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女儿回家说,她今天捕杀了七只老鼠,一只母鼠和六只幼鼠,但心里郁郁的,感觉不到一丝欢愉。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前天晚上,她精心烹调的一盆烧肉放在灶上忘了冷藏,早晨起床时已被什么东西搅得一片狼籍,一塌糊涂。

    第一时间,她想到老鼠:对,老鼠!虽然家里有些时日不见老鼠了,可除了这些不请自到的“不速之客”,还有谁呢?

    晚上,她在厨房门口投放了粘鼠板,并在粘鼠板上放上食物诱饵。

    今晨起床时,粘鼠板上果然躺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的老鼠,它侧仰着身子面朝天,发红的眼睛圆圆的瞪着,仿佛充满怒气;口角边,还有一抹殷红的血迹从口腔一直溢到粘鼠板上。

    看样子,它有多么心急如焚,多么心有不甘!

    可以想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一定进行过殊死的挣扎与嚎叫,直至呼吸心跳停止,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否则,何以双目圆瞪,口迸热血,死不瞑目呢?

    也神了,女儿准备将它与粘鼠板一起扫地出门时,惊奇地发现死亡的竞是一只成年母鼠,稀疏的纤毛中,两排乳头鼓鼓的挺着,发出肉红色的光亮,母性的富有与灿烂一览无遗;可是,它却显得伶仃和消瘦不堪,肚子也是蔫里巴唧的,也许,它太饥饿,太劳累了!

    从小与笼物一起长大的女儿心生恻隐,灵光一闪:它会不会是一只生育不久正在哺乳的母亲呢?

    接下来的经过,她真震惊了。

    料理完家务不久,正想静下来歇歇,哪里忽然传来“吱吱吱”的叫声。惊愕中,她以为刚扔进垃圾桶的那只母鼠在叫,但它不是已经死亡?垃圾桶又在户外,怎么可能听见呢!

    她回过伸来,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足,边走边听,终于发现叫声来自客厅里的电视柜后面,她一阵兴奋,又不自主的心里发毛,谁知巢里藏有多少敌人呢?

    当她左右窥视盘算着怎么下手时,一个毛绒绒、胖乎乎的小家伙已经蹲在电视柜的影碟框里东张西望,吱吱吼叫。

    大概叫声是“结集令”,一串大小、形态如同一个模子里的同类摩肩接踵钻了出来,一看便知它们是同胞兄弟。可是,十分奇怪,它们刚刚露面,一个个探头缩脑的向四周环顾一阵,又一蜂窝退了回去。

    进出如此古怪、随意,女儿有些大惑不解。但看到这些小家伙浅浅的绒毛、肥硕的身子,半睁半闭的眼睛和行走时一副憨态,又不禁忍俊不止。

    不一会,电视拒后面又“吱吱吱”叫起来,像在相互争吵,在讨论,又像在呼唤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女儿豁然醒悟:刚才扔掉的那只母鼠不正是它们的母亲吗,它们在嗷嗷待哺呢!啊,那死不瞑目的眼睛,瘦骨嶙峋的躯体,疏疏纤毛中肉红色的乳头,不停地在眼前晃动......

    女儿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纠结起来,她不知如何处治这些幼崽。

    饲养起来吧,肯定不行,这与“养虎为患”有啥区别?驱赶出户,假以时日,它们又会像前辈一样凶残和作恶多端,思去想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它们除掉。

    靠墙的电视柜,外周是密封的,只有电视机下面的影碟框是与外界相通的唯一通道。女儿想,将放有食物的粘鼠板死死封着影碟框出口,小老鼠们再次出来觅食时,不就手到擒拿了吗?

    准备停当,又备下充足的粘鼠板,女儿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戏剧性一刻到来。

    果然,饥饿的小老鼠们叫了一阵,等了一阵,大概已经实在难熬了,发现外面没有动静,它们便像事先预谋好一样由一个打头阵钻了出来,似有打探虚实和确保安全之意。

    老鼠的视力本来就差,何况刚刚睁眼的幼崽,这个一马当先身负重任的小家伙一路一扭一摆的走来,还不停地左顾右盼,机灵、笨拙得近乎搞笑。

    来到粘鼠板前发现食物,它想直冲食物去,又坏疑粘鼠板不安全,遂用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胡须在粘鼠板边缘左搔右碰,且思且瞻,似乎想找到一个突破口。可是,那有突破口呢?出口都被粘鼠板封死。

    来回折腾一阵,踌躇一阵,也许失望了,也许失去耐心,小家伙终于不顾挡在前面的粘鼠板勇敢向食物冲去,毕竟此时,食物和求生更重要啊!

    谁知一念之差,它跌入陷阱,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女儿在吱吱的叫声中将其拿下,换上另一张粘鼠板。     

    第二个小家伙听到外面的叫声,早等不及了,它同前者一样蹒蹒跚跚,亦趋亦步地钻了出来,满以为故计重演当万无一失。可是,它依然经不住饥饿的折磨和食物的诱惑重蹈覆辙,被粘鼠板牢牢捕获。

    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直至最后一只第六只,无一幸免。

    其实,“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它们怎知道这是比它们更高级、更智慧的动物设下的陷阱,布下的罗网呢?  

    女儿讲到这里停下来捂着胸口,似乎一种难以承受之重。

    她说,那样年幼无辜的生命何罪之有,却遭来如此灭顶之灾,它们未曾伤害过、想到过要伤害别人啊,如果是人,它们还是人见人爱、争相搂抱的婴孩!    

    女儿的话让我好生惊讶,老鼠被她完全人性化了,人类应有如此怜悯之心吗?但想了半天,又找不到充分的理由辩白,只好泛泛而论,它们是动物,是有害的动物。

    女儿接着说,当她把六只幼鼠投进垃圾桶的时候,那吱吱的叫声仿佛还在呼唤母亲,呼唤求救,她钦佩幼鼠们的机警和求生本领,感叹生命到最后时刻还竭尽所能;而那死去的母亲为了养育自己的孩子竞消瘦得那么利害,惟有供吸吮乳汁的乳头还保持着凸显生命力的红色,坚挺着生命的圣神!幸好,她没有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洒上汽油把它们烧掉,如果那样,该有多痛苦、多残酷呢......

    一抹泪花在她眼里打转。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敬畏生命?我想,一个生命,即使那样微不足道,即使被人类贴上“有害”或“无害”的标笺,是否就可以改变生命的本质和意义,是否就可以背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

    “鸢飞鱼跃,道无不在”,真要感谢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给予人类的启迪与警示!

    我终于被女儿感动了,在老鼠身上,她看到生命的智慧、力量和爱,看到不单是人类才拥有的生命神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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