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诗经》的沃土


  我不敢轻易去触碰《诗经》。我怕那些三千年沉淀的句子,会像道光廿五一样,令我深深地沉醉,找不到北。这种欲进还止的纠结,被击碎击破,始于从编按林下君的《诗经》随笔开始的。原来,《诗经》也可以这样解读,也可以如此展开,而且,还可以海阔天空,按自已的笔触,去打开一扇扇《诗经》的洞府,在那里,与夏人跳舞,与殷人跪拜,与周人握手。噫,一花一世界,一虫一天地。

  有相声名宿,说《诗经》很好读,一如先秦人的口水话。这包袱抖得,很有喜感,比小岳岳在春晚上的表演,卖萌得还到位。我不知道他是在卖名气,还是在卖老气,总之,在相声界,他,也许是《诗经》读得最好的。就像弹棉花的,曲艺演奏,总能拿第一。

  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对于芸芸众生而言,阅读《诗经》,并非拿根灯草那么粑和。加大这种阅读难度的,无疑是各诸侯国的史官或采风者。“杭育杭育”派,几十万年前,就已经形成,而文字的形成,才不过是几千年的事。也就是说,语言的稳定性,远远超过文字本身的固态,所以,先秦人的骂街,也许,就跟今天的城管执法一样,区别真不大。史官或采风者所以将先秦口语形而上了,除了苍颉“惊鬼神”的功用外,另一个作用,就是文字的神秘性和贵族感。这是《诗经》的幸,还是《诗经》的悲呢?

  我的矛,刺向了历史苍茫的盾。

  要解决这样的矛盾,林下君的《花香鸟语探<诗经>》一书,就是一句咒语,更是打开《诗经》阿里巴巴宝藏的一把钥匙。因为,《诗经》所涉及的花鸟虫鱼,所有的点,都被一一打开之后,那么,藏在《诗经》背后的那个面,史官们刻意隐藏的内涵,才会如意地为你展开。那里,有离人的悲歌,有劳者的控诉,有火辣辣的情与肉,有田猎的喜悦,有先人的祭祀,更有故国已逝,空有黍离的悲音……

  诗人余光中,早年也曾“达达”过,也曾写过一些光怪的玄幻诗。中年之后,他开始醒悟,再美的诗歌意象,如果没有文化母体的滋养,没有重头到尾地爬回文化净土,所有的诗句,只不过是诗歌实验田的残次品。因此,对于所有的诗者而言,包括余光中,诗歌的最后归宿地,和最初的出发点,都会毫无悬念地指向那个唯一的目标,《诗经》。

  这,或许就是林下君写作这一部《诗经》随笔的初想和文化自觉。所以,我小心地翻开了《花香鸟语探<诗经>》,是朝圣,更是回归。


  二《诗经》,其实很有趣


  回到林下君的《花香鸟语探<诗经>》的母本,去打开一个三千年的时空隧道,也许,那里面的精采,其中妙处,只有“山中有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寂寞并快乐着,方能说尽。

  《关睢》是《诗经》的第一篇,也是读《诗经》最为关键的一篇。林下君以女性的情怀,将此解读为,是一首唯美的爱情诗。荇菜,就是一朵盛开在先秦的爱情花。女性的笔触,与一花一木一相遇,诗歌的味蕾生焉。如此解读,花解人意,润物无声,徐徐道来,真是,笔端流出一江水,一半涛涛一半平。

  因此,我愿随着此书的走向,溯流而上,去寻找《诗经》的芳香,所谓伊人,一定,就在水的另一方。

  水之彼岸,有无伊人,千人千解,何必众说一词?一部《红楼梦》,有人读到了爱情,有人读到易,有人读到宫斗,有人读到革命。《诗经》也如斯。《关睢》一篇,其实,除了爱情一说外,还可翻作多意一解之。关键是对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理解。“女”通“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译为“美好贤淑的你,是君子的梦中所求。”所以,对于曹孟德而言,所谓的“淑女”,是郭嘉这样的国之名士;对于曹丕而言,更是苦苦争夺的皇位;对于曹植而言,又何尝不是他魂牵梦系的“洛神”呢?

  横看成岭纵成峰,一招一式自成章。

  在《野有死麕》一篇中,也有如此有趣的角度现象。林下君将之解读为,“白茅掩映下的野合”,有一种质朴朴的春情与野趣,我细读后,不得不唱一肥诺,七点钟的新闻,正点。不过,另一个逆袭的我,按捺不住,又想要表白。真真是,蛱蝶飞来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来看原文: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我理解为,这是秦国早期的女子成人礼,即初夜权的一个祭祀仪式。是可以呤唱的,就如现今仍存的少数族人的祝酒歌一样。意译如下:


  旷野有獐鹿啊,用白苞包住它。有年轻的女子已经怀春,请大人收下她。

  小树已婆娑啊,旷野有死鹿。白茅干净地捆扎,那年轻女子,纯洁如玉。

  轻轻地脱下她的衣裳,不要弄乱她的配巾,静静地啊,长毛狗也不要乱吠。


  还没完呢,还有。被琼瑶写成《在水一方》的歌,出自于《诗经》的《秦风·蒹葭》。林下君先以正名的手法,进行切入,然后,生发开来,或名人逸事,或风俗风物,或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皆成笔趣。洋洋洒洒,旁敲侧击,最后那一句“那个两千多年前悠长多情的人儿呢”,感动了我,多么美丽的物伤啊。

  君有君子结,我有百草惠。

  《秦风·蒹葭》,历来解法不一。我更倾向于,这是一首秦人西进的挽歌。从周武王偷袭商帝国得手之后,周之后代,从周公旦开始,对东夷诸族,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洗。秦之先人,也在清洗之列。面对那望不到尽头的蒹葭苍苍,哪里才是秦人最后的落脚点呢?就像后世的洪武大移民,宏大的顶层设计下,其实,民最苦,草木皆有泪。

  我并不想抬杠。令我佩服林下君的是,她始终以一种女性的角度,来解读《诗三百》。凡物人手,化为我用,或以爱情歌之,或以药理制之,或以信史命之,或以歌赋阔之,信笔写来,点字成金,小医攻心,大医治国。

  你吃肥肉我吃素,你开宝马我走路,林下君,我喜欢你的,我行我素。


  三: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西元前300多年,齐都临淄,齐宣王开《诗经》研讨会。有滥竽充数的书生一枚,怀揣混盒饭的伟大理想,亦加入到了海选的行列。也许是运气爆表,也许是祖坟冒青烟,居然,这厮,与林下君,这次研讨会的小主,有了一次不超过50米的近距离交谈。左林下,右书生,交谈在青梅先生的主持下,相谈融洽。

  书生 :林下君,君在《黄米》一章中,结语处,大有感叹,“黄梁一梦,代代都有续写与改编,可见明知荣华富贵如梦,短促而虚幻,但千年来依旧看不破,倒是黄梁从远古走来,不论风动还是幡动,黄梁不动。”

  林下君:六祖曾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黄梁不动,以静制动。

  书生:还是在动。君观《黄鸟》,发之为文,是为仁者心动。

  林下君:一草一木皆关情,一笔一划入我文。

  书生 :林下君,君在《采芑》中,“薄言采芑,于彼新田,呈此菑亩。”一句,文白对译时,可能有些许的瑕疵,似乎解之为,“士兵们忙着采芑,从那边的新田,采到这边的菑田。”

  林下君:嗯,这是一篇出征的诗。理解为军士采芑,也可。理解为旁人看军队忙于采芑,准备战事,似亦可。

  书生 :林下君,君在《水藻》一章中,引用了《鱼藻》一篇,《毛诗序》说,刺幽王也。君言,看不出其中的刺。余读之,真有刺。这是一篇怀念周武王的诗,说当时的镐京,鱼水同乐,君臣共欢,而如今,周幽王竟失其故地,故,诗人感而发之,不可谓不痛心也。

  林下君:《诗经》中比兴手法,都有此功效,借用它物,来抒自家胸中块磊呢。“东方红,太阳升”,就是一例。书生读得极细,有教了。

  书生 :我问一个私密问题,林下君是喜欢桃花的。在读其《桃树》一章时,那种喜悦,扑面而来,一如春风。君言,“桃花终究是无情世界的有情花”,于我而言,心有戚戚焉。因为,桃花依旧笑东风呢。

  林下君(轻笑,偷乐):书生怜香惜玉的才子脾气,又发着了,殊不知,还有人面不知何处去的苦景,在等着你。

  书生 (故作脸红状):我才不文艺小资呢,比如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就没想到《美人呤》,看到的是,花开果熟,生命绽放,是古人的一种生育崇拜。

  林下君:有理。从原始义,到现在义,有传承,才能重回文字的母体。

  书生:林下君,君在《柳树》一章中,尾句很经典,“杨柳哪里能载得动几千年的离愁别绪,太重,太重,载不动。”,妙语一句,倒不负“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一路走来。

  林下君:是也。渭城的雨,细而纷纷,千百年来,不也同样打动你和我的心吗?

  书生:林下君,不知君是否有同感,在君之《杨树》一章中,君引用了《东门之杨》一篇,有一句“昏以为期,明星煌煌。”,与后代的“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意境何其相同。

  林下君:所以说,《诗经》是一切诗歌的源头。不管是离骚汉赋,还是汉乐府,古诗十九首,一脉相传的,都是《诗经》的魂。曹操甚至直接将《诗经》的句子,加入其诗,就是一个明证。“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与孟德之诗,浑然一休,一点也不夹生。这就是《诗经》的迷人处。

  书生:林下君,君在《竹子》一章中,清幽怀远,发了一声感叹,“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是恐身体痴重,哪一只鹤,可以载人吗?依我言,用两味诗词,可治之。其一,“天天笋煮肉”,可治其俗。其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痴重又何妨?心有层云竹万枝。

  林下君:妙语新解,吾所爱也。

  书生 :林下君,君在《鹿》一章中,不无动情地说,“那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感叹”。这一叹,真好,明白如话,却又意旨遥远。秦失其鹿,天下共诛之。在博弈天下的棋盘上,我看到了郭嘉们的战略构想,青青子衿们,正在风华正茂地撕杀。而和平的曙光,还在老百姓的目光中,悠悠我心。

  交谈还在继续。

  ……

  青梅先生鸣金,据案而起,拍手轻言,“林下君,书生,真是煞有好议论,令人别开生面也。或另起炉灶,探《诗经》之缤纷;或按经新解,直抒胸臆,畅快淋漓;或语至词穷处,坐看云起时;或少年心事当拿云,《诗经》百解亦深情。我在想,一旦文字形成作品,就当像志摩一样,挥一挥手,不带走《诗经》的一片云彩。已完成的文本,也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链,才能形成新的共鸣或争鸣,这,才是文字存在的真实意义。两位的交谈,是一盘很有趣的《诗经》手谈。请允许我,借用林下君在《欧鸟》中的一句话,作为此次对话的结束语吧:

  “欧鸟就从那时起一直无机安乐到如今,幸哉,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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