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鸟语探<诗经>》是一部独辟蹊径之作,作家李继红以独到的见解诠释了三千年前《诗经》里花草鸟禽的世界。通过她的文字,赋予了它们另一种生命,从而循序渐进可以观察到作者与植物间或鸟禽间的生命肌理。
  什么叫“肌理”呢?肌理一般与质感相近似,当肌理与质感相联系时,它一方面作为原材料的表现形式被人们所感受,另一方面则体现在通过后人别具慧眼和别具匠心,创造出新的肌理形态。
  读《花香鸟语探诗经》最大的享受就是不仅重温《诗经》亘古文化的魅力,而且能享受到一个女性独特的审美情怀。这本书分《草香诗经》《木香诗经》《飞翔诗经》《奔走诗经》《匍匐诗经》以及《游动诗经》六辑。“草木畴生、禽兽群焉”,将这些富有诗意的题目各自安好于每一辑,在诗经的春天里,聆听花草绽放之声和鸟语莺飞的欢乐之音。


 一、在《诗经》里我们阅读植物

  最美的花草应该都在《诗经》里了。当翻开《花香鸟语探诗经》这本书籍,首先让我们读到的是“诗经植物”。《草香诗经》和《木香诗经》分别有74种花草和45种木植,共有119种植物。顾名思义,一草一木皆属植物,与花草木植对话,托物起兴,引人心驰神荡,将自己的情感不知不觉融入花草木植的世界中。
  如果我们微微注意一下,不难发现作者与每一种花草都有或多或少的关联。比如,《草香诗经》的第一篇《荇菜》,她在诠释这朵生长在荷塘里的爱情花时,没有忘记自己的心情:“我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我是认识荇菜花的,在我北方家乡的荷塘里”;在解读《苍耳》时,她这样叙述:“我曾想以其作为笔名而最终没有实现,其原因苍耳粗野狂放”,然后通过生活中遇到的事来证实苍耳的性能与功效;又比如写到“白蒿”的性能和功效时,马上感慨到,“因为现代社会太疏离,不论人不论物,我想亲近自然亲近我之同类”;当提到“黄米”时,她先从考古资料讲起,然后慢慢联系到自己,说她居住在北方,小时候奶奶偶尔会蒸一小碗给她吃,奶奶说是好饭食,但她却不以为然。当然后来成为一种回忆便觉得是美好了。
  即便写到具有辅助治疗多种疾病的“白茅”这味中草药,也会从外形到内在这个过程中,所联想到女性手柔如荑的美丽和怀春的掩映的表情,当读者沉浸在美好里的时候,她马上一个转折向读者诉说自己的心情:“白茅从几千年前长到今天怎么也找不到从前的生动与荣耀了,我有些悲哀。”这种写法的显著特点就是往往先“抑”,然后“扬”,从而在“抑扬”中形成反差,两相对照,出乎读者的意料,但是当我们回过头来再读这本书的题目时,也应该想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花香鸟语”与“诗经”之间是一个“探”字,让读者会情不自禁地跟随作者的思路去“探索”,过程中有了感性与理性的思维互动,然后来拓展各自的思考空间。
  孟子曰,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天下之耳相似焉,师旷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故理义之悦我心。天下人的视觉与听觉大致是相似的,只不过圣人是先掌握了我们内心相同的东西罢了,而给予我们后人的是认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感觉。作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乐此不疲做一件事,相信植物与人类一样,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魅力无穷有着相互联系的世界,这个世界为你敞开时,它就具备了让人追寻和探索一辈子的力量。这就是《诗经》与植物世界乃至作家李继红的文笔相互激荡产生的性灵脉动。
  其实,《诗经》里有关中草药材的植物很多,比如,归在肺经肝经的苍耳、有利尿作用的车前草、清肝明目的枸杞、行气祛瘀的凌霄花、行滞化湿主治湿滞内阻的水蓼、主治小便不利的泽泻、清热解毒的蒹葭、清肝明目利尿解毒的狗尾草、有抗菌解热抑制血小板聚集的芍药、消肿解毒安胎止血的野葡萄藤等等,如果将这些药材放到《诗经》以外的地方,可以派上救死扶伤的用场,但它们偏偏跟着《诗经》的走向,将无限遐想的美掩盖中草药的品性。这个时候,作者也有意将这些药的性能半遮半掩,尽努力地朝美学和艺术方向靠近,让读者去颠覆“苦口良药利于病”的常规。
  在朝美学和艺术方向靠近时,没有忘记适当的时候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来丰富自己与植物间的情感。比如诠释利水通淋功效的“萹蓄”中草药,她先描述它的形状,然后通过《卫风淇奥》的短文来告诉读者,萹蓄是借喻赞美君子的。为了证明这个比喻是恰如其分的,随后又林林总总通过举例来说明。到了最后她的一段文字让读者感到欣慰,她说:“我更希望那美好的君子是绿竹,不是萹蓄。但从特立独行方面看,我也希望绿竹猗猗是萹蓄,毕竟那个时代对事物的认识和我们今天总是有区别的,这令人兴奋。
  这样的兴奋容易共鸣和感应。当读到“芍药风光的时候,牡丹还‘养在深闺人未识’,牡丹是到了唐朝才风光无限,一刹那到了‘为爱名花抵死狂的尊崇地位’,而芍药已过花王侯,才闻近侍香”的注解,怎能不会让读者兴奋起来呢?又比如萱草就是一种普通的中草药,可是它却有一个很美的别名,叫“忘忧草”。老祖宗给中草药所起的名字是那么富有诗意,作者索性应顺现有的诗意,捕捉灵感,顺手“拈”来“这是从《中药大辞典》查到的,那个《滇南本草》有过记载”,或者说“这是从《本草纲目》里摘录的”,又或者引用唐代宋朝某位诗人的诗里所提到的相关内容……尽可能让思维的花开得更鲜艳,让阳春白雪向下里巴人靠近。
  当李继红将束之高阁的《诗经》送进百姓的日常生活,这本典籍便有了温度。而温度是靠她丰富知识凝聚,靠她灵气与能耐攒积。天文、地理、医学、生物、历史、音乐、语言等等,知识面的宽阔一是借助于书本,其次是善于学习与思考而得。有句名言是“纸上得采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见积累和实践对一个敬畏文字的作者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如果读者花一天的时间去通读一遍,那么对于作者来说,可能要花千倍万倍的时间去学习、琢磨、推敲、构思、落笔等等的劳作,每一环节都是费神费力的,丝毫不能有怠慢之意。就连她在提炼《诗经》中的植物鸟兽名称时,也不忘为它们各起上一个诗意般的别名。比如,给黄米起上“梦回黄梁”的别名,是因为在文中引出一个典故来,可见并不是她想当然,随心所欲。又比如,在说到形状很粗放的“锦葵”,像田地里劳作的农妇,但她查到相关资料中所提到把锦葵比作美人,便让读者和自己都有了美好的期待。古人把锦葵又称作为“荍”,所以给它起了一个“视尔如荍”的别名,意为“我看你像花一样的美丽,你就高兴地送我一把花椒。”这里不一一举例说明了。总之,她花着心思,尽可能让“诗经”这扇门打得宽敞一些,再宽敞一些。
  《诗经》中以爱情为主题和以植物为比兴的短文占很重要的比例。比如,木槿是一味中草药,只不过花开时漂亮了一些,但是经过作者的笔,赋予了它另一种生命的色彩。“美丽的姑娘像木槿花一样,身配美玉,身段轻盈袅娜,和心仪的男子同车出游,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同样写到芍药,它原本也是一味中药,当它配上当归、川芎和熟地黄之后是一副对女子具有养颜功效的药材,而作者却在芍药身上增添些渲染:“芍药有几分妖娆,古人在离别时常以芍药相赠,所以称之为将离,就像期望人归来则赠以当归一样。”又如茜草,它即是一味中草药,又是一种植物染料,但经过古人“染料”成生活之后,变成男子钟情于女子的相思物。
  她在诠释“蒌蒿”菊科植物时,注上了“野草无数我只取蒌蒿”的别称,而我突然想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梅千万只折一枝怜”源自佛经故事里的一句话。我想人的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事物,但只要用心好好把握一样就足够了。《诗经》教会我们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地走,才能走到千里之外,作者有意或无意把读者带到了大自然,感性的相遇与美好的想象,使她在博览群书中,激发出植物生命的力度,从而也品出珍藏在作者心里一份细腻的情感。


 二、在《诗经》里我们阅读空山鸟语
  《诗经》中的鸟儿你认识多少?《飞翔诗经》一辑中作者向你深度而又新颖的解读。富有灵动色彩的莫过于那些与文学有着不解之缘鸟类,鸟类的意象在《诗经》里充当主观情感抒发的媒介。于是,“飞翔”二字在作者的笔尖里自然形成,从而推动思想与人格的升华。
  《飞翔诗经》第一篇与《草香诗经》开篇是出于同一首诗《周南.关睢》,不难理解这首诗里有两个关键词,分别是“荇菜”和“睢鸠”,而作者在“飞翔”里对“睢鸠”,也就是一种叫“鱼鹰”的鸟作出了“贞鸟”的诠释。同样,这一辑她把情感融入到了鸟的世界中,在花香与鸟语的天平秤中平衡自己的情感。“我被自己拉入到那对‘关关’和鸣的男女爱情中了,才想起是要说睢鸠——鱼鹰了。”借助这首《关关睢鸠》比兴起笔的手法,作者也借它物而言所言之物的笔法,自然而然把自己带出来,即便后一篇说到黄鸟时,虽然没有直接把自己带出来,但一句“小小一只黄雀自始至终没有变,变得是人的心境”,这不是间接将内心的情绪溢于言表吗?这就是她写作的显著特点之一,也贯穿始终,让读者随着她这根纽带去聆听空山鸟语。
  作者在这本书里诠释了31种鸟,而据统计《诗经》所提到的鸟类也只有36种,可谓基本写全。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自然广阔无边为鱼跃与鸟飞提供了宽广的空间,而作者思路就像不同种类的鸟一样,有低飞也有高飞,从低到高远,变得越来越开阔,在紧紧抓住读者的兴奋点时,总会出其不意,让人攻其不备。比如说“黄雀”这一篇吧,由于在《周南葛覃》与《邶风凯风》都出现过这种鸟,其实原本诗的表达意向是很明确的,不可能存在迥然不同的多种含义,然而为了不至于武断原诗的含义,李继红这样叙述:“不过就是想说,这首诗里有一只黄鸟,这只黄鸟鸣叫很好听。虽然黄鸟的叫声很好听,但七个子女仍然不能宽慰辛勤养育我们的母亲的心。仅此而已。”这样的委婉,尽量避免在喻体与本体之间建立过于明显的联系,而尽量使读者感觉到一种言有尽意未尽,以便在此扩展自己的想象空间,有道是留白是一种格局与智慧,其中尽显韵味之美。
  有一个越剧折子戏叫“三凤求凰”,从字面解释“三男求女”,那个时候凤喻为男性,凰喻为女性,其了解也只到了这个层度。当读了李继红对《诗经》中关于“凤凰”来龙去脉的诠释之后,方才有了清晰的思路。她首先定义凤凰是百鸟之王,但一个转折又说明凤凰是中国古代人想象出来的一种鸟,就像龙是古代人想象出来的一样,自然运用了“比兴”的手法,然后旁征博引,带出了关于凤凰的故事,最后点明古代人创造凤凰是为了一位理想的王,他是集所有美德美好于一身的神人。承接开始,然后回到原点,这种承上启下的笔法,使她诠释更有层次感。这种写作手法也是她这本书的特点。
  《诗经》的时代是采摘的时代,那是对土地的一种依赖,对自然的一种亲近,一种遵循季节的转换天地与人的感应。那些飞在《诗经》里的鸟儿穿越时空的生命力,已显跃于她的纸和笔上,不管是令人产生美好想象的或者令人生厌的,她“一视同仁”,绝不会袒护谁,心平气和地将笔墨还原了经典中的它们。比如她诠释“鸨”这种比雁大又似雁的鸟儿,她首先合应读者认知度,讲出这种鸟一直背负贬义的恶名,但她巧妙地感慨道:哎,鸨何辜呢?人家是有雄性的,只不过雄雌个体样貌差异比较大而已,古人自己认识不清,反倒连累鸨落恶名。
  这就是李继红的语言风格。我在这里不一一举例了。不过,当读完《飞翔诗经》之后,再读到飞兽的《奔走诗经》和爬虫的《匍匐诗经》以及鱼类的《游动诗经》就不难找到她笔墨的轨迹,还能闻到有情趣有色彩的文字芳香。


 三、在《花香鸟语探<诗经>》里美学散步
  《美学散步》是一本书,是白宗华老先生将人生近十年关于美学的思考编撰成书。那本书里有一句经典之语:美,对于你的心,你的美感是客观的对象和存在。你如果要进一步认识她,你可以分析她的结构、形象组成的各个部分,得出谐和的规律、节奏的规律、表现的内容和丰富的启示。
  而读完《花香鸟语探<诗经>》这本书,就如同李继红领着我们散步归来一样,得到生活的情趣和审美方式。我借用她这本书的序言里的一句入情入理的话“从文章的结构看,作者采用了古人的抄书法。抄书是一种文体形式,是依据自己的思想和标准,把别人的观点、结论或诗句抄入自己的文章内”,来引出进一步的思考:虚中有实的“美学”和实中有虚的“散步”,是否会将艺术与生活自然形成一种不平凡的联系?
  其实,“探”者,远取之也。取精华、取美丽、取情趣……意义皆将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