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滴滴在韵染,岁月在悄无声息的流淌中偷偷转换了季节。一到腊月,空气里就弥漫着一样清清酚酞的香气,若丝,若缕,若游,若离……似杏花的浓郁,兰花的清幽,菊花的素雅,桂花的芬芳,那是一年一度的腊梅开放了。

抬眼望,阡上,陌边,小园里,村道旁,里弄,幽巷,一丛儿,一攒儿,到处都是!像蜂集,像闹市,牵着,扯着,挤着,涌着,嗡嘤着,熙攘着,像是欢迎,也像是祝贺!

细看,芽腋下,一朵,两朵……是一簇簇腊梅花油汪汪、密咂咂、咕哝哝的花骨朵,在枝上探出头来,还眨着眼睛,眯眯地正对着我笑。

我也对着她笑。腊月腊梅开,有喜天天来。母亲常说,一入腊月,日日都喜,天天都“好”。是说一进腊月,想要喜结良缘的钟情男女,不用摘“好”,想“几”就“几”,如意随行。你想,天天都有腊梅馨香护伴,好事连连,喜事满满,不只是我,有谁不欢,有谁不喜呢。有时,细想想,腊月的欣喜,都是随了腊梅的愿,应了腊梅的景。你看,腊月是因腊梅而起的,香雪是因腊梅而落的,紫燕是因腊梅而返的,春天是因腊梅而醒的,就连那个花肚皮的喜鹊也是因腊梅而歌的。腊月因腊梅而纷呈,腊梅借腊月而香远。这腊月与腊梅放在一起,其它不说,仅是想一想,就让人醉,让人迷,就让人心生无限的憧憬啊!

有了腊梅的铺衬,腊月总是温融的。别的暂且不管,单说她的泽和她的香,腊梅也总是与众不同。

花谱上,腊梅树高约3至5米许,虽看其支干清瘦婉约,却无不洋溢着虬劲盎然之气;其叶片锥形,浓绿,色泽蜡质,手触朴滑,心存温润;其花呈白、粉、红、黄、墨多种,花开五瓣,玲珑小巧,五彩缤纷,色质蜡状,晶莹剔透,似乎用手一搦,就能浸出油来。因为腊梅满身透着蜡韵,因此也时常被人们冠以“蜡梅”之名。

但我们常见的、受人热捧的腊梅常是红、黄两色;红,就是那个红红火火的红,黄,就是那个金壁辉煌的黄。再者,腊梅的香,也是出类别致的;因为她萌于春宵、涉从雨夏、孕起霜雪、香在数九,且又偏安幽角、贴璧残垣、攀援林罅,她那火热的红,富贵的黄,倔强的姿,清丽的影,该经的全经了,该有的全有了。因此,她的花安逸雅然,她的香沁心幽长。诚想,这样的一树花香,穿过岁月的风尘,朴楞楞,开在冬日,香在腊月;因之,冬天就没有了寒意,日子就有了情趣,来年才让人向往,年节才有了寓意。

因为腊梅,记忆里,腊月给我的感觉尽是美的。让时光后退,我又想起了孩提时。即使那时候过年,有没有肉吃,不重要,有没有衣穿,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们得早早地花上一两角钱买上一副画有腊梅报春的门画回来。年下到了,把门画往左右两边门楣上一贴,霎时,满院生光,蓬荜生辉。红彤彤的门画,一圈画的都是争春闹春的腊梅,两只通体写满吉祥如意的喜鹊站在枝头,不住的点头叫欢,声声和鸣,心心相印。中间是一个白白胖胖、搽着胭脂、放着花炮的憨憨童子,正笑着朝着你。还有两边贴的“喜鹊唱枝头,红梅报春来”的大红对联相互映衬,顿时,新年的气氛就在小院泛滥了。这时,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会跑着跳着吆喝着,吸溜着鼻涕,穿着耍筒子小袄,两只小手冻得像红箩卜也不喊冷,从这家疯到那家,再从那家颠到这家,把幸福和快乐纷撒在有腊梅飘香的火样童年里。

仍记得,那时,一对青年男女相亲时,见面日期大都也要选在腊月。如果双方有点意思,就得换一个小手巾权作“信物”以示“中意”,不管信物咋样,但最基本的,手巾上必须得绘有腊梅的图案,枝头上,还得有两只比翼双飞的喜鹊,这叫好事成双,富贵永长。

到我上学的年纪,我才知道,腊梅不仅代表有祥瑞、喜庆、祈福,还代表有更深层次的其它涵义。正缘于腊梅的可目,可鼻,可人,可亲,可预示美好,所以,在历代的“咏物”歌诗中,以“咏梅”者为最多。

要不,腊梅怎会走进“岁寒三友”的圈子里呢,怎会被人们把她连同兰、竹、菊共誉为“花中四君子”呢,怎会遗落在唐诗宋词里虽隔经年而历久弥香呢。

“咏梅”的歌诗之多,还在于,不同的时代,文人雅士们对她的感悟和对她命运的安排也不一样。旧题中,腊梅往往是和“哀怨”“冷艳”“凄美”“抗争”连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早就在小学课本里念过的王安石写的《咏梅》的诗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寥寥几语,就把诗人借凌寒独开的“梅花”,把自己“虽身处逆境,仍志存高远”的清高与豁达给勾勒得淋漓尽致。再如,陆游与唐婉一生两次在“梅园”相遇,也以梅花的忠贞寄托彼此的思恋,只因受那个时代的局限,他们虽“不能长相厮但愿长相忆”的哀婉情长,时常也被后人传为佳话。等大了时,读曹雪芹的《红楼梦》:住在铁槛寺里的尼姑妙玉,在新年来临时,也亲手折了寺里的一株梅花,托人悄悄送给了宝玉,喻示自己“虽朝伴黄卷,夜伴青灯,仍孤芳自怜,渴盼新生”的美好愿景;虽然宝玉对她也情有独钟,也因在那个时代,这桩门第悬殊的美好愿想,不言而喻,也只能注定是妙玉的一厢情愿了。

只有到了现代,腊梅的景况才完全不一样了。

说到现代,下面,你会猜,我要说的该是毛主席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了。没错,你看:“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多大的胸襟!多大的气魄!她那丹心一片冲破旧势力的的浩然正气,能有谁?也只有到了盛世当今,腊梅才得以被重新描绘,才会被赋予了最为崭新的内容呈现在世人面前。

也只有到了现代,这个在旧时一向被文人看作是以“冷美人”频频粉墨登场的腊梅,这个在旧时一向被人们看视是高不可攀的腊梅,这个在旧时一向被人们宠拜和近乎神化的腊梅,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我和腊梅能够面对面最亲密的接触,那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我与妻换贴时,妻对我说:“定婚,也是一生中的大事,不可小觑的,好歹也得有个纪念呀。”我应她:“这院子里杏树、桃树、石榴树、桂树都有了,一年三季都有花开了,日子富足是很富足了,只是到了腊月,没有了花香,多少有点寂静。要不,就植一株梅树吧。”妻嫣然一笑,“喏!”欣然应允。于是,我便去了街市,买了一株腊梅回来,是红梅,红红的梅,蕴涵着红红的日子,火火的希望。当时还忧郁着,这样金贵的树,怕是难养活的;谁知,就把她栽在墙角,她竟能逡巡着身子,叱风搏雨,绕过叠叠枝叶的阻挠,居然就茂茂盛盛地长了起来;居然,就在当年,我就把妻迎娶回了家中。如今,这株梅树,已是蓬蓬勃勃的翠翠婷婷、袅袅娜娜了,一到腊月,姹紫嫣红的一院子,香喯喷粉嘟嘟的,多招人喜欢,惹得一大家子人在一大冬天里心都是暖的。

想想腊梅的前世今生,不料,一样的花木,她的命运,竟也如此迥然,竟也与一个时代的昌盛与兴衰联系在一起。

如今,腊梅已是很普通、很平常的花木了。每逢腊月,在我们的乡下,比比皆是,一株株腊梅就会风风火火地开满这里的沟沟坡坡、村村巷巷,走进我们火热的生活里。

腊梅就是希翼,是精灵,是褔音,是天使……

因此,每逢腊月,我就渴望腊梅的盛开,我就渴望看到她欢欢喜喜的身影。

因为,腊梅开了,雪就来了。雪来了,自然,就能看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就能约三五好友踏雪寻梅,听冬麦梦呓、小村憨笑,就能赏银妆素裹、千花万树、万树千花了。

因为,腊梅开了,就能聆听喜鹊婉转其间的欢唱,就能时刻提醒我牢记昨日,珍惜今日,就能看到牵手在腊梅树下的一对对新人那动人的场景了,就能与那个莺歌燕舞、草长莺飞、耳收千籁、目浴万绿的世界起舞共载了

因为腊梅开了,那个红联盈庭、彩灯高悬的新年也该到了;年一到,常年在外打拼的儿女们也该回家了。一家人又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互诉衷肠了。

因为……因为,腊梅开了,春天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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