本高级军官抵达大连港的时间,阻止他前往哈尔滨。”

   金银花心里万分激动,这是自己第一次接受党组织的任务,务必要完成好。更喜出望外的是方英杰,不,陈大光,他竟然是自己的领导。

   那个晚上,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可算是百感交集。自从白城子一别,在金银花的心中方英杰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今天自己见到他,竟然没说一句话,难道这几年他变了?他有了自己的家?不,也许是党的工作要求,他必须对我保持距离。

   她在床上如同热锅上的烙饼,翻过来调过去无法入睡。半夜了,她爬起来,她把一直藏在身边的荷包和那条绣着鸳鸯的手绢找出来,贴在心口,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那个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他把自己抱上马背,他冲自己喊:“抱紧我!”自己抱着他的腰,趴在他的背上,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在荒野中奔驰,他的体温带给自己温暖和欲望都让她至今还挥之不去。

   今天,让她更加幸福的是,他竟然不再是东北军的团长而是自己的领导,竟然和自己一样为抗日战争而工作在一条隐蔽的战线上,从此自己不再孤独,自己会更加勇敢,等待革命胜利时,我们再组成家庭,永远在一起,金银花想到这,幸福的泪水不禁而落……

   松井石根无法接近金银花慧子,一种莫名嫉妒和愤恨让他在心里排斥金银花慧子,不给她安排一些实质的工作,金银花慧子成了他身边的一个女勤务兵,这让她心里很恼火,可还是要耐着性子寻找机会。

   这天,接替龙海商社老板一职的新老板叫胡秉楼的日本人,在一家日本餐馆请松井石根吃饭,并要求金银花慧子一起参加。金银花慧子特意换了和服,化了装,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日本贵族小姐,她要在这个晚上,拉近和松井的关系,拿到松井卷柜的钥匙模,等待时机窃取秘要。

   金银花从小在东北老家,就继承了父亲好酒量的基因,喝白酒,如同喝白水,除了感觉辛辣不好喝之外,从没有醉意。

   一到餐馆,胡秉楼和松井大佐、金银花慧子互致问候之后,就向松井大佐送了一个装有两瓶清酒的木盒子,用日语说:“这是福田幸夫托我送给你的礼物,请你多多关照他的未婚妻金银花慧子。”又接着鞠躬说:“拜托了,请多关照。”

   松井大佐接过礼物,哈哈大笑:“福田君什么意思?让我哪方面关照慧子呢?”他充满淫秽的眼神瞧着慧子。慧子赶紧回礼,用日语说:“非常感谢胡秉楼先生,松井大佐给我很多关照,也非常感谢。”

   松井兴奋起来,他眼镜片后边的两片白眼,就像扑棱蛾子在斗鸡眼里扑棱扑棱闪动着:“慧子,开玩笑,不介意啊,既然感谢我们,那就陪我们喝酒吧,不能说不会吧?”他把斗鸡眼定在慧子脸上说。

   慧子赶紧假装推辞:“松井大佐,胡秉楼先生,我不会喝酒,对不起了,我来照顾你们喝,请多关照。”

   松井装着生气的样子说:“慧子,你放心,我们尊重福田君,也尊重你,但是酒一定要喝!啊,给我个面子。”

   金银花慧子假装推脱不了,一杯一杯的和二位喝了起来。那个晚上,松井和胡秉楼都被这个漂亮的“日本女人”灌醉,他们肚子里除了酒还有少量的迷魂药。

   金银花慧子不但拿到了松井的钥匙模,还在胡秉楼的公文包里看到一个轮船到港时间和标有日文731细菌博士的字样,并迅速记下了这组数字。

   然后自己也装作喝醉瘫倒在地。直到外边的护卫进来将三个人分别送回住处。

   金银花决定在凌晨三点钟,潜进松井的办公室,拿到更确切的情报。

   第二天一上班,月亮在女厕所三号大便纸篓里拿走了一包大便纸。

   第六天报纸登出:“日本大佐,横陆慎一在去哈尔冰的火车上被一枪毙命,凶手正在追捕之中。”

   金银花慧子,看到这个消息,暗暗惊喜,这是自己第一次成功地完成任务,她期待着能见到陈大光,并能得到他的肯定。

   那天刚好是周六,金银花为自己倒了半杯红酒,看到挂在杯子上的红色,她笑了,她的脸飘起淡淡红晕。

   金银花慧子一年多的时间里出色的完成许多任务,可一直没有见到过陈大光。近在咫尺,不能相见,相思更甚。只要到了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她都会拿出荷包和那条绣着鸳鸯的手绢,相思之情甜甜地暖暖地绕着她的心,在梦里总能见到方英杰的身影。她,多么想见见他,偎依在他的怀里,接受他的亲吻……

   在1939年的9月的一天,月亮突然在厕所里遇到她,向她微笑着,在擦肩而过时,她的手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纸条。上边写着:“晚六点大礁石后。”看到这张纸条,金银花知道,这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就要和他见面了,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好容易挨到下班,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人,一身西装,一顶礼帽,乘着黄包车出发了。

   远远的看到一个大礁石,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激动的热血把美丽的脸蛋儿染得通红。就要走到大礁石的后边,陈大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金银花再也无法克制,上前紧紧地拥抱了陈大光。陈大光也张开有力的臂膀拥抱了金银花。这是他们分别将近5年的时间第一次见面,陈大光滚烫的嘴唇吻在金银花的娇小的嘴唇上,金银花的泪水流了出来,她多想顺势倒在陈大光的怀里,享受着人生最美好的爱恋和幸福。

   可是,仅仅一两下的热吻,坚强理智的陈大光就将金银花的头双手捧起,帮她擦干了泪水,微笑着看着她说:“金银花,自从见到你,我就深深的爱上了你,记住,我只爱着你一个人,等到抗战胜利,我就会娶你。”他把脸贴在金银花的脸上,一只大手握着金银花的小手。停了片刻他把自己的脸和金银花的脸分开,捧着金银花的脸深情的看着,金银花能感受眼前这个男人激动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突然,陈大光又一次深深的吻了一下金银花的嘴唇,然后,摇摇头,似乎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身,他双手握住金银花的双手严肃地说:“金银花同志,组织上命令你,尽快查到鬼子的补给物资和731细菌实验的设备什么时间运往哈尔滨?我们要在哈尔滨附近劫持这批物资和设备。你要在这次活动中撤离警察部,否则就要暴露。然后跟随来接应的抗联部队上山,充实那里的抗日武装力量,接头人是张政委。无论在行动中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你都要好好活着,抗联非常艰苦,你要适应那里的情况,坚持抗日斗争,等到胜利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你要记住,答应我。”

   看着陈大光期待的目光,金银花重重地点点头。

   “如果我牺牲了,你要代我一起好好活着,看到胜利的时刻!记住了,多么艰苦,也要好好的活着,我爱你!”陈大光最后用眼睛盯着金银花重重地说。

   金银花听到这些话,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抱住陈大光:“英杰,你也要好好活着,我爱你,我等着你来娶我。”她不顾一切的亲吻着他……

   陈大光搬开金银花的双肩说:“好了,这里不能久留,我先送你。”

   月光下两个“男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1939年11月的一天,一列由鬼子重兵押运的列车缓缓的驶出大连站,向哈尔滨方向开去。

   那时候,金银花慧子已经是日军中佐军衔,这次执行任务,她作为也是日军中佐的中岛切让的翻译官随行。

   他们分别在中间车厢的两个包箱里,金银花知道这个中岛切让是个酒色之徒。

   在出发之前松井石根大佐对金银花慧子、中岛切让下达命令时说:“金银花慧子,如果在执行任务时,中岛切让擅自喝酒,你有权力就地枪毙他,然后带他执行押运列车的任务,明白吗?”俩个人同时立正喊:“哈伊。”

   火车上的寂寞叫人难忍,特别是中岛切让,每次从车头到车尾巡视一遍后都要到金银花慧子房间坐上一阵子,有用没用的和金银花慧子聊上几句。每次都是金银花慧子站起来向中岛切让说:“对不起,中岛君,我要休息了!”直到中岛切让离开,才直起身来。

   明天一早就到哈尔滨了,中间只停一个小站,加水。

   金银花慧子知道一会中岛切让一定会来,她拿出两只准备好的杯子,都倒满了日本的清酒,然后还在小餐桌上放了一只烧鸡和一些点心、花生米。

   她自己脱掉军服,摘下军帽,一头卷发披散在肩上,雪白的衬衣扎在军裤里显得格外的靓丽。金银花慧子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叫《樱花》的日本歌。中岛切让路过金银花慧子的包厢,听到金银花慧子的歌声心里一动,推开门看到金银花慧子那粉红的脸色,那丰满的乳房和凹凸有致的腰臀,中岛切让的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让人感觉上嘴唇的那块膏药胡子就要掉到下嘴唇里似的。

   金银花慧子装出妩媚的样子说:“中岛君怎么了?看你那吃惊的样子,马上就完成任务了,放松一下嘛”

   中岛切让用手指着清酒瞪着眼睛说:“慧子,松井大佐,不让喝酒,你为什么喝酒?”

   金银花慧子哈哈的笑起来:“中岛君,松井大佐是让我看着你不能喝酒,并没说我不能喝酒啊!”

   中岛切让气愤的一把抓掉军帽说:“金银花慧子,你不要太过分,完成任务回去我会报告的!”转身要走,却被金银花慧子一把抓住:“中岛君,你的心眼太小,看把你气的,对不起!”金银花慧子赶紧给中岛切让鞠躬表示歉意。

   然后直起身子拉着中岛切让坐下,笑着举起一杯清酒说:“中岛君,我知道你和我的未婚夫福田幸夫都是大阪人,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乡啊!我敬你一杯给你赔罪了。”中岛切让抬头看着金银花慧子起伏的胸脯和那张美丽的脸,还没喝酒呢,就已经醉了,他端起酒杯一仰而进,金银花慧子搂着中岛切让一杯一杯喝着,中岛切让一边喝一边说:“幺希,慧子,你真是个好女人,谢谢了,干杯。”很快中岛切让像猪一样,哼哼地倒下了。

   火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金银花慧子把车门打开,十多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人迅速的上了车,金银花慧子,一眼就看到穿着大佐军服的陈大光,旁边的人向金银花介绍,这是我们的陈书记,陈大光向金银花点点头说:“快各就各位执行任务。”第四个人是月亮,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见面,金银花和月亮激动的抱在一起。

   金银花想,这些人除了陈大光和月亮几个人,都是抗联的吗?还没有反过神来,车下就响起了枪声,陈大光说:“抗联的同志们到了,全部摘掉军帽,分开行动。”他看了一眼金银花说:“注意安全。”说完就向两边涌过来鬼子开枪射击。此时此刻的金银花,觉得自己浑身有无穷的力量,在隐蔽战线的几年里她总是觉得压抑,今天,突然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她握紧手里的枪,不顾一切的要消灭敌人,在她的子弹下,瞬间两个鬼子兵中弹倒下。

   当她突然想起包厢里还有个中岛切让时,她转过身向车厢的中部冲了回来。

   喝醉了的中岛切让,虽然酒里有一些麻痹神经的药,可是激烈的枪声却很快的将他惊醒,他拎着枪摇摇晃晃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车厢,看到走廊里一具具被打死的士兵,他彻底的清醒过来,这时候金银花慧子端着枪正往他的方向跑,他喊了一声:“慧子,怎么回事?”

   金银花朝他打了一枪,没想到中岛切让一闪就躲进旁边的一个包厢,一梭子子弹向金银花射来,金银花只想消灭中岛且让,不过一切地冲了过去,又一梭子子弹射了出来,只见一个人挡在金银花之前,向包厢里的中岛切让开了枪,中岛切让倒下了,这个人也倒在了金银花的怀里。

   金银花低头一看此人正是陈大光,鲜血从陈大广的嘴里,头上、胸前和腿上流了出来。金银花呼喊着:“英杰、英杰,你不能死,你不能扔下我啊!”金银花满脸都是泪水,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衬衣。这时候的陈大光看着金银花微笑着艰难地说:“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快走……”说完昏了过去。

   这时候,月亮带着抗联的张政委和医生赶了过来,经过包扎,医生对张政委说:“赶紧下车抢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政委命令:“抗联的王连长带一个小分队,护送陈大光书记下车,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抢救他的生命,一定要救活他,快!”

   金银花哭着将自己心爱的人送下车,她心里明白这也许就是自己和方英杰的生离死别!她多想陪伴在他的身边,就是他牺牲了,自己也该送送他。可是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这次的任务是将物资送到山上的抗联部队,并担任抗联独立大队的指导员,她不顾一切的喊了一声:“月亮大姐,拜托你了!”

   张政委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金银花同志,放心,他们会全力抢救陈大光书记的,你赶紧和部队一起装好物资,炸掉设备,趁天亮之前进山,鬼子很快就会打过来了。”

   金银花端着一支狙击步枪,扫射冲过来的敌人,掩护着抗联的战士装好军用物资,炸毁731部队的设备,干净漂亮地迅速撤离。

   张政委兴奋的说:“金银花同志,你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否则的话,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战士牺牲啊!”可是金银花的心始终像压了一个大秤砣,眼前总是晃动着方英杰满脸是血的情景,她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是死是活。

从那个晚上开始,金银花就成了一名抗联的女战士,隶属于抗联第二路军下的独立团的独立大队。

   上山不久,从山下传来的消息是:“陈大光同志在抢救途中又遇到鬼子的伏击,壮烈牺牲了。”

   抗联营地的窝棚里,金银花又一次拿出那个绣着荷花的荷包,摊开绣着一对鸳鸯的手绢,她哭了,哭得痛彻心扉,哭得淋漓尽致,满脸都是泪,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突然,方英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说:“记住,如果我牺牲了,你要带着我一起好好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金银花满脸是泪地再次抬起头时,方英杰的影子无影无踪,只剩下煤油灯下跳动的火苗,金银花对着火苗坚定地说:“英杰,放心地走吧,我一定坚强的活着,等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她拿出一支铅笔,在一个小纸条上写着:“英杰,我代你好好的活着!”然后塞进那个小荷包里。

  【二】 

   金银花,在哑巴的坟前像唠家常一样讲诉着自己的经历。

   突然身后传来:“妈、妈啊!你怎么跑到我爸坟上来了?”金银花回头一看后边来了十几口子人,她第一眼就认出抗联研究会的贺主任,她用手背擦擦眼睛,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上前来握住贺主任的手说:“贺主任,你好啊,我总是对不住你,可你不记恨我,又来看我。”

   贺主任用手帮助金银花把掉下来的一绺白发别了耳后,笑着说:“金奶奶,看你说的,我怎么能恨你,我敬重你还来不及呢。”金银花拉住贺主任说:“走,到家去,我给你们泡点金银花的茶,这大热的天走这么多山路,怪累的,看看,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同志,让你们跑这么远的路。”

   她突然在人堆里发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金银花放下贺主任,径直的朝那个人走去……

   一个高个子英俊的中年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的休闲装,一顶休闲的小檐礼帽下,一张严肃的脸庞。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金银花已经扑上去,紧紧的包住那个男人嚎啕大哭起来:“方英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我等你等的太苦啦。”人们没有把他们分开,那个男人也紧紧地抱住了金银花。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只能听到金银花抽泣的声音。

   过了片刻,一声:“金妈妈,我是方英杰的儿子,受父亲之命,我来看你老人家。”

   金银花满脸是泪的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个讲着一口台湾话的男人,她喃喃说:“太像了,太像了,简直就是六十年前的方英杰。”她抬起身来擦干了泪水,望着贺主任说:“他真是方英杰的儿子吗?太像了,主任,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了,对不起啊。”她冲着方英杰的儿子深深的鞠了一躬。

   那个男人赶紧上前将她扶起。

   金银花的女儿也流泪满面,她是妈妈唯一的女儿,可从来没听过妈妈讲起过去的事情。现在已经60多岁的女儿,还真不知道方英杰是谁?可这场景却让她也感动地流泪。

   她姓金名字叫金中华。

   一行人回到了山坡下金银花的家,这个房子是个三间的草房,用小木杆夹得整齐的杖子,围成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条黑黄色的大狼狗,老远的就汪汪地叫起来,金银花,喊了一声“战士,家里来客人了,别叫”。狗不叫了。

   金银花推开两扇用树条子编成的大门,对“战士”喊了一声:“立正、敬礼!”只见“战士”坐在地上,一直前爪支在地上,另一只前爪举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着行人走完。金银花冲“战士”喊一声:“礼毕!”“战士”才规矩的把爪子放在地上。

   每个人看到这种场面,默默地走进小草屋,心里却翻江倒海,这个金银花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将一只陪伴着自己的狗,培养成为一名忠实的“战士”?

   金中华,看上去没有妈妈漂亮,个子也没有妈妈高,一头乌黑的短发,一双小眼睛和妈妈漂亮的大眼睛形成鲜明的对照。她一直说:“我爸小眼睛,我长的太像他了。”

   金中华65岁了,是贺主任到她家里叫她,让她从县城陪大伙回来的,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到底妈妈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呢?她在心里嘀咕着,可手脚没有停,忙着倒水、拿些瓜子招待客人。

   人们都围着小炕桌坐下了。金银花笑着说:“贺主任,欢迎你,这么多次来我家,这一次,我不能让你白跑,为了这些孩子们,我也要把那些事讲给你们,我都93岁了,不知道哪天就走了,我想明白了,不能把日本鬼子的罪行带到地下,不能永远背负着耻辱走进坟墓。”

   贺主任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笑着说话,她端详着、看着金奶奶还真的挺好看,她对金银花说:“谢谢你,金奶奶。”

   40多岁的贺主任有些激动。这是个胖墩墩的女人,自打从事抗联研究会工作,她不知跑了多少路,采访了多少人,直到找到张正君,才找到了金银花的线索,才把金银花的抗联身份确定下来,可是每次来到金银花的家,金银花的态度实在让她摸不到头脑,金银花开始连自己是抗联战士都不承认,因为在她的心里,自己那段耻辱的慰安妇经历是不能和抗联的名字连在一起的,永远不能承认自己是抗联了,不能给抗联抹黑,就让这个神圣的称呼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吧。

   想到这些,金银花除了流泪,就是紧闭的嘴唇。

   最后是贺主任用大量的事实和证明材料,才说服金银花在登记表上签了字。于是有了那枚抗战胜利六十年的纪念章和火红的证书。

   看着今天的金银花,有着与每次见她不同的感觉,因为第一眼看见她胸前挂着金光闪闪的纪念章。贺主任说:“我今天来是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带着这位从台湾来的王先生来见你。你说的没错。他长的太像方英杰,因为他就是方英杰的儿子王永金啊!”大家愣住了,方英杰的儿子叫王永金?

   王永金坐在炕上给金银花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金妈妈,这次我回来是为了完成爸爸的遗愿,一定要找到你。这还要好好谢谢贺主任呢!”金银花显得格外激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说一句话:“太像了,太像了。”

   王永金望着窗外的远山,慢慢地讲起他爸爸王东北的故事。

   2005年9月的一个晚上,97岁的王东北,已经到了肝癌晚期,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儿子的电脑,搜索着大陆吉林和黑龙家的新闻,突然一条消息,让他震惊了。2005年09月04日08:13《黑龙江日报》:“在隆重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向全国所有健在的抗战老战士、老同志及抗日将领或其遗属颁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这是抗联老战士金银花同志接受颁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王东北几乎把脸贴在电脑屏幕上,嘴里喃喃的说:“是她,是她,60年了,她还活着,还活着啊。”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在外边走廊里的王永金赶紧跑进房间:“爸爸你怎么了?”只见王东北手指着电脑倒下了,王永金看到爸爸脸色煞白,满脸冷汗,可能是心脏出了问题,可手还指着荧光屏说着一句话:“她活着、活着……”

   王东北赶紧请来医生进行抢救。爸爸慢慢地苏醒过来,吃了药睡着了。

   儿子重新看了这段新闻,“金银花”三个字牢牢的印在脑海了,她,一定是爸爸这一生的秘密。

   下午王东北醒了过来,显得精神好多了。他急切地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子,爸爸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你了。这是爸爸一辈子的心愿,你要替爸爸完成。”

   爸爸把头低下说:“儿子,拜托你了!”

   王永金一看这从来没有过的情景,赶紧和爸爸说:“爸爸,我答应你,但是不要今天说了,休息好了,再告诉我好吗?我一定给你办到。”

   王东北摇摇头,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和一条绣着鸳鸯的手绢说:“儿子你戴上这个,回大陆代我看看这个女人,她叫金银花,是爸爸的未婚妻,我们六十多年不见了,至今我才知道她还活着。”

   王永金看到爸爸哽咽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赶紧帮爸爸拍拍背,擦去流下来的泪水。

   王东北艰难地抬起胳膊,指着电脑,让儿子打开后说:“儿子,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替我看看她,告诉她,我一直想念她,告诉她,我要走了,让她带我好好活着,如果她要走了,就把这荷包、我的照片、信和她葬到一起,我要在下辈子陪着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一次次流了出来。

   王东北躺下了,眼前全是过去的世界……

   他们最后一期执行任务的情景历历在目。抗联王连长的小分队还有地下党的三位同志,一共13个人冒着敌人的枪声冲出火车站,没走多远,就被来增援的鬼子打了伏击。

   为了掩护陈大光撤退,月亮和五个抗联的战士牺牲了。剩下的人抬着陈大光通过一个废弃的管道,才逃出敌人的包围圈,当晚就在我党的地下联络站取出了子弹,可脑袋里的子弹还在。

   党组织为了抢救陈大光的生命,通过抗联的帮助,秘密通过了苏联的边境线,在苏联党组织的帮助下找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为陈大光做了开颅手术,手术非常的成功,经过大半年的康复陈大光出院了。

   组织上命令他在苏联进行一年的秘密特工培训。

   1942年初陈大光回到中国上海,开展秘密的特工活动直至抗战胜利,然后又秘密潜入国民党白崇禧的部队,改名为王东北。成为白崇禧手下的高级作战参谋,单线受我党隐蔽战线最高级首长直接领导。

   全国解放了,白崇禧的部队跟随蒋介石撤往台湾,王东北接到上级首长的命令:“和白崇禧部队去台湾,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直到台湾解放!”

   在这段时间里,王东北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金银花的下落,后来从抗联传来的消息是金银花在一次和鬼子的战斗中,战士们全部牺牲,只有她和三个女战士被日本鬼子抓住,严刑拷打后被枪毙了!

   可是,对于这个消息,王东北并没死心,他总觉得,金银花还活着!

   站在开往台湾的轮船上,王东北遥望着大海的对面,拿着那个绣着荷花的荷包和那条绣着鸳鸯的手绢,满含热泪在心里说:“金银花,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离你越来越远了,你能等着我吗?要等到台湾解放啊!到那时,我就可以娶你了。”一个男人的泪水一滴滴落进了大海里。

   王东北一直坚信有一天台湾会解放,自己能和心爱的女人结婚,每次想起来她都会让自己先是热血沸腾,而后是痛苦不堪。

   秘密潜伏,对于一个有着坚定信仰的老共产党员来说,那就是忠诚和坚定的信念,可孤独和煎熬也无时无刻的撕咬着自己。

   可是没想到,1950年开始,蒋介石开始对共产党员进行逮捕清查和秘密杀害,台湾我党的高级领导人纷纷被捕,很多人被枪毙。王东北因为潜伏在白崇禧手下,又和大陆高级领导人单线联系,所以躲过一次劫难。

   有一次白崇禧对王东北说:“东北啊,你一直不结婚,也不近女色,是不是老家有女人啊?”这句话像一把刀戳进了王东北的心里。

   王东北点点头说:“10多年了,不知是死是活,可是放不下。”然后低头不语。

   白崇禧说:“东北啊,听老哥一句话,你不能这样下去,反攻大陆,遥遥无期,老蒋的特务无孔不入,看谁都像共产党。你老不结婚,容易受别人的怀疑啊,回不去啦,该放下就放下吧!我来帮你找个女人,踏实的过日子吧!”

   王东北抬头看看长官,笑了,可没有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点着香烟,一边吸着,一边想,要完成好党组织的任务,长期潜伏下去,必须要结婚,否则那帮特务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拿出荷包和手绢,流着泪水说:“金银花,你还活着吗?我们要分手了,原谅我吧!我会在心里永远留一个位子,深深地爱着你。”

   在白崇禧的张罗下,1953年,40多岁的王东北找了一个在中学当教师女人结婚了。一年以后生下了儿子王永金。

   在王东北的心里,他怎么也忘不了金银花,他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那份纯真的爱情,不忘那个美丽的姑娘,那个和自己并肩战斗的战友金银花,把她深埋在自己的心里,就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也是寄托自己的一份信念,自己是潜伏在台湾的一块金子,无论在任何条件下也不会改变质地的纯粹和应有的价值,他希望儿子永远像一块金子,活出一个金色的有价值的人生。

   王永金,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他说:“金妈妈,我的爸爸活着对你的一片痴情,至死不渝,他在思念你的梦里离去,走得很安详。我妈妈也是个慈善的母亲,这些事,爸爸没说过,可怎么能瞒过一个女人情感的眼睛呢?妈妈临终时和我说:‘儿子,你爸爸一生都没爱过我,但是他很敬重我,我知道她心里装着大陆的女人,他一直深深的爱着她,我能理解,因为我这一辈子深深的爱着你的爸爸。’妈妈85岁时因心脏病而离去。”

   王永金流着眼泪说:“金妈妈,我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有了妈妈,有了中华妹妹,是爸爸留给我的亲情啊!”

   金银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绕过炕桌,把王永金紧紧的抱在怀里,只说四个字:“我的孩子。”地上站着的金中华也流泪喊了一声:“永金哥哥——”就跑上去也抱住了她们俩。这场面还能有什么样的人能忍住泪水的奔放呢?

贺主任走过来,拍拍金银花说:“这是大喜事啊,别太伤心了……”屋子里的人平静了下来,有的还在轻轻地抽泣着。

   王永金,拿出一个大信封,从里边抽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金银花说:“金妈妈,这是我爸爸留给你的绝笔。”

   金银花撩起衣襟使劲的擦擦眼睛,颤抖的双手接过这封迟到的情书。

   信上写道:“金银花,我一辈子深深地爱你,刻骨铭心。知道你还活着,我高兴的日夜流泪。可是我食言了,抗战胜利了,没有娶你;全国解放了,没有娶你,对不起你。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我先要听党的话完成任务。原谅我吧!我要走了,你要带着我好好活着啊!你不能食言啊!真想抱抱你,来世吧!”

   落款是:方英杰。2005年12月。

   整篇信,看得出,写得很艰难,字迹歪歪扭扭,断断续续,有的地方还被泪水模糊。

   金银花读完这封信,把信放在胸前,仰脸放声大哭…….

   屋里静静的,只有这撕心裂肺肺的哭声荡气回肠,几十年的话、几十年的爱、几十年的相思、几十年经历的痛苦与折磨,都汇集在这汹涌澎湃的哭声里……

   不知有多长时间后,坚强的金银花,用袖头子左一下、右一下擦干了眼泪,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永金又拿出几张方英杰不同时期的照片,送到金银花面前。

   金银花挂着泪花的脸笑了,她说:“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知足了!知足了!”

   她选了一张方英杰三十多岁,穿西服、带礼帽的照片,对王永金说:“孩子,这张我留下了,让他陪着我,死的时候我们要葬到一起。”她把照片放在胸口,很满足的样子,流露出少女般的羞涩,脸蛋上也有少许的红润。

   房间里响起了掌声,贺主任也拉着金银花的手说:“金奶奶,祝贺你终于找到了亲人,也祝贺你王永金先生,你找到了大陆的妈妈。”她和他们一一握手,屋子里流动起温馨的空气。

   金中华走过来,给妈妈和哥哥倒了杯茶,然后说:“妈妈,这些年你守口如瓶,我想你一定还有秘密,爸爸到死都什么也不知道,妈,你总该告诉我们了吧?”

   金银花说:“贺主任,我想明白了,我以前错了,总是想着自己的委屈,所以不敢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今天原本在坟地上,我想原原本本的告诉哑巴,他为我们娘俩当了一辈子奴隶,无怨无悔,可是我,没和他吐露半个字,我愧对他啊!”

   她走到王永金身边说:“孩子,我今天知道了你爸爸和我分手后的事,谢谢你,我也要把分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你爸爸,让他在九泉之下安心、放心。”

   她看了看金中华说:“中华,你也替你爸爸听着,然后烧纸告诉他。”

   她从炕上走到地上,又一次认真的捋捋头发,抻平衣裤,她要靠共产党员的意志,在众人面前,裸露自己布满伤痕的人生,亲手揭开那些连着血肉的伤疤!

 (待续)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