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逃也逃不掉的。
   假如,你是一位24岁的未婚女性,在那个岁月,碰上乱世情圣胡兰成,你同样逃不掉这场爱情劫……
   因为,你不会比张爱玲更聪明,更智慧。
   ——题记
   
   一
   2014年4月7日下午。上海市静安区常德路195号。
   我站在车流不息的常德路195号常德公寓前,没有惊涛骇浪从胸中掠过,也没有思绪翻卷,有的只是久久的沉思。
   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读者。我只是慕名而来,带着好奇心而来,所以,我不能像国学大师季羡林教授那样,站在胡适先生的墓前,就有一篇让后人沉思反思的名篇大作《站在胡适之先生的墓前》诞生。
   但是,站在你曾经的住过的这座公寓前,空中飘落下来的几朵白色小花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身上,那时,我自然而然会想起曾经读过的你的小说,比如《封锁》,比如《小团圆》,比如《倾城之恋》等。
   我用唇语,轻轻呼出两个字:爱玲。有一种恍惚,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仿佛可以见你步履轻盈,着一身赭红色旗袍,推来常德公寓的大门,款款走来。
   你知道吗?我特别欣赏你的小说《封锁》开篇的第一句话。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看来你是非常懂得写小说的要领啊。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开电车的眼睛盯住了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会发疯。”——这是你的小说《封锁》的开头第一句话,你看你多么聪明啊,你第一句话,就把我的心抓住了。
   开电车的自然开电车,开公交车的自然开公交车,开出租车的自然开出租车,开火车的自然开火车,站柜台的自然站柜台,搞建筑的自然搞建筑,卖房子的自然卖房子等等。
   难道他们不会发疯,就值得你如此欣赏吗?
   从表面上看,你开头的这句语言,是多么的冷淡,多么的贫乏,多么的毫无生气啊,然而仔细一想,简直让我拍案惊奇,也许你的伟大就隐藏在这看似冷漠的表象中吧。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他的眼前只有两条蠕蠕的车轨,这样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蠕蠕”的生活,这种贫乏冗长的日常生活,按理是对那种“歌舞升平鲜活之生活”的封锁啊,但我们大多数人都像开电车的人一样,在这贫乏的生活中过得怡然自在,没有发疯。
   于是,你感慨不已,于是你就写成了这篇让乱世情圣胡兰成都为之倾倒的小说。
   与你对话,我就从这篇《封锁》小说说起吧。


   二
   命运之枢,打开在1944年1月24日。
   那年你还不足24周岁,胡兰成已是38岁,比你整整大15岁,当然对相爱的两个人来说,年龄真不是个问题。
   这是旧历的除夕,胡兰成刚出狱,有关方面不许他与外人接触,即使是旧历新年,他也只能带着妻小,以及他的画家朋友胡金人夫妇去逛夫子庙而已。
   这天,胡兰成在南京石婆巷20号家中闲得无事,有一位叫冯和仪的主编给他寄了两本《天地》杂志。他本无心浏览,但又觉得“冯和仪”这名字好,便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搬了一把藤椅坐下,晒着冬日的太阳,翻开杂志读起了发刊辞。这一读,才知道,这冯和仪的笔名叫苏青,是个女文人。他心想:“女娘笔下这样大方利落,倒是难为她了。”
   接着又翻,在第2期上看到了《封锁》,看看作者的名字,叫张爱玲。是的,就是你啊。
   胡兰成是个有天赋的人,才看了一二节,就觉你的这一篇不同凡响,连忙坐直身体,读完第一遍,又读第二遍,心里大起震动。过后,见到胡金人来,便推荐给他看。胡金人看完了也称赞好,但胡兰成仍感意犹未尽。
   《封锁》中所流溢出的无奈感,也许正契合他此时的心境。小说娴熟的语言加上幽微的心理描写,也使胡兰成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由文及人,他浮想联翩,起了要结识你的念头。
   在那个年代,常有男子化名为女士发表作品的,胡兰成忍不住写信给苏青,问:“这张爱玲是何人?”
   苏青回信说:“是女子。”
   自此,胡兰成心里便放不下,只要是你,张爱玲的,看着“便皆都是好”。不久,又有新的《天地》陆续寄到,内有你的散文《公寓生活记趣》、《道路以目》,还刊登了你的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你本人也很满意的一张。胡兰成见了,好似得了实证一般,心里踏实了。
   文是这样好,已经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知道了,人又是这样不错,胡兰成不由发了痴,“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气地高兴”。
   但我也知道,你从苏青那里,也知道了胡兰成的态度,心中很有些暗自得意。
   二月初,胡兰成的事情了结,获得了完全自由。他立刻就动身去上海,一下火车,就去编辑部找苏青。
   苏青见到胡兰成,很高兴,正好碰上饭时,便陪他去街上吃蛋炒饭。
   胡兰成此来,其实只为见你,所以话题马上转到这个上。
   苏青说:“张爱玲不见人的。”
   胡兰成不肯罢休,想想,就向苏青要你的地址。苏青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他写了出来。
   命运之诡异,人实不能左右之。
   这一餐蛋炒饭,彻底扭转了你的一切:从情感,到创作,一直到晚年的归宿!
   你,哪知道,那个胡兰成是个狂狷的人,政治上的失意,他不会撕心裂肺地痛,现在他满心期待的,就是桃花运!


   三
   你们两人的初次见面,是在美丽园三层楼上胡兰成自己的房间里。
   胡兰成对这次见面,是有一种期待的,他潜意识里,想见的是一个窈窕美人,可是一见之下,却大为惊异:“一见你的人,只觉得与他所想的全不对。你进到客厅里,坐在那里幼稚的可怜相,在他眼里分明就是个女学生,甚至连女学生的成熟都没有啊。”
   你这小女生似的特别神态,即便胡兰成阅人多矣,也不由感到好奇:“你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学回家,路上一人独行,肚里在想什么心事,遇见小同学叫你,你亦不理,你脸上的那种正经样子。”
   是的,胡兰成就是这样看你的。
   胡兰成以名士风流自居,见过的女人多,随处留情的事也多。但是,你,这样一个旁人不可比拟的女子,他没见过。
   我知道,你的气质,肯定是从内在里溢出来的,能把人慑住。但你能把当时已是位高权重的38岁乱世情圣胡兰成镇住,我现在还在思索呢。
   我也只能从他的《今生今世》片断的回忆录中猜测而已。
   据胡兰成后来的回忆,征服他的,不知道是你身上的什么东西,既不是青春活力,也不是女性魅力,只觉得你已遮蔽了他眼前的一切万物。
   你的出现,把胡兰成过去对女性的审美,完全给打乱了,他说:“我常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惊艳,遇到你时,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也不是那惊法。”
   片刻之间,胡兰成完全被你迷倒,他说:“你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级震动,是我的客厅今天变得不合适了。”
   胡兰成是从乡间底层挣扎上来的,对你身上的“贵族气”自然很敏感。他又是杂七杂八读过很多书的人,知道有内涵的女子在世间实在太罕见。
   于是,他内心激起了要与你较量一下的愿望——“我竟是要和爱玲斗”。接下来就夸夸其谈,把自己头脑中最过硬的货色拿出来。
   他谈了对当时流行作品的批评,谈了你的作品好在哪里,又谈了他自己在南京的事情。在这种知己气氛的叙述中,他忽然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这是别的女人不会带来的。他这时候对你所抱有的,还只是爱怜之心。他知道战时文化人生活苦,怕你生活贫寒,但面对这样一个小女生,怎么也不能把你当做是个作家。是啊,那时,你也仅仅24岁啊。
   胡兰成终究还是问了你每月写稿的收入,你也老实地答了。他是晓得问人家年轻小姐的收入是不礼貌的,但爱怜之心涌起,总忍不住……
   这一谈,竟然就是5个小时!
   确实,你们是一见钟情!
   也不能指责胡兰成一开始就居心不良,他大概也是真诚的:想见,见了便有了爱意。
   可是,这毕竟是他风流史上的又一个“新篇”而已,不大可能有他后来渲染的那样惊天动地。
   在人间,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太多了,这不新鲜。
   重要的是,这是你的第一次恋爱啊。
   在你面前,胡兰成,他仍是想炫耀,炫耀自己的才情与见识。他觉得男女欢悦,既似舞,又似斗,双人舞需要协调,阵上相斗也须要棋逢对手。
   回到家,胡兰成再也把持不住,叫侄女青芸为他准备好纸笔,给你写了一封信,一诉倾慕之情。这信,竟写成了像他平素所鄙视的“五四”新诗一样,连他自己也觉幼稚可笑。
   你收到读了,也不免诧异。信里,他还说了一些,比如说到你很谦逊。对这个恭维,你感到很受用,回了信,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句话的意思,在原文语境中出现,说得朦胧,多数你的粉丝大概都不甚了了。胡兰成的行文,在这里很含糊,要靠你的粉丝,比如我自己去悟。其实他是说你骨子里是并不张扬的,能体会到众生的不易,所以能对俗世报以宽容。
   心有灵犀吧,我相信你们确实是互相懂得。


   四
   沦陷时期的上海市民,对日寇的横暴大多怀有仇恨,且都坚信“小鬼子长不了”。你的姑姑大概是从两件事上,谈了你与胡兰成亲近的不妥:
   一是此人背景不干净,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二是此人已有妻室家小,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小姐与他交往,所图者何?
   姑姑的话,是“现实”的,你不能置之不理,这使你陷入了恋爱不成的痛苦。
   事情如此不圆满,你感到凄凉。无奈中,你给胡送去了一个字条,人也没见,纸条上只几个字:“你不要来见我了。”
   胡兰成知道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举动,于是也不理,当天还是照常去了你那里。
   你正在恍惚中。忽听得电梯“空通空通”一阵响,有人走过来敲门。
   你犹豫着,开了门。
   是他呀!你见了胡兰成,仍又是欢喜,掩饰不住的。
   人一相投,就像认识了几十年。
   男女相悦,到了这一步,是无人能阻挡了。
   每次胡兰成走后,你都要留下一烟灰缸的烟蒂,你把烟蒂都收集起来,装在一个旧信封里。下回胡兰成再来,你就拿给他看。胡兰成自是会心一笑。
   胡兰成在你那里信马由缰地闲聊时,提起了登在《天地》上的那张照片,大约赞美了几句。
   第二天,你就准备了一张,送给了他。翻过背面来,有你写的话: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你不知道吧,你这句话现在成了恋爱中的的男女表达爱之付出一句名言啊。
   此时,你,真是飞蛾扑火!无可救药了。
   旧时男女间赠照片,大多是明明白白的示爱,你的那一段话,就更是无保留的表白啊。
   “谁不喜欢同自己喜欢的人来往呢?”
   你个性特异,看人一贯将情趣与气质放在首位,对胡兰成的污浊背景竟然毫不以为意。这是错其一。
   有天晚上胡兰成走,你站起来送他出去。胡兰成灭掉了烟蒂,双手按在你的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
   你会意,笑着摘下眼镜。胡兰成吻了你,你感觉到他的胳膊有一阵强烈的痉挛向下流去,也感觉到他袖子里的手臂很粗。
   你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小团圆》里的这句话,和《色戒》里王佳芝在关键时刻的那句话竟然一字不差啊。
   第二天,胡兰成在外面有饭局,吃过了晚饭才来,你给他端茶的时候闻见有酒气。
   谈了一会儿,胡兰成就坐到了你身边来,直通通地问:“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昏黄的灯下,你靠在沙发背上,转过头微笑地望着他:“你喝醉了。”
   “我醉了也只有觉得好的东西更好,憎恶的东西更憎恶。”他抓过你的手,看了看两个手掌心的纹路,笑道:“这样无聊,看起手相来了。”而后,又说了一遍,“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你问:“你太太呢?”
   他不假思索就答:“我可以离婚。”
   你想,那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于是说:“我现在不想结婚,过几年我会去找你。”
   不想结婚,也是因为时局不清啊,谁说得清楚战后会怎样?胡兰成也明白,微笑着没有做声。
   话题又说到了你的名字,他说:“你这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笔名,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
   临走,胡兰成把你拦在门边,一只胳膊撑在门上,喜滋滋地久久望着你。
   他的脸,正面比较横宽,有点女人气,而且是个市井的泼辣的女人。
   你不去看他。
   他终于只说了一句:“你眉毛很高。”
   胡兰成走后,你对姑姑说了他求婚的事——关起门来单独相对了那么长时间,总要对姑姑有个交代。
   姑姑说:“当然你知道,在婚姻上你跟他情形不同。”
   你说:“我知道。”
   你不问政治,但日后政治却要来问你啊。


   五
   如果没有这场恋爱,那么你无论怎样我行我素,外部世界都奈何不得了你。但是,一和胡兰成有了关联,你就必须接受舆论最严厉的评判。
   你的成功与人生价值,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一旦想以自己的率性与整个现实对抗,那就只有身败名裂。
   可惜你在意气风发之际,毫不理会这一点。
   你不相信谁还能把你击败!
   爱情对其他女子来说是一剂补药,而对你张爱玲来说,却是一味毒药。你饮下,中毒太深,以至于长久无法除去残毒。
   而人生所谓的苦酒就是这样在最甜蜜时酿成。你的“倾城之恋”,是一把重重的枷锁,锁住了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要付出的是一生一世的代价!
   那一年,你正好和我的女儿同龄。
   真为你惋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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