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与工匠

凡人：
　　他是一名工匠，名副其实的工匠，有着鲜明的工匠精神。我是凡人，与他相识在吉盛祥茶庄。去年冬天，茶庄开业庆典， 应经理任总邀请，我前来助兴，在开业典礼上，见到了他。
　　任总介绍说他姓wu，不知道是口天吴还是文武武，我没问；还说他五六十岁，不知是五十多岁还是六十岁，我也没问。在我看来，重要的不是他姓吴还是姓武，不是他五十多还是六十正，重要的他是工匠，一个身居闹室而心系紫砂的优秀工匠，一个视质量为艺术生命的紫砂壶制作者。

        吉盛祥茶庄位于小城东南，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颇有古典韵味，尤其是北房会议室，东墙上“茶禅一味”的横幅，包蕴着茶香与禅韵，博古架上各色茶盏、茶碗、茶壶、茶饼，彰显着茶室主人高雅脱俗的气质，依序排列在博古架顶层的水乡斗笠，不仅没有违和感，反倒使这干燥少雨的北方冬日有了一丝烟雨江南的灵秀。

　　开幕前的茶室人声鼎沸。博古架前围满了人，那些方园有致大小不一的茶饼，那些或古朴或现代的茶壶茶盏，吸引了与会者的目光，他们止步观看，兴致勃勃，好奇，兴奋，惊讶，震撼，各种表情毫不掩饰的呈现在脸上。聚集温馨高雅的茶室，宾客查看喜欢的茶具，谈论知道的茶艺。一时间，满眼是走动的人影，满耳是茶叶的知识，与会者彼此高谈阔论，争相讲述关于茶、关于建盏、关于紫砂壶的故事和趣闻。
　　唯他例外。
　　唯独他，那个亲手制作紫砂壶的工匠，身处闹室，却如处无人之所，没听，没说，没看，没停。这不是工作间，而是开幕式现场，所有与紫砂毫不相干的人都叙述着自己与茶叶、茶碗、紫砂壶的真假故事，以显示自己渊博的知识结构，显示此时自己的重要性和存在感。偏偏他，这个真正懂得紫砂的工匠，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只关注手中的紫砂壶坯。此刻，在众声喧哗的时候，他的世界只有桌子和桌上工具，他的眼里只有那紫砂壶坯，确切地说是紫砂泥土。
　　典礼开始。隆重的开幕仪式没影响到他，主人、宾客讲话也没影响到他。他端坐那里，已经整整两个小时。期间，没有喝水，没有走动，甚至没有抬头舒缓一下酸困的脖子。他坐在那里，坐在身后一堵墙眼前一张桌的狭小空间里，任凭身旁人来人往，任凭耳畔问短问长，嘴上解疑，手里捏泥。
　　桌上三十多种工具，形状各异，长短不齐，大小不等却排列有序，这是他全部家当，是制作紫砂壶的秘密武器。他一会儿拿起旁批刀削去多余泥坯，一会儿拿起矩尺，测量壶身高低，一会儿，又拿着牛角刀仔细掏出壶嘴雏形。
　　用专心、专注形容此刻的工匠，恰如其分；用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赞美他的敬业精神，名副其实。
　　我盯着那双粗糙的手，仿佛盯着一件稀世珍宝；我看着那双工作的手，仿佛欣赏精湛的艺术表演；我看着这个专注于工作的工匠，仿佛看到了中国匠人的工匠精神。

工匠：
　　你跟别人不一样。
　　也不看茶壶，也不闻茶叶，也不领礼品，也不跟别人说话，就那么坐着，就那么看我干活儿。这有什么好看的呢，一手泥巴，一身粉尘，一把不成型的茶壶坯子。
　　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这工作呢？
　　大约十五岁。初中毕业后父亲对我说总得学一门手艺吧，啥时候人都要喝茶，紫砂壶这营生就不错。从此，我就成了紫砂学徒。已经做了四十多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对，四十多年从没换过工作。我每天就跟旁批刀、矩形尺、竹尖刀、牛角针、塑料针、圆锥嘴打交道。他们一直陪伴着我。
　　你说喜欢吗？小时候，是学徒，家长逼着，不喜欢也不行；长大后，要养家，不爱干也不行；现如今，老了，反而对做壶、烧壶的营生爱不释手了。
　　你说一天能做几个？没样子。每个人做壶的精细度不一样，有人可能做出几个十几个。我不行，我做不了几个，我讲究个好看精致。在乡宁，紫砂壶是品牌产品，要卖到全国各地，购买紫砂壶的人，都是有品位的，人家花钱买壶，如果买个次品，咱心里不落忍。咱不能应付。所以，我就做精致做细致，这可能是文化人说的精雕细刻吧。紫砂壶还出口呢。
　　紫砂壶有几道工序？我想想。纯手工工序比机器多。手工制作要先打泥片划泥片，围身筒、打身筒、规范身筒，调整脂泥颜色后就可以粘接壶口、壶颈和壶底了。对了，千万要记得整理粘接处的细部，让细节部分整洁光滑；要记得做壶盖、壶嘴、壶把时，校正它们之间的距离和平行度；等你刮光壶肩、壶嘴、壶把后，就可以划开壶口进一步修整，把壶体内部打磨光滑、钤刻上章自然干燥后，一把紫砂壶就基本成型。
　　稍歇一下后，他接着说，当紫砂泥经过这些工序后，就完成了蜕变，再进一次炼炉，就会转身为人们茶桌上高贵典雅的紫砂壶。
　　敬业？这不算敬业。精细、精致、完美是紫砂人的制壶标准，精益求精是紫砂人的职业操守。我们紫砂人讲究耐心、细心，讲究认真负责，既然选择做紫砂壶，就必须把这茶壶做到最好。
　　伟大？够不上伟大，我就是制作壶坯时比别人专心一点，组合配件时比别人精细一点，从事紫砂壶制作时间比别人长一点，做紫砂壶的经验比别人多一点。

凡人：
　　对话之间，听众渐多。大家好奇的看着紫砂壶工具，那旁批刀、矩形尺、竹尖刀、牛角针、塑料针等工具，一如主人那么静静躺在桌上，毫无炫耀之意。有男人，拿起手边圆锥嘴，打探名字及用处；有女人拿着贵妃壶，询问当年林黛玉是否用此款泡茶；另一时尚女子，翘着兰花指，捏一只建盏，跟同伴私语。
　　他边听边答，没抬头也没停手。
　　其实，我与他分属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我用脑他用手，我动嘴他动手。当我的业余兴趣与他的谋生职业偶尔相撞，才使我走出象牙之塔，才邂逅了最敬业的中国工匠，才知道了工匠精神的内涵，才知道了工匠精神是视职业为生命的敬业精神，是对产品精益求精的完美追求，是工作态度的一丝不苟，是守清贫耐寂寞不急不燥的奉献精神。

       我想，如果不是遇到他，我便不会知道乡宁也有精致的紫砂壶；如果不是遇到他，我便不会知道中国工匠们有多敬业；如果不是遇到他，我更不会知道工匠精神是什么。

       是的，真正的工匠就是这样，不浮夸，不炫耀，不做作，更不故作高深；真正的工匠就是这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更不以他人言行作为评判自己的标准。　　

　　工匠，中国工业的脊梁；工匠精神，中国工业振兴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