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真的不惑了:不诱惑,也不被诱惑,此为不惑。
  我说,我真的不惑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干什么,怎么去干。
  不惑之年,就这样不期而至。
  去年的这天,下着毛毛雨,和几个朋友冒雨去看一个景致,景致令人扫兴,好在跟喜爱的朋友在路上,景已不重要。表面上和朋友们说笑着,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老搁着一个疙瘩,好像什么东西就要离自己而去了,失去的忧伤在时隐时现。那一天,看上去快乐的我,实际上是忧伤的,很忧伤。
  现在想来,我的忧伤是因为害怕,因为迷惑。
  我不焦急了,不就那些事吗?不管怎么样,都会做出来的。
  我不害怕了,有所承担,有所失去,就是这样的,只能这样。
  我不迷惑了,人生已变得明明白白,尽管不知道明天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但我心里笃定要的东西,不管时间给我什么,我都按计划进行。
  我得快乐,得放弃对他人的把握,好好把握自己,把握我能把握的。
  生命的意义,不在对物质的追求和占有上,永远都在精神产品的创造上。一样的时间为什么会结出不同的果,一样的人为什么会成就不一样的人生,因为追求不一样。
  梭罗的书给了我很多的启示,我以为他只不过念念不忘自己的湖畔生活,在那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他的鸡毛蒜皮,抒发感慨。我错了,在那18世纪的湖边产生的思想,原来会影响到二十一世纪的我,这才是魅力所在。肯定很多人跟我一样想当然,最后发现自己的错误。
  有些书,非得到一定的年龄才能读懂,这就是不惑者的好处。
  除了非凡的思想,我想已没有什么能够诱惑我了,我为自己感到骄傲,第一次,由衷的。
  这个生日,过得很安静,很快乐。从参加工作起,每到这一天,父母都会在我身边,有家人陪伴,看年华老去,这也是幸福,也是最好的礼物。去年说过,这一天再不要妈妈做饭,可这天我有一整天培训,好在可以早早赶回家,在厨房里给妈妈打下手。坐在饭桌上时,我认真地对女儿说:再过几个小时,妈妈就要出生了。女儿大笑,天呐,如果再生一个妈妈,我可受不了啦!爸爸妈妈也开心地笑了。现在,一直在试着让家里充满笑声,我还真的成功了,女儿常常被我逗得大笑不止,老公和猫儿子黄米成了我取之不尽的逗笑素材。当什么都变得明朗后,快乐反而越来越多。
  又开始问我的出生过程,这是每个生日都要讲的关于一个人的出生故事,乐此不疲。祖父母、为我接生的大奶奶,都已不在人世,两个叔父住在乡下,当年的当事人,只剩下我和父母。每一年,我都能获得不同的细节。去年,我找到了月亮和出生的具体时间,今年,我找到了那条路,感受到了出生时的饥荒和自己活下来的不易。很想将这个故事再完整地讲一遍。对这件事,我显得有点自恋,不是伟人,不是神童,可我再老,仍是爸妈的宝贝;再平凡,也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奇的生命的偶然。我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大字不识的乡村女人,是她将我孕育并养大成人,她给了我生命,我无以为报,只能将一个女人的命运演绎下去,并尽量摆脱她们那一代人的生命轨迹,像她希望的那样,有知识,有用,有儿女,有女人该有的一切。所以,重复这个过程,永远记住自己的降生,其实不是自恋,是对母亲的依恋,是另一种回报——永不忘母恩。在那一晚,我和母亲分开了,温暖的母腹,无法回归。唯一的回归方式,就是文字,用文字重温分离的时刻,将自己与母体进行一次次连接。
  那是一个月亮很好的夜晚。那天在外工作的父亲恰好回了家,祖母用父亲带回来的大米熬了一锅稀饭,一家人高兴地分享着平日难得一吃的白米粥。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早早睡下了。我为什么那么乖呢?为什么不提醒一下母亲,我要到人间来呢?白天,或者在母亲临睡之前?母亲好像不记得有这种提醒了,她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好好休息。半夜,阵痛开始了,一家人都被惊醒。我想肯定点了好几盏煤油灯吧,堂屋、厨房、卧室,都得点上灯,祖母派父亲去找接生的医生,又派人去找可以充当接生婆的大奶奶。不管怎么样,人越多越好。场面有点慌乱,白天一点迹像也没有,这是突然袭击。山村的宁静被打破,好几家的狗被惊醒了,叫个不停。到医生家,得走一道长岭,父亲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树林茂密,月光可叫好,将林中的小路照得白昼般分明。父亲说,他就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真亮啊。父亲接到医生了吗?没有交待。等父亲回家,我已经来到人间,看到了妈妈的脸和窗外的月光。现在想啊,大概我太喜欢那晚的月亮了。圆满的月亮引发了母亲身体内的生命潮汐,不断涌动的激浪将我推进了生命的通道,离足月还差几天,可我一心想赶在这个圆满的月亮之夜来到人间。
  刚出生的我小得可怜,祖母一只巴掌就托起了我。祖母说,真像只小病猫,叫声弱弱的,似乎很不愿意出来。曾经栖身在祖母一只巴掌上的我,竟长成了今天的丰腴女人,真是令人惊奇。母亲的奶水来得迟,心急的父亲担心我饿了,喂我红糖水喝。一口糖水就把我呛着了,好像没气了。父亲撒开两腿又去找医生。同一个夜晚,父亲在那条山岭上来回跑了两趟,那晚的月亮见证了父亲的爱。我一出生,就把父亲吓了一次,并且吓得不轻。此后的若干年,我还严重地吓唬过父母几次,幸运的是,每次都化险为夷了。
  等我们开始体验养育儿女的艰辛,明白父母的养育之恩,尊重生命的可贵与神奇时,父母却老了。所以对我来说,生日的意义,在于为父母,跟自己关系倒不大。这一天,父母永远都记得,上天赐给他们一个孩子,这甜蜜的责任他们将担负终身。长大的我则要在这一天告诉他们:甜蜜的责任已经逆转,他们已变成我的责任,我已变成他们的甜蜜。
  生日,是对母亲永远的感恩和纪念。四十不惑,我对生日也有了新的理解,这理解使我更接近于完善,更趋于平静。
  将心经重读了好几遍,相信这一次是真正静下心来读懂了其中真谛。将一个我并不十分喜欢的饰物一直戴着,以此来提醒自己,要成为真正的自己,要追求比肉体长久的东西。我相信,这样的不惑,是因为真正的平和、内外的和谐,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因为这种和谐,我将活得更自由、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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