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天蒙蒙亮。石头镇一月一次的大集上。虽说天寒地冻,早已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商贩们有开农用车的、带拖斗摩托车的、改装了的机器脚踏车的,也有推三轮车或肩挑手提的,他们纷纷带着自己的商品占地为营。有的用几块木板支撑起一块台面、有的用一块破旧床单铺在地上或者有的干脆就在自己的车斗里排放展示着自己的商品,准备着开始一天的营生。

  再看那些商品,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锅碗瓢盆日用百货、衣帽鞋袜箱包围巾、灯头灯泡插头插座小五金、旧书古币玉石古董……总之,老百姓日常生活所需应有尽有。虽然还没到正常开市时间,集市上已经喧嚣一片,各种机动车马达的轰鸣声、各种交通工具的喇叭声、三轮车跟三轮车的碰撞声以及找不到空地方摊贩的骂娘声,时不时还夹杂着“啾啾”汽车防盗器报警声。

  启明冒着严寒开着机动三轮车早早地来到了石头镇。

  启明推着机动三轮,在规定范围内的街面上艰难地挪动着,两眼不停地搜寻着可以摆摊儿的地方,尽管又急又累的他手套里握着三轮车把儿的双手和蹬着冻得坚硬的路面的双脚直冒冷汗,依旧没有找到属于他的一席容身之地。——倒是有些空着的地方,但都放了些蛇皮袋或石头之类的什物做了记号,标志着那是有主的地儿了。

  有些焦急的启明弓着身子脸上红扑扑的推着熄了火的机动三轮艰难地在集市上转悠,希望能找到哪怕是巴掌大的地方能让自己勉强停下车,做点生意。

  “唉!城管部门表态过多次,要统一规划,让大伙儿都能有个固定的摊点,可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落实呢……”满脸流汗的启明低声叹息着,泛着嘀咕:“城管说话跟小孩拉稀似的……”

  “没有地方吗?”一个低沉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循声扭头望去,眼前是一个雌着满嘴黄牙、看上去刁钻又猥琐地长着一对三角眼的家伙。那家伙披着又破又旧的军大衣一脸得意忘形地问着,未及启明回答,他朝街边一块用旧木板占着的地方努了努嘴:

  “让给你!五块钱!”市面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叫王二狗的老光棍儿,“市痞子”,是专朝摊贩吃拿卡要的“地下城管”。

  “好啊!”启明松了口气,不就是多交五块钱吗?收成好还在乎麻雀打点儿食吗?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过去:

  “……没有零钱,你找五块,正好一会儿城管上班了还要收五块管理费……”

  “吆!刚开市,我还没有零钱找给你,等会儿我过来再给你。”接过钱的王二狗翻了翻口袋自言自语着,还没等启明回话,自作主张径自转身走了。

  “好啊!……要不然算我下一个集的……”看着那家伙离去的背影,启明眼巴巴的在后面大声说。

  “你就等着吧!……二狗子这怂是这个镇上的老光棍儿,出了名的游手好闲,就靠敲竹杠吃饭,在市场上是个有名的无赖,谁都不敢招惹他……”邻摊位的一位大爷怕启明不知道,好意搭讪道。

  “哎!我知道……那也没办法!这世道,到处都是抢钱的……”启明摇着头笑着答道。

  石头镇的生意好做,这一天启明做的生意是在其他地方的双倍还要多。也许是生意太忙没注意,启明一直没有看见二狗子的身影。

  接下来的几乎每个月,只要石头镇逢集启明都早早地赶来占到了摊位,而且生意都很不错。奇怪的是,启明一直也没有见着二狗子的身影。启明和大家一样渐渐地对二狗子也就有些淡忘了。

  来年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石头镇的集市上,启明正低头忙着招呼生意。

  “给你!”伴随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一只苍白得没有血色又瘦骨嶙峋的拿着一张邹巴巴的五元纸币的手,出现在启明的眼前。顺着手看过去,启明看到了一张病恹恹的同样苍白又瘦骨嶙峋的脸,乱糟糟的胡须下面一张雌着黄牙的嘴有气无力的微张着。不是那身眼熟的、被不合时宜的穿在身上的军大衣,启明差点儿没认出二狗子来。

  “这是你的,”二狗子颤巍巍的说:“好久没能来集市了,……不好意思啊……今天是特地来找你还钱的。”他那双三角眼也没有了往日那狡诘的神采。

  二狗子颤巍巍地转过身,身形已不如往常那么麻利。他一步一步挪动着身躯,往人群里走,直到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了,启明拿着二狗子递给他的那张五元纸币的手还僵硬地被点了穴似的定格在自己眼前。

  “二狗子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据说早前得了什么癌症……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夏天了……”邻摊位一位中年妇女自言自语道。

  启明手上拿着那邹巴巴的纸币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股萧杀的宛如处于深秋般的哀愁由衷而生,启明眼里竟无端地流下了两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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