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美国侵略者把战火从越南的南方烧到北方,直至中越边境,而且逐步升级,把越南通往中国的铁路、公路、桥梁全部炸断、瘫痪;把越南北方的工厂企业炸成废墟;在海上大面积布雷,以切断航道。从此,越南的抗美救国战争进入了如火如荼、异常激烈、极其艰苦的阶段。也就是这年,我受命来到越南学习和工作,直到1972年美国不得不停止越战并开始撤军,我才奉命回国,8年的青春贡献在援越抗美的前线。


        炸弹从头顶划过


        1964年7月,连队指导员亲自到农场把我接回,并告知我:“十三军推荐你到国外留学,总政治部已批准,让你明天就到昆明军区报到,去昆明的火车票已买好,你赶快收拾东西,只带行李和换洗衣服,其它东西我们会派人送去你家。”到军区后,我们被选调来的3个人按军区政治部安排,立即乘汽车、火车6天后到北京。

        总政治部有关领导告诉我们从各单位选调来的8名战士:你们是受越南党和国家主席胡志明之邀、毛主席和周总理指示而被选派的,考虑到越南正处于战争环境,周总理指示,8名男生从部队选调,4名女生从地方大学选调,你们明天就到高教部报到。

        到高教部后,新组成的新中国首个公派赴越南半工半读留学生班集中培训一周后,我被指任为班长,带领12名同学即刻乘国际列车赴越。

        在中越边境的凭祥,我们换乘越南火车,越南的列车长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们:“你们很快就要进入战火纷飞的越南,如果遇有美国轰炸机来,火车一停,你们立即下车,趴到铁路两边的地沟里,待解除警报,我们会叫大家立即上车。”还好,一路顺利。

        火车刚到河内车站就传来美国飞机即将临空的警报声。4名女生吓得直哆嗦,我笑着对她们说:“我们好有面子,刚下火车美国就派飞机来欢迎啦!”

        迎接我们的越南同志把我们直接拉到主席府,胡志明主席亲自接见,并说:“在战争环境下的半工半读学校今天成立了,我任校长,中国驻越南大使任副校长,我的秘书任教导主任,具体学习、生活他来安排。”胡主席同我们合影后,设宴招待与半工半读班相关的中越双方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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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河内市的越南党和国家主席办公的“主席府”

 

        之后,我们两人一组,由河内6个工厂的同志分别把我们带至工厂,在工厂的工人集体宿舍安排了房间,并给我们每人配有师傅。我和另一个战友分到中国援建的“红河文教用品厂”。此后3年,同越南工人过起了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战斗的“五同”生活。

        “同战斗”是因当时越南全民皆兵,农村有民兵,工厂有自卫队,边生产、边战斗,一旦有美军飞机将到河内领空,全市防空警报一响,就马上放下劳动工具,拿起枪,爬上厂房顶的工事,打击临空的飞机。每当这样的时候,我们这些“胡伯伯的学生”就被带到防空洞,保障我们的安全。我们商议后,在一次胡主席召见检查我们学习的时候,我这个班长代表大家向胡主席提出:“我们来到越南前线,就应该拿起武器,同越南兄弟一道并肩战斗。”胡主席当即表示同意。回到工厂,自卫队长马上给我发了枪和自卫队服,一旦河内防空警报响起,我就关停车床,拿起枪,随厂自卫队员上厂房顶工事,对着临空的飞机开火。当然用步枪是很难打到飞机的,但同导弹、高炮一起构成高、中、低空三层火力网,迫使敌机不敢低飞。战争激烈时,每天作战3、4次。


1575770698653093.jpg红河文教用品厂临街厂部,生产车间在后面


        有一天,美国空军飞机刚轰炸过离我们工厂不远的龙边大桥,美国海军飞机一批3架朝我厂方向飞过来,在不远处向下俯冲投下一枚炸弹,飞机拉起跑了,炸弹朝我们方向飘落下,我旁边的越南队员小声说:“完了,我们要去见上帝啦!”炸弹从我们头顶呼啸飞过,一会儿“轰隆”一声巨响,烟尘飞落在我们身上。我定了定神,确认没有受伤。我随其他队员到房顶那边看弹着点,他们告诉我:斜对面被炸的是印度驻越南大使馆。后来得知,印度使馆这次被炸两死三伤。

        还有一次,美机俯冲扫射,子弹打在我们的工事掩体上,我幸存,一名队员受伤。3年期间,尽管我所在的工厂周围多个单位和居民区被炸,幸好我所在的工厂躲过劫难。


1575770744529807.jpg越南党和国家主席胡志明(前排中)接见半工半读班相关人员(胡主席后面第3排为作者)

        

      差点掉下江里


        留学结束回国不久,我即被分配到我国驻越南大使馆武官处工作。由于战争环境,河内的市场没有鸡鸭鱼肉蛋供应,能买到的蔬菜也只是空心菜,生活异常艰苦。我们使馆只好每月派车到广西南宁采购食品。这个月使馆安排我同不懂越南语的管理员回国采购。不论白天黑夜都会遇到美机轰炸的情况,不过夜间美机出动轰炸少一些。

        看天黑了我们出发,沿1号公路北上,在被炸得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前行。天太黑,又只能打开车前的小防空灯,车速不快。管理员边紧握方向盘边一再嘱咐我“好好盯住前方!”突然,我看前方黑乎乎一片不像是路面,忙说:“赶快停车!”话音刚落,车“嘎”地停住了。我们下车查看,“呀!”的一声,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全身直冒冷汗。因为我们已到北江桥桥头,桥面已在白天被美机炸塌,我们车的右前轮已悬空,左前轮已压在断面边上,如再前行几厘米,连车带人就将掉进江里。管理员风趣地说:“乖乖,看来是马克思不让我俩去报到!”

        我们定了定神,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我俩商量怎样倒车,为防止车轮前滑,搬来两大块石头紧紧堵住后轮,我们两人使足全身力气往后推车,可“大屁股北京吉普”车一动不动,因车上还带着一些送回国的东西。夜深人静又找不到人来帮忙。怎么办?只好冒险发动车后倒啦!我死死顶住右后轮前的大石头,车倒一点,我把石头推进一点,这样倒了10来米,再掉头找过河的路。

        我们知道,当桥被炸塌后,越南护桥人员就会在桥上游或下游水浅处用河中鹅卵石垫出一条淌水过河路。我们边找路边埋怨:“桥被炸塌应在入桥前设个标志,否则将会出事故的。”正说着,看到地面横着条草绳,原来,人家已作了简单标示,即在引桥前路两旁各插了一根细树枝,拉上草绳挡道。可能我们上桥时将草绳碰倒,也可能前面有车先将草绳碰到的,我们把绳子重新拉上。

        我们发现路左侧草丛有被车子压过的迹象,随即开车顺此下去,果然有一条淌水路,我们的车在鹅卵石上摇摇摆摆地总算过了河。赶到边界友谊关口岸时,天已蒙蒙亮,等越方和中方两边口岸人员上班后我们第一个办理了过境手续。

        等我们从南宁返回过北江时,趁天未黑,我们又到前天夜里过的桥头看一看,还真有些后怕。


        目睹战士被钢珠弹击中


        1965年,应越南政府和胡志明主席的请求,我国陆续派出了铁道兵、工程兵和防空部队组成的援越部队入越参战和施工。因未在越设立统一的司令机关,部队的施工和作战情况、同越南方面的交往等由我们武官处负责,武官分工我负责这一摊子工作。

        因为要经常下部队,做好防空成了首要任务。我们下部队都乘坐吉普车,而且将车两边的车窗去掉,行车途中,安排副驾驶位子的乘车人把头伸出车窗外,集中精力听有无敌机临空的轰鸣声,如果听到声音,就告诉驾驶员立即把车停靠路边,人员马上下车隐蔽,待飞机声音消失,再上车继续前行。如隐蔽不及时,就有被敌机发现、袭击的危险。

        1967年3月的一天,我随武官处领导去援越部队一支队(铁道兵)了解情况,一路还比较顺利。到达支队部后,支队领导向我们汇报了近期铁路施工和抢修进展等情况。

        越南铁路是法国殖民统治时期修建的米轨铁路,我国广西的铁路是准轨,我国从各地运来的援越物资到中越交界的友谊关后,要将物资从准轨车厢上卸下,再装进越南的米轨车厢里,费时费力不说,越南仅有的几台机车和10来个车皮根本不能运送大批的援越物资,为此,越南政府请求中国帮助改造越南铁路,让中国的货运列车直接驶至越南首都河内。一支队承担改造任务,为使两种大小机车都能在这条铁路线上行驶,他们设计出在米轨旁加一根钢轨,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三根轨铁路,这项任务即将完成。

        支队领导介绍完情况后,陪同我们到谅佳桥施工工地视察。该桥是越南通往中国的主干线1号公路和河内—友谊关铁路线共用的桥梁,两天前被美机炸断,该支队2团正在抢修。我们到工地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我们立即随部队疏散到大路两边地沟里,只见蓝天下从东方飞来3架美海军飞机,对谅佳桥再次实施轰炸,其中一架投下的一枚钢珠母弹在空中分裂成两半,撒出了250枚子钢珠弹,“噼噼啪啪”地在桥头工地爆炸,每一枚子钢珠弹飞出250粒犹如自行车轮钢珠般大小的钢珠。

        此时,有名战士的手臂被小钢珠击中,顿时鲜血直流,他忍痛立即捂住伤口。卫生员迅速爬过来为该伤员包扎伤口。美机消失在远方的白云中,战士们又迅速进入工地抢修。突然又传来“啪”的一声,落入土中的一枚子钢珠弹随着战士的铁锹刨土的一霎那爆炸,这名战士“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我们迅速赶过去,只见这名战士的下巴和胸部两处流血,卫生员为伤员包扎后告,流血的两处分别有钢珠钻入,需马上抢救。在场的支队首长立即吩咐用他的指挥车将两名伤员送至支队医院。我知道,这种带毒的钢珠进入人体,会随体液滑动,必须迅速找到并取出,如果进入动脉血管,流到心脏,就再也无法抢救了。


        激烈的防空作战


        1967年12月的一天,我随使馆负责同志到越北地区看望我援越高炮部队170支队。该支队承担着保卫越北地区重镇太原市和中国援建的太原钢铁厂的任务。支队领导陪着我们到炮阵地看望战士们,我在一个炮位询问了作战情况和战士们对到越作战的感想。正在此时,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战士们迅速进入阵地各就各位。支队领导立即带我们使馆几个人离开阵地,进入炮连连部的防空洞。我想,我也是年轻军人,我不能操炮但可以为炮手们擦炮弹。我又返回到刚才同战士交流的那个炮班阵地,不顾战士们的劝阻,就蹲在57高炮旁擦起炮弹来。

        这时美国的3架轰炸机成“品”字形朝阵地群飞过来,只听指挥员一声令下,阵地群的各门炮迅速朝敌机的头机开火,一发发炮弹伴着战士们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和“援越抗美,为国为民!”等口号声飞向敌机。此时,敌机的轰鸣声、打击敌机的炮声、战士们的口号声和炸弹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头一架美机还未俯冲投弹其左翼即被击中起火,飞行员迅速弹出座仓跳伞,失控的飞机拉着“呜——”的长音和长长的黑烟往前滑栽下去。另两架美机见势不妙,连忙投弹后掉头就逃。炸弹在阵地群及周边连续爆炸,我被从地上震起,又被飞起的泥土把我埋下,两耳已听不到任何声响。

        不多会儿,几个战士过来帮我扒开身上的土,大声问我:“刘秘书,伤着哪儿没有?”我站起来先摸了摸头和脸,再摸摸身上,看手上没有血,我说:“没事儿!”我问他们有受伤的没有?战士们回答说没事儿。此时只听班长大声说:“是刘秘书给我们带来了福气,你们说对不对?”大家边齐声回答“对!”边高兴地聚拢把我抛了起来,他们吼着一下又一下地把我抛得老高。

        这时,就听到旁边炮阵地传来呼喊“小李”的声音和哭声。我们迅速过去,只见坐在高低机炮位上的小李两眼直瞪着上空,两手死死握着高低机,任凭战友们呼唤,他都一动不动,似乎仍在全神战斗。原来,一块弹片飞入他的胸部,鲜血从伤口透过衣服流到他脚下的地面,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战友们用力拨开他的双手,把他从炮位上抱下来。战地医生迅速赶来解开他的衣扣,用纱布轻轻擦去他身上的血迹。在将他抬上担架准备送往医院前,班长清理他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其中有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他事先写好的遗书,班长含泪轻声念道:“战争越来越激烈,难免有受伤或牺牲,我已做好了去见马克思的思想准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请组织相信,我虽还不是共产党员,但我会像共产党员那样‘青山处处埋忠骨’;我母亲体弱多病经不起打击,请组织不要把我牺牲的消息告诉我家里……”未等念完,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我用袖子擦了下眼泪,连忙抬头看已远去的担架,再目送这位年轻英雄一程。

        后来一问才知,许多战士都事先写有遗书,都作好了为援越抗美战争的胜利贡献自己青春与生命的准备。这就是新时代的中国军人!


        我也曾做过后事安排


        其实,我也曾留过遗书,为自己后事预做过安排。在被选调到越南留学时,面对激烈的战争环境,我思想上是作了牺牲准备的,但我未告诉我母亲去哪儿?只对她说:“组织上选中我出国留学,至于到哪个国家未告诉,说是要保密。”

        留学回国后分配到总参谋部,随即派到我国驻越南大使馆武官处工作,赴任之前组织上让我先回家探亲。考虑到越南战事日趋激烈,危险性越来越大,不得不做后事安排,这样可放心上前线。离家前一天,我找到居委会王主任,向她说明越南战事情况,每日都有被美机轰炸的可能,若我一旦回不来,请政府、请她帮照顾我守寡的母亲和上学的弟妹,并把我事先写好的类似遗书的信件交给王主任。

        第二天,王主任到长途汽车站来送我,她拉着我的手说:“听了你昨天的话和看了你的信,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这位党员、军人为了国家安全,尽管有生死危险仍坦然面对,这种精神深深打动了我。”说着,她从衣兜里掏出两页纸,接着说,“我干了十几年的居委会工作,觉得很累,这不,我写了这份辞职报告。昨夜我在想,你死都不怕,我还怕累,太渺小啦!”说着就当我的面把辞职报告撕了。之后,拉着我的手说:“你放心去前线,你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啦!”我紧握了下她的手,只说了声“谢谢!”立即转身含泪上车,向她挥手告别。


        吉普车滑向深渊


        我国援越部队战斗、施工中牺牲在越南的官兵,按中央军委“就地安葬”的指示,安葬在越南北部十多个省。我含泪编制了《中国援越部队烈士名册》,这些烈士分别安葬在55个烈士陵园中。每到清明节,我们使馆都要派馆员分几路去祭扫。去扫墓过程中,我也遇到过一次危险,险些丧命。

        那是1971年的清明节,在越南越中友好协会出面联系安排下,使馆分三路外出扫墓,我随文化处周秘书带队的一组前往广宁省和北江省的三座烈士陵园祭扫,当我们按双方约定分别到达烈士陵园时,均无越方人员出面接待、陪同,我们只好自己按程序祭扫。按计划我们一行五人的中午餐由北江省政府招待,现也无人问津,幸好我们车上还自带了一保温瓶的水和数块点心大家分用充饥。

        当祭扫完“夏眉山烈士陵园”后,我们乘坐的吉普车趟水过一条小溪,又翻一座大山,简易的公路盘在山腰,左边是陡峭的石崖,右边是深谷,我们沿着这条狭窄凸凹不平的沙石路慢慢下山。这时,从山下来了越军的一支运输车队,我们的司机小王将车靠右想刹车减行,然而,怎么用力踩刹车也都刹不住,车子下滑越来越快,越军车司机大叫“太危险啦,太危险啦!”眼看就要撞上车队的卡车,小王连忙右打,刚好是拐弯处,车一下子就顺着路基斜坡滑了下去,幸好被山坡上的一棵大树将车挡住,否则车就翻下山谷,全车的人都得粉身碎骨。

        司机小王被吓晕在方向盘上,我坐在他旁边紧张地目睹这一切,双手紧紧握住把手,在车撞上大树的时候我的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撞到了风挡玻璃上。车后座的三人一直在睡觉,车撞树时才被撞醒,仰着头睡的周树龙被撞到前面座位靠背上,大声问:“怎么回事?”我立即告诉大家:“车子出事了,请大家不要动,听我指挥。”因为我知道,被树顶住前保险杠的车子一旦失去平衡,车就会滚下山谷。我先慢慢下车,让坐后面的同志逐一下车,然后叫醒司机小王,并将他轻轻扶下车,大家顺山坡爬上路面,看着深谷都有些后怕。

        我立即请越军车队的人用钢索帮着把我们的车拖上路面。还好,车子能发动,检查刹车,原来是过小溪时刹车进了水。我让大家在路边休息一阵,一来是等刹车里的水干一干,二来是让大家尤其是让司机定定神。看太阳已落山,司机试了试刹车还行,我们即上车往回赶。

        一路上,大家议论:越南当地政府官员为什么不出面陪同扫墓?是越中友协未通知当地政府,还是当地政府官员对中国不友好而有意不出面?回到使馆时已是深夜一时。我和周秘书向一直在客厅里等候的大使和武官汇报了情况,因为天黑他们未见我们返回,当时又无手机联络,十分担心,现见人都平安回来了才放下心来。

        今天回忆这些往事,向后人讲起仍激动不已。有人问我:当时是什么力量驱使你冒死前往?我告诉他: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要时刻听从党的召唤;我是一名军人,保卫祖国安全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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