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熟悉的台阶上,对面是淡淡的远山。初秋,仍然旺盛恣肆的葡萄藤,有少许卷曲的黄叶在秋阳下慌乱地憔悴。叶子间漏下的阳光在调皮地晃动。在这满荡着秋的气息的园子里,我想起了一些女人和她们的不同的命运。

     我感到的是沉重。几年来,我都不愿回顾。

     就在这架葡萄藤旁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年轻的媳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媳妇——小翠。

     七年前,在火爆的鞭炮声中,在长长的车队的迎娶中,小翠嫁到了我们村李家。

     当身穿婚纱的新娘子小翠走下婚车时,大家惊呆了,新娘子太美了,肤色白静,脸如满月,一双眸子亮如星星。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高高的个子,体态微丰。浅浅的酒窝印在双颊。周身散发着让人羡慕的青春的气息。

     大家都说,李学阳好福气,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李学阳聪明伶俐,就是父母太娇惯,不务正业。小小的个子,黑黑的皮肤,一双黑汪汪的眼睛透着灵气,可就是不往正路上走。喝酒赌钱,打架劫财,好好的工作丢了,整日在家闲着。

      小翠刚嫁过来时,李学阳确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喝酒也少了,在父亲的张罗下,又找了一份工作,要陪着小翠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可新鲜劲一过去,李学阳又开始了耍钱喝酒。那天晚上,李学阳又要出去喝酒,小翠阴沉着脸说,不许去,明天还要上班,那能夜夜出去喝酒!

     李学阳涎着脸,央求,媳妇儿,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再不出去了。

    “天天最后一次,谁信你呢?反正今天不许出去了!”

     “真的真的,如果再犯,听凭媳妇发落!”正说着呢,手机响了,李学阳拿起手机,说了几句话,再不听小翠的劝说,夺门而出。

     小翠急得大声喊,“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公婆听到了声音,知道儿子又出去,也忙喊李学阳,哪里还喊得住?

     眼看着丈夫大步走出了家门,小翠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只能窝在沙发上发呆。

     小翠回想着嫁到李家的这些日子,初始的甜蜜,早化为乌有。留在这间新房里的似乎只有无休止的吵闹,无边的孤寂和压抑。鲜红的喜字,像针一样刺着自己的眼,婚纱照中那笑靥如花的女子是自己吗?怎么与镜子中的自己判若两人?

     不,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我要回家,回娘家。这样一个不务正业的丈夫,一个夜不归宿的丈夫,一个冷清的家,不,我不要这样的家,小翠不顾公婆的劝阻,抬脚往外就要走,婆婆一边拉她,一边劝:翠儿,看在我和你爸的面上,天又这么晚了,别回去了,咱等明天再说……

      “不,不!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让我回娘家!”

      小翠挣脱婆婆的手,来到了院子里,要开大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原来门是从外面反锁上了。刚才公公见小翠闹腾,知道劝不住,怕天黑路远,小翠一个人回山里的娘家,有闪失,就想着锁上了门,好歹等天明了再说。

     小翠下死力气拉门,就是拉不开,才知门被反锁了,更是生气,哪见过这样劝儿媳的公婆?扭回头,见院内竖着梯子,就三两步上了房顶,要跳墙出去,婆婆从没见过小翠这么生气,急忙上梯子去追,无奈腿脚不灵便,哪能拦住小翠,小翠啊,如果她能理智一点点儿,如果她能懦弱一点点儿,如果她再忍耐一点点儿,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了,可她心中满是委屈,可她从来都那么要强,可她就是那么一股子劲冲到底,天黑情急,她哪还顾得上看墙下是土地儿还是石板,纵身一跃,可怜,花一样的少妇,偏摔落在石头上,当即尾椎骨碎裂,再不能站立。

    等小翠从医院回来,就坐上了轮椅。医生说,她很难再下地走路了。

     如花美眷,奈命运何?

     正是暮春,片片桃花随风飘落,细细碎碎,顺水流去。

     李学阳看看下肢瘫痪的妻子,感觉这简直是一场梦,梦的前半场是那么美,但下半场是何等的凄凉!自己今后要面对一个下肢瘫痪的妻子。他该怎么生活?他忍受不了!

     小翠怎么也想不到,那黑暗中的一跃,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造化弄人,该得的福分给了你,便不肯再多给你一点点;该忍受的痛,也不会少一点点给你……

      公婆一日三餐侍候着小翠。

     从此,小翠的世界便只有这个新房了,偶尔也来院子里晒晒太阳,坐在轮椅上,看看葡萄架,一串串的葡萄在风中摇荡,总有一片片的黄叶潇潇落下,小翠怔怔地看那被风卷着的落叶,看一会儿,就让婆婆把自己推回屋里去了。

      李学阳每次下班回家看看瘫痪的妻子,无限忧愁,阴着脸,默默地抽烟……这样的日子,他是过不下去的。

      李学阳渐渐的不回家了,小翠也明白,他外面一定有个家。

     偶尔的一次回来,小翠从丈夫身上闻到了香水的味道,小翠的心更是死灰一般

     生命对于小翠来说,就是在熬时日。每天看着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的响,仿佛能看到生命就这样一点点的消失。

    哭过怨过之后,还是接受。

    小翠开始看书,临摹书法。

    小翠开始学刺绣,一双双漂亮的鞋垫绣出来了。一幅幅鲜艳的十字绣,挂在了新房,那鲜活的鱼儿,那洁白的莲,那斜飞的燕儿,那是谁的渴望?

     小翠也学会了慢慢的晒太阳,安详地接受阳光的抚摸。小翠也开始回忆女孩子时的事情。李学阳还是很少回家。

     听人说,他在外面生了个儿子。那个女人是同村的小寡妇,极端泼辣,极端的爱玩爱赌。

     小翠已慢慢地练习站起来,试着往前迈步,光阴悄悄地溜走,不知道,将来小翠恢复的能走路了,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生活。

     葡萄藤兀自在秋风中摇曳,那明眸皓齿的小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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