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到,在某一个村庄,某一个角落,藏着污垢,不愿意揭开的污垢。


  虫声唧唧,我的思绪回到了25年前。


  当时,我们村很穷,人口多的家庭,生活更是拮据。弟兄多的人家往往娶不上媳妇儿。村里有个拐子(从四川等地领回年轻女人的人),那些娶媳妇儿困难的人家就央求拐子给领媳妇儿,回来了给钱。拐子还真一次次来来回回领了好多个女人,给穷人做媳妇儿,那些穷人家还挺感激拐子。


  那年,阿辉来到了我们村,她是被拐子(贩卖妇女儿童的那个人)带来的。但她不像是被卖给谁做媳妇儿的。首先从她的外貌说起,齐耳短发,白白净净的皮肤,圆圆的脸,胖嘟嘟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智慧。脸上是满足的笑,像是来我们村游览的。再说衣着,阿辉穿着时尚的丝质衬衣,外束腰,利利索索,清清爽爽,一点儿也不像其他来到我们村的外地女人一样邋遢、陌生或羞涩。她像是一个城里的富家女儿,浑身上下透出的是知性。


  但是她还是给了李家的老三。老三给了拐子多少钱不知道。反正她被住到了老三家。老三家里穷,自己长得黑,又木讷,错过了找媳妇儿的年龄,阿辉是卖给老三做媳妇儿的。


  有人说,阿辉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儿。她刚参加完高考,父母嫌她考的不好,就逼她复读,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家。正好遇到了我们村的拐子,就一块儿来了,只当是玩。


  阿辉住的这个小院子,大门旁就是一棵枣树,结满红彤彤的让人垂涎的枣子。进院门,北房上房五间,西边是一个棚子,做厨房,东边种一些菜,清静的很,也是个美丽的山村小院。


  阿辉很满足,但不知道自己是给别人做媳妇儿的。


  晚上的敲门声,让她害怕了。她听不懂村里人的方言。村里人也很难听得懂她的话。她只从门缝里看到那个男人,一张傻傻的,黑瘦的脸,下巴尖尖的 ,嘴巴外凸,瞪着一双焦急的眼睛。


  她要找拐子,让拐子带着她玩,但哪里还找得到?阿辉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想起昨晚那张又傻又黑的脸,好恶心!她简直要崩溃了!这怎么可能?她要回家,但她出不得院门了,她被软禁了。


  老三的两个嫂子和老三的母亲轮流在家里待着,给阿辉说说话,看看电视,做好了饭,让阿辉吃。


  阿辉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拒绝:绝食,打斗。但都不是那三个身强体壮又泼辣的农妇的对手,阿辉放弃了出门的念头。她表现的乖巧懂事。安静的看看电视,也试着侍弄侍弄菜。


  晚上允许老三在自己屋,但必须在地上睡。阿辉有剪刀,放在枕头下。老三木讷,老老实实在地上睡。后来,买了沙发,在沙发上睡。


  慢慢的,家人给阿辉解释,咱家花了钱给拐子,买你做媳妇儿,您就得在家里待着。给生个孩子,留个后。你是出不了村子的。


  渐渐的阿辉能出门了,以老三媳妇儿的身份。阿辉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哪怕上厕所。


  阿辉感到,离开了老三家,这个村子还是蛮好的。比如老四,长得就帅,俊俏。对自己也好,但老四也是大老粗,文盲。


  那次阿辉到我家,我家西屋的墙壁上挂着篆书的苏轼的《大江东去》词。阿辉看到了,眼前一亮,笑着读了起来。我看到,此时的阿辉真美!父亲说,阿辉最起码是高中毕业。


  阿辉怀孕了,她使劲地蹦,跳,想让孩子掉下来,但这个孩子却牢牢的待在阿辉的身体里。家里人知道阿辉怀孕后,更是对她关怀备至,不许她乱走,买营养品给她。


  阿辉知道了,只能生下这个孩子了。但阿辉比以前自由了,大家不再设防。知道阿辉走不了了。


  阿辉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跟老三像一个模子里刻的。


  这个小生命,聪明乖巧的很,虽然外貌上像老三,但性情上像阿辉,两三个月就显出伶俐劲,一见阿辉,就挥舞着小手,乐得合不拢嘴。阿辉常常看着孩子发呆,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家里人彻底不再管阿辉了,孩子都生了,还能咋的?该干活的都忙着下地干活去了。


  阿辉一个人抱着儿子,坐在枣树下逗着他玩,有时逗着逗着就哭了:“孩子,我唯一的亲人啊!”


  几粒小小的枣花就随着哭声飘落下来,香甜,迷离。


  几个月后,阿辉走了。她说要去邻村理发,当时村里没有理发店,阿辉那么爱美,当然要去乡里理发店理发。骑了自行车去,到乡里,扔了自行车,坐客车走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阿辉现在也已五十岁了吧!阿辉留下的儿子,也娶媳妇儿了,他永远不知道母亲是谁。


  想想阿辉在我们村待了将近三年,可没有谁去怜悯她,阿辉走后,也没有谁去关心她的儿子是怎么成长的。


  拐子被抓住,判了十七年刑,从狱里出来也将近六十岁了。


  拐子被抓的那天晚上,是八月十五,躲出去很多天的拐子回家跟妻子团聚。邻居邀请他一起去抓虾和螃蟹,他不去。结果,半夜被围住,抓走了。邻居很遗憾,说,让你去抓螃蟹,你不去。这不,让人家抓走你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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