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前夜,雪簌簌地落了一晚,直到翌日早饭时才渐渐停歇,天空却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莽苍苍一片混沌,如传说中的“冰河世纪”。然而雪总是让人着迷的,这有着轻盈曼妙舞姿的冬日的小精灵,只需一夜便可将山川大地打造得素裹银装,圣洁如天国。

  雪无疑是萧瑟的冬日里唯一一道亮丽而暖人的风景,这大概是爱雪之人最好的借口。似乎没有人会对雪心存厌烦之感,就算积雪成灾,也远没有夏天的洪水那样肆虐狂烈,让人心生恐惧,犹若“世界末日”降临。雪更多时候在人们心中总是美的,是能带来希望与欢乐的天使。
  我对于雪自然也是流于俗套,每每有雪飘起,心情亦如雪花般欢快飞舞,雪越急心情越欢畅。我这里还没放下碗筷,儿子早已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雪于孩子来讲更是他们的乐园,他们的童话王国。我循着儿子的脚印一路追了上去。
  这几年城市扩张的脚步飞速前行,满眼都是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触目皆是断壁残垣,“百废待兴”。平日里无一物可入眼,若无事可做,情愿一整天宅在家中。而雪后就不同了,尤其是这样一场大雪飘过,外面的景致可谓翻天覆地,恍若隔世。如山的垃圾堆变成了一座座高低错落的小雪山;“连绵”的断壁残垣似一条白色的长城,蜿蜒起伏,营造出了一份雄浑,一份壮观。只因一场雪,硬是把这满目疮痍幻化成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雪是大地的美容师,无论丑与俊,肮脏与干净,一经她手,所有都终归完美。或许这也是人们喜欢雪的其中一个缘由吧。
  再往前便是横穿社区的一条宽阔的马路,是市里重点工程,只剩了最后一道工序,被这场大雪延误了,所以还没通车,因此便成了孩子们“天然”的滑雪场。正值周末,别说是孩子,也不乏大人的身影来回穿梭。尽管零下十余度的严寒,但不足以阻挡住这白色的诱惑,我与儿子也“嘻嘻哈哈”地加入了滑雪大军。
  几个来回,竟有些乏累,额头上也浸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立在一旁稍事休息,满是羡慕的看着儿子与一帮小伙伴戏耍。这些小孩子就如一群野马,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永远都那么精力充沛。正当我随着这群“小野马”的身影浮想联翩,他们却在离我十几米处停了下来,忙活着团开了雪球。后又见他们把雪球往距公路几米外的一座拆了半拆的二层小楼上投去。看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我也动了好奇之心,便向他们靠过去,仔细搜寻着他们攻击的目标,原来是楼上垂着一小块被钢筋提溜着的水泥板,此刻也已是“雪迹斑斑”。我摇头一笑,孩子就是孩子,总能寻找到属于他们的乐趣,化平淡为神奇。
  当我再走近些,蓦地发现了一丝异常。这座小楼虽已岌岌可危,但一层的混凝土房顶还残存着一大截,孩子们攻击的目标便悬挂在它上面。我似乎还看到在紧靠墙角处竟有一流浪者,正蜷缩在一团不是用脏乱就能形容的破烂被褥中酣睡着。起初我原以为就是一堆垃圾,大概是被孩子们嘻哈声,还有雪球的误击给惊着了,“垃圾堆”一下下蠕动着,一会儿竟露出了半个蓬头垢面。从模糊的眉目上依稀可以辨出这是一名男子,好像昨晚的大雪没能让“他”安睡,这会儿应是困极了,所以懒得睁眼搜寻是谁,是什么情况打扰了“他”的美梦,刚露出的半块脑袋,似乎受不了寒意的侵袭,一下又缩了回去。
  奇怪!虽然平时在我们这也不乏遇见这样的流浪者,可从未发现有在此过夜的,因为繁华的市中心才是他们有吃有喝有得睡的“天堂”。难道“他”还不曾在市区寻到属于自己的地盘?或者是地盘被强者霸占?亦或是看到了此处新城地崛起,打算提前占得先机?我想不管在哪里,“他”的身份仍是某些人眼中的垃圾,总令他们蒙羞,另他们切齿,哪怕是在眼前这个垃圾遍布的区域。我何尝不是也几乎把“他”当做了一堆垃圾?
  我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会因了这个人而狂思乱想。我只管信马由缰的胡乱猜疑着,孩子们也仍旧重复着他们的游戏,好像压根就没看到墙角处那堆“垃圾”里还有个活生生的人。又有两颗雪球误砸到了“垃圾堆”上,我赶忙呵停住了这群“小野马”。那个人似乎再也忍无可忍,哆哆嗦嗦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原以为“他”会野性大发,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狠狠教训吓唬一番这帮为所欲为、调皮顽劣的小家伙。可他爬起来之后却对着我们呲出一口焦黑的牙齿“嘿嘿”一笑,径直去了另一墙角,背对着我们旁若无人地撒起尿来。我这也才确定“他”的确是一男子,且还年轻,身上只穿一件千疮百孔的军大衣,用一根麻绳歪歪扭扭地扎捆着,一只脚上是污渍斑斑的黑色皮棉鞋,一只脚上是鞋帮与鞋底几近断开的白色旅游鞋。他撒完尿转过身,双手交叉在胸前缩成一团,而后又冲我们一呲牙,便往被窝里跑去,模样滑稽好笑,在这冰天雪地里竟不能使人产生丝毫恻隐怜悯之心。
  我还是制止了孩子们正玩得火热的游戏,谁料又一群孩子呼啸着奔了过来,只不过他们的目标却不是那块不知痛痒的水泥板,而是齐刷刷对准了那堆“垃圾”。这群孩子近乎疯狂地举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过没有一个人阻拦,包括最近的我在内。我制止了儿子和他的伙伴,却当起了其他孩子所制造的恶作剧的旁观者。似乎那堆“垃圾”比这迷人的雪色更值得欣赏,又或是每个人骨子里都在试探那堆“垃圾”的忍耐力,享受他爆发时的感官刺激。
  雪球几乎已把那堆“垃圾”淹没,人也越聚越多,时而指指点点,时而窃笑不已。终于,“垃圾”堆爆发了,如雪山崩裂。看他猛地把“被褥”掀到一侧,他似乎真的愤怒到了极点,由于用力过猛,把军大衣也撕裂了,肮脏的身体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赤裸裸一览无余。原以为为他会一骨碌爬起来疯狂地冲过来报复,谁料竟如冻僵了般一动也不动了,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更引发的全场哄笑。那些妇女有些羞愧,恨恨地唆使孩子们再次发起攻击,说什么赶紧把他轰走,要是他在这住下了,天天来回地走,多吓人,饭也甭想吃下了。当真又一轮攻击开始,紧接着我分明听到了一声低沉却无比有力地哀嚎。这声音刺穿了茫茫雪野,刺穿了围观人群嘈杂地嘻哈声,刺入我的胸膛。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捉住儿子的手便走。
  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一幕竟发生在身边,我似乎还是“始作俑者”。我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冷漠,那一声哀嚎确确实实让我的心在颤抖,面对此情此景竟是无能为力,甚至都不屑走进他一步。我的虚伪让我无地自容,但我更清楚这道风景在孩子的眼里也成“不屑”的时候,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该会有怎样的感想。因此我所能做的只有拉着儿子的手落荒而逃,远离这片晶莹的大地,这道“靓丽”的风景。
  或许这哀嚎声稍稍唤回了点围观者的良知,随着我地离去人群也已散开,孩子们重又追逐打闹起来。但身后地哀嚎声还在继续,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却寻不到亲人诉说。没有人再停下脚步多少在乎地望他一眼,而他应该也不愿见到有人靠近吧?在他的脑袋里,走近他的都是驱赶他的人,不怀好意之人。我不由自主的又回头瞥了一下,的确,不管他如何哀嚎,没有人再理会他,忙碌的依旧忙碌,闲聊的依旧闲聊,孩子们依旧不知疲倦,雪依旧纯净耀眼。
  不知为何,忽地竟对雪有了一种厌烦之感。是的,雪永远是那么纯净乃至圣洁,此时此刻却觉得雪其实是一个最大的谎言。雪使一切披上了华丽的外装,而这件华丽的外装之下又潜伏隐藏着多少垃圾与污垢,黑暗与丑陋。银装素裹,纯净圣洁只不过是层层伪装的假象。天空又飞起了雪花,我知道这种假象怕是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拉着儿子的手加快了脚步,唯恐被这纯洁的雪花沾染了身体。这些曾经让我兴奋,让我欢快的雪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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