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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11月初,连里批准我休假探亲,我兴奋的一个夜晚都没有睡好觉,五年了,家乡变成什么样子了?回到家乡见到父母第一句话说什么?想的又高兴又为难,我给他们带些什么回去呢?大兴安岭会战的原始大森林地带,什么卖东西的都没有。别说买东西,就是连个老百姓都难得一见。我们在艰苦闭塞的环境甚至多年不见女人,有家属来探亲,我们像看外星人那样看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我就带了些曾经在森林里采的猴头,榛蘑,还有一段犴角,心里合计着看看到北京转车再买东西吧。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换上新棉衣去连部拿了车票。那时候军人使用的是免票,指导员还给我口授了一个任务,就是归来顺便买些画笔和颜料广告色,因为连里搞宣传离不了这些东西。在当地又买不到,因此就多给了我两天假,并且嘱咐我到了地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表现和军容风纪,保持革命军人的优良传统。

  告别了连长和指导员。我领了粮票和伙食费就上路了。我先到加格达奇找到了师部招待所住了一晚上,打听好加格达奇到齐齐哈尔几点的车,然后又去了零二医院看望了老首长林青春教导员和朱炳辰协理员后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

  回家,魂魄早已经飞到阔别五载的家乡。五年前离开家乡的时候,我才17岁,林海雪原高寒历练,五年后显得或许成熟多了。经过三天三夜的旅行,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下车以后我看到石家庄火车站还是那个样子,但是满街都是大标语。城市显得冷清和压抑。清晨五点公共汽车还没有发车,我打听半天才问清楚往东去的汽车站已经搬到了正东街的街口处,六点半才发车,我只好在街上转来转去的,看大字报打发时间。

  好不容易盼来了头班车,汽车只开到东明桥,下车以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虽说不像古诗中所描述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但是很多邻居家的孩子也都不认识我了。

  亲人相见悲喜交加自不必说。20多天的假期转眼过去了,我告别了亲人,告别了家乡,又踏上了回归的路。再经由北京和哈尔滨是买了那些宣传用品,于12月初回到老部队。又一批老兵复员了,全连只剩下12名我们一块入伍的老兵了,我被任命为15班的班长。文革中15班基本上是为搞宣传组建的,在那个时代。我们成了半专业的文艺兵。我们干活很自信,每天画宣传画,画幻灯片,写解说词忙的不亦乐乎。我们的幻灯片很受欢迎,还在全营连续循环放映呢。微信图片_20191211161801.jpg

  我们班也有两个东北新兵,在全连是出了名的刺头。其中最难缠的一个就是李宝忠,黑龙江通河县人,仗着父亲是林业工人,生活条件比农村的兵要好,整天牢骚不断,个子很大,干活不出力,还好和别人打架,我为他没少挨连长的批评。

  有一天俱乐部放电影我正好值班,指导员把我叫了连部,我也弄不清什么事情,一看指导员脸拉的老长。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批,问我你是怎么带兵的?我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刚反问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指导员就厉声的说李宝忠干什么去了?我回答说看电影呢?他说看啥子电影,他去了家属房。

  这下我才明白是为什么事了,我说去家属房怎么了?人家未婚妻来队了就不许两个人亲热亲热,再说他妈也在场啊!这时指导员把桌子一拍,嗓门提高了许多,他妈去看电影了。他们俩在屋里,出了事我就撤了你。我一听也冲动了,顶撞道出什么事儿,你想撤就撤吧,反正我也不想当这个班长了,指导员更加气急败坏的喊道,回去给我写检查,凭什么让我写检查,我就不写,要撤你就撤好了,这时连长陈浩进来了批评我说“小姚,不准再顶撞领导啦!”。我给连长敬了个礼,把门子一摔就出去了。

  回到班里我越想越生气,我把李宝忠叫过来狠狠地尅了一顿,为什么出去不请假?你简直无组织无纪律!我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撒在了他身上。检查我也没写,过了几天指导员气消了也没找我,我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没想到复员时才明白为什么我的组织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就是因为我这次顶撞了领导,为此我追悔莫及。

  今天看来那算什么事儿啊,那个战士参军时领了结婚证,没举行婚礼就入伍了,这次妻子千里迢迢来看丈夫,亲热一下也不行吗?可在当时的环境下涉及男女关系禁若寒蝉,只要没结婚,男女就不能在一块儿,所以谈恋爱搞对象都是偷偷摸摸的。古人说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由于我这个倔脾气吃了很多亏,直到今天反思过去,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东北铁路大会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铁道兵要筑路就要开山放炮。修路离不开石料,砌路基、垒涵洞都需要大量的碎石与整料。为此,负责修路的铁道兵大多都以营、连为单位,开辟一块自己的采石场。开山放炮,加工石料与挖山铺路同时进行。采石场一般选在那些险峻高耸的青石山。山坡陡峭,石料要质量好,运输路程要尽可能短。上山打眼、放炮,是每个铁道兵要学的一门施工基本技术。

  放下抡锤、掌钎、打炮眼不说,这里只说放炮。放炮前,战士们要先在打好的炮眼中装填少量炸药,再将接好导火索的雷管插进炮眼,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炸药填满,并轻轻夯实,用泥巴封住炮眼口。点炮时,除点炮的战士们外,其余战友要一律撤到炮炸响后碎石飞起散落的警戒范围以外。

  初放炮时,胆子小,每炮的导火索都留得很长,点着后要躲起来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听到炮响。炮放多了,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一次,我们在班长带领下两人各点十几个炮眼,各炮眼间隔两三米的距离,截取的导火索按点炮的先后顺序逐一掐短,长的不足一米,短的也就三十公分。点炮时,我们来到各自要点的第一个炮眼前,相互点头示意,同时点火,刷刷刷十几个炮眼在跑动中瞬间完成。

  然后,我们一起飞跑到距离被炸山体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后面藏身。轰隆隆的巨响震天动地,脚下的山体随着炮声抖动着,人被炮声震颤着,心“咚咚咚”地敲大鼓般地跳着,耳朵里“嗡嗡”地鸣叫,什么也听不清了。漫天的碎石铺天盖地般地砸得我们躲避大树侧面“砰砰”直响。炮声响过,我们从躲藏的大树后面钻了出来,一看大树临炮的一面,我们都愣住了,只见飞落的碎石已扒去大树的半边树皮,而树干上到处镶嵌着一块块尖利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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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完炮,其他负责采运石料的战友还不能进入采石场,要等负责点炮的战友对放炮现场进行安全检查,以便发现和排除哑炮,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出现伤亡事故。一次兄弟连队就出了位为排除哑炮,舍生忘死的英雄。他保护了战友,自己却身负重伤,失去了双眼。事后,上级首长为这位战友记了二等功,申报为一等残废军人。

  我们连也有一位战友出了一次事故。当时他年轻无知,好奇心重。一次他们班在爆炸后清理采石场的碎石中,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枚连接着导火索、已被碎石砸扁的雷管。仔细看看导火索软绵绵的,里面的火药已经烧尽了,但导火索为什么未能引爆雷管?他拿着那枚砸扁的雷管,仔细端详着,认真琢磨着,他想看看雷管里面的构造,就把雷管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从旁边捡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向雷管砸去。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老班长见状马上大喝一声:“别砸!”,但话音尚未落地,雷管已经清脆地炸响了。只见那哥们猛地高举起右手,扭过头来,战友们看到他脸上密密匝匝地崩满了小血眼,右手掌上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班长与战友们冲过来,大家挟持着、裹抱着把他送到团卫生队,作过简单包扎后立即转送加格达奇陆军野战医院。这次事故,使我们这位战友永远失去了右手拇指和食指的上半截。九十年代老战友的一次聚会上,再见到他时,握着他的残手,提起往事,他一脸的憨笑,一个劲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傻!好汉不提当年傻!”。

  难忘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整整一冬大会战,艰苦卓绝。工地上,隆隆的爆破声震耳欲聋。数不清挖折了多少锹、刨断了多少镐,拉断了多少绳,抬散了多少土筐。人们累酸了腰、磨破了手、勒红了肩、走痛了腿,眉眼结着冰霜,在冰天雪地里奋战。白天,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手脚冻得像猫咬,飘飞的雪花落在午餐的饭盒里,喝水的嘴唇冻在了冰冷的茶缸上;夜晚一排几十人人挤在一个帐篷里,任狂风肆虐地呼嚎,撕扯着帐篷顶的边角,落叶松杆搭建的大通铺上偎依着取暖入睡……


微信图片_20191211161824.jpg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56年前的今天,我们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热血青年响应党的召唤,祖国的需要,离开了可爱的家乡,告别亲人,豪情满怀地踏上了东去的列车,跨进了绿色军营,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铁道兵战士。我们所在部队铁三师,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英雄部队。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部队指战员抢修铁路,架桥守桥,为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的胜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铁三师先后参加了嫩林等铁路的建设。这支英雄的部队做出了可歌可泣,不可磨灭的贡献,历史将永远铭记。

  我觉得当铁道兵,苦是苦,但苦得其所,苦中有乐。凡是当过铁道兵的人在这以后的几十年人生风雨中,纵然命运多舛,挫折多多,但每当想起当兵会战大兴安岭的这段历程,就觉得一切都那么微乎其微,不在话下。800里高寒的战备施工大会战,磨炼了一个军人的意志,成为个人一段丰富的人生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