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辽大校园里的银杏叶子黄得比往常略晚些。大概憋足了劲,那叶子黄得耀眼,空气里像浸着浓浓的、一张嘴就能吸进食管的芒果汁。寻秋的人们微眯着眼睛挤在银杏路上,不知不觉就微醺了,你知道的,又浓又烈的色彩是能让人醉倒的,人们的脚下不知在什么时候,画出一个又一个“心”型。一辆辆车开过,坠落的叶子便追赶着、奔跑着,待车子开远了,它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等待着下一次追逐。
  江宁的秋天来得要比沈水晚。来到江宁以后,杜小雨学会了思念,思念沈水的秋天,思念辽大的银杏叶,思念那一场氤氲的、化不开的色彩。她真想在哲思楼里转一转,在银杏路上走一走,踏着干脆欲裂的秋季,摸一摸家乡的秋筋秋脉。她想家了。
  此时的杜小雨,情绪很低落,疲惫无力的身影、肆意乱飞的头发、没精打采的脸,杜小雨和陈沐阳默默地冷战。陈沐阳忙啊,忙得什么都忘了,结婚后的男人都是这么甩的德行吗?呵呵。
  快下班了,杜小雨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这时手机弹跳了几下,杜小雨边接电话边往外走。电话是郎木打来的,郎木请杜小雨等他一会儿,他正往回赶,请杜小雨帮忙速印和彩印一部分宣传单。郎木的忙当然要帮了,杜小雨爽快地答应了。随后,杜小雨给婆婆打电话,说自己加班不回去吃饭了,婆婆说革么斯啊成天忙。杜小雨心想,成天忙的是您的宝贝儿子好吧。
  下班了,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杜小雨托着下巴发呆,等着郎木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时,手机又弹跳起来,是郎木。“快点回来,傻姑娘饿得太薄就干不动活儿啦。”杜小雨对电话那端的郎木抱怨。郎木说:“小雨,赶紧下楼,我马上到,带回来不少资料。”
  郎木手里拎着一只大公文包,怀里还抱着一大摞文件等在玻璃门外。杜小雨拿着钥匙串飞奔着下楼给他开门。值班的保安已经在下班后把公司办公楼大门上锁了,把钥匙交给杜小雨,自己躲起来玩手机了。人们要是把喝酒、玩手机的时间腾出来干点正事,不知这社会能进步成啥样儿呢。
  郎木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平时很少见他这样,他微卷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杜小雨想去接他手里的东西,他往怀里收了一下,没让她接。
  “饿了吧,要不先吃饭吧。”郎木问杜小雨说。“还是先干活吧!”杜小雨坚持。
  郎木从总公司拿回来不少宣传单,他计划联合市场部,周末在山水广场做两天宣传推广,他说公司的这次优惠幅度很大。杜小雨问要不要做份策划案?郎木说他马上就做。帮杜小雨启动了复印机、装好了复印纸,郎木回办公室取来笔记本电脑,坐在复印室里和杜小雨一起加班。
  杜小雨熟练地操作着设备,复印机和速印机发出哐哐的机器声。就在这巨大的声响里,郎木拧着眉头做着策划案。慢慢地,一摞摞宣传单堆成了小山,郎木的眉头也解开了。透过复印室的巨大玻璃,杜小雨看到自己忙碌瘦小的身影,也看到了郎木挤在服务员那把窄小的椅子里,她看到了他长长的腿和修长的手指。她觉得自己的一只耳朵和半边脸热得像是着火了。
  一切都忙活完了,已经午夜11点了。郎木笑着对杜小雨说:“快去照照镜子,你都成地下印刷所的印刷工了。”复印室里没有镜子,杜小雨赶紧拿过手机打开相机自拍功能,只见脸上蹭了好几条黑道儿。他们相视哈哈大笑起来。杜小雨说,一定是换速印版纸时手指粘上油墨,又蹭到了脸上。说着,她又想用手去擦脸,可是想到两只手都粘着油墨,手便在半空中停住了,模样有点尴尬。
  郎木说:“去洗洗手、洗洗脸吧,洗好了请你吃饭。”她没推辞。
  他们进了一家朝鲜族风味馆,在江宁这样的店很少,这让杜小雨很开心。盘腿落座,郎木给她倒了一杯糊香的大麦茶,这味道令杜小雨想起了西塔大冷面店的茶香,转念一想,还是白鹤大冷面的味道更好。她把暖暖的杯子握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也温暖了。朗木问:“累吗?”杜小雨说:“不累。”或许,一起合力做事、做对的事,都是不累的吧。
  郎木为杜小雨煎着羊肉、鱼片、山药,他们没说一句话。她垂着眼睛,默默地吃着。他问:“想家吗?”她说:“想……想爸爸妈妈,想辽大的银杏叶子。”她反问他想家吗?他说想,想爸爸妈妈,想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
  最后,郎木给杜小雨煨了一锅汤,青菜、豆腐、河虾,颜色很好看。“小雨,你受委屈了?”郎木终于开口问。她一边摇头,一边低着头眼泪汪汪地说陈沐阳好像变心了,都怪那个秋天她在辽大银杏路丢了书包,丢了身份证,他循身份证信息找到她,把她“拐”到了江宁。郎木说,他离婚了。他要怪,只能怪滨水那个冷得不寻常的冬天,他在中央大街拾到冻得发抖的她,被她“拐”到了江宁。
  杜小雨说他们两个异乡客,是不是应该回家。郎木说他要再找个江宁女人,杜小雨说她也再找个江宁男人。说罢,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不再说话,这顿饭吃得很是情绪化。
  出了门,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他们都没带伞,也没有打车的想法。
  就这样,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在不稠不稀的夜雨里,杜小雨因为冷抱紧了双臂,郎木的手没处放,索性插到裤兜里。
  “冷吗?”郎木问。他说自己没带外套,只剩自己了。
  “不冷。”杜小雨摇头。
  郎木说:“小雨,我抱你一下吧。”
  杜小雨乖顺地展开双臂,侧过身,没想到郎木却用力把她带进了怀里,顺势在她的右脸颊鬓边处亲了一口,弄得杜小雨半边脸都湿漉漉的。杜小雨很意外,本能地往外躲。郎木湿热的手抓住她冰凉的手指不放,她用另一只手去推,却触到了他手指上突出的骨结,它们好像是他身体里某些滚烫的细胞冒了出来,她浑身变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在这样的时刻,她的脑子空空的,她不敢抬头,她怕自己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突然,两束耀眼的车灯光射过来,刺得杜小雨眼睛疼,那车戛然而止,忽而掉头箭一样开走了。她猛然清醒过来,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的脚步有些乱,可她趔趄了一下还是扭头跑了。郎木哀怨的眼神留在身后,散落在夜雨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满屋子的浓烟,呛得杜小雨连声咳嗽。陈沐阳见杜小雨回来,从沙发上跳起来,迎了出来。看着这个忿然作色的男人,杜小雨孤独地僵立在门口。刚刚经历一场“战乱”,心跳还未平稳,看来还将面临一场疾风骤雨了。陈沐阳憋了很久的怒气蓄势待发,杜小雨惊魂未定。忽然。她扬起了头,理了理被雨淋得半湿的头发,难道只有你们男人可以先发制人?凭什么遇事女人就成了做错事的孩子?我有什么错!想到这儿,杜小雨向前迈出一步,迎上陈沐阳的目光。
  “你去哪了?”陈沐阳因愠怒而声音冷冷地问。
  “加班啊。”杜小雨冷漠地回答。
  “我去公司接你,保安说你们已经走了。”陈沐阳嘲讽地说,“你和那个姓郎的小子一起走的!”。
  “干完活,去吃饭啦。难得您陈大部长有时间接老婆。哈,今天你喝得不多嘛,杜姑娘我可消受不起呢。”她同样嘲讽地回答。
  “姓郎的男人没送你回来吗?”陈沐阳满嘴醋意地问。
  “送了。允你陈先生放火,就许我杜姑娘点灯,这不是很公平嘛。”杜小雨反唇相讥。
  “我们还能好好说话吗?”陈沐阳放缓一点语气。
  “好像不会了,那个吃上一个甜橙就能笑的姑娘已经回沈水了。”杜小雨不无伤感地说。
  “小雨,我们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生活下去。”陈沐阳望着她,“小雨,你的感情不要漫过淮河的堤坝才好。我在外面忙,是应酬做业务,没别的。”杜小雨说:“大阳,你记得,你的才华撑得住你的野心才好。我加班,和朋友一处,也是工作而已。”
  “要改变,一起吧。”陈沐阳说,“你头发湿了,去洗洗,吹干了睡吧。”
  杜小雨趴在床上,听着雨声睡不着,她在想自己感情的堤坝会在这夜雨中涨出堤坝吗?那边陈沐阳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在想自己的野心到底是什么呢,当分公司经理、总公司经理?赚300万、500万、1000万年薪?
  秋天的雨注定不会滂沱,但是伤感、凄楚、磨人,像在低低地诉说着一段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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