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大兴安岭半山腰的雪地上浮现了片片的红云,那是美丽的达子香。达子香含苞欲放,她孕育着春天的到来。达子香是一种常绿的灌木,有一米多高,叶子呈卵形,叶背面有细细的绒毛,叶子厚厚的,与江南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很相似,它其实也叫兴安杜鹃。在朝鲜和韩国就叫做金达莱了。每年从春节过后它就开花了,有人说寒梅傲霜斗雪,可比起达子香来就显得太逊色了,达子香能在零下四五十度的高寒禁区存活,生长并且开出了艳丽的花朵,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的傲骨感染着每一个铁道兵战士,我们经常会从收工的路上採一把带回帐篷,用罐头瓶插上没几天就开花绽放了,那清香馥郁的气氛,弥漫着整个的军营。

我们又迎来了大兴安岭的第二个春天,冰河水开始融化流淌,大山换上了绿装,小动物们又活跃起来了,松鼠拖着它又粗又长的大尾巴,在树下窜来窜去的寻找食物,一种飞鼠又叫鼯鼠的飞禽从一棵大树上一下飞到另一棵大树上。一声声布谷鸟的啼叫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紧张而又繁重的施工大会战开始了,没有机械设备,只有少量的人力独轮车。这样劳动强度有所降低,劳动效率却提高了许多,工程进度明显的加快,路基一天一天向前延伸。有一天发现进度突然又慢下来了,原来我们前面是遇到了塔头地。这里到处是水泡子,上哪里去弄土?南面是河,北面是几公里长的沼泽。没办法,我们只有从距离一公里外的地方往这里运土。为了抢时间挣进度,我们不敢一刻懈怠。中午吃完午饭就拿起工具,歇人不歇马,连续作战,每天早出晚归。

收工回来一路上歌声不断互相叫号,这边是“一排来一个”,哪边是“二排来一个”,叫号声此起彼伏声震山谷。《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雄壮的歌声随着整齐的步伐回荡在晚霞辉映下的原始森林上空。最难啃的骨头塔头地终于被我们拿下了,战士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冰冷的水泡得发木的双腿,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施工进度明显加快,路基完成就要铺轨了。各班奉命就地取材去准备枕木。按照上面分配的数量,伐树阶段要剥去树皮砍平两面才算合格,再把加工好的枕木码放成垛。

开始放枕木了,要把一二百斤重的枕木一根一根的摆放在三公里长的路基上,全靠人抬人扛,一般人一次扛一根枕木。班长一次扛两根,我们一上午扛两趟,他要扛三趟。说起班长王金明没有一个不佩服的,一米九的大个子,是河南南阳兵。1961年入伍,他力大过人,在乌兰浩特生产基地割黄豆,垄沟有15里地长,他始终走在全团的第一名,一时名声大震。1964年参加全铁道兵大比武拿了名次。1965年成为我们铁13团的学毛著积极分子。

但是由于自己文化水平太低,一直到退伍才当上了一个副排长,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脾气又好,因此没有人不敬重他的,但是他有一个爱流鼻血的毛病。部队一直让他去检查,他都不当回事,紧张的施工一直都没有去检查过身体,后来听说退伍以后回到了河南,不久就去世了,大概是白血病,享年才30多岁。

放完枕木接着就该铺钢轨了,那时没有铺轨机,抬钢轨全靠人力,比扛枕木劳累多了。因为扛枕木累了可以歇会儿,抬钢轨是好几个人协调作业,不能随便休息。必须步调一致,听从指挥,否则就容易发生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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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米长的钢轨每米就有24公斤重。班长自己抬一头,我们三个人抬一头,抬起来要走一二百米,放好钢轨,再用鱼尾板连接起来。钉道钉这可真是个技术活儿,不会钉的一锤下去,道钉就弯了,既浪费道钉又影响效率。所以这道工序要由技术好的人来完成,那当然非班长莫属了。

钉好的钢轨曲里拐弯儿的像条长蛇,还得经过拨正抄平,最后铺上石渣捣固才算完成。下午收工回来时,我和其他几个战友在副班长带领下收拾完工具。坐上平车也就是轱辘马要回连队。从15km处到13km处是个大下坡,坡度接近40度,车速越来越快,轱辘马滑动起来没有制动装置,全靠人用木棒来刹车轮。大家正得意的时候,突然一声火车汽笛声传来。不好,有火车从对面过来。副班长命令“快刹车!”。车轮不转了,车轮后面冒出了一股蓝色的火花,由于惯性大坡又陡,车依然急速的向下滑行,这个时候大家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大家的意识很清楚。停不下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副班长命令“都跳车!”可谁也不跳。副班长急了,顺势把我一把推了下去,我正好落在路基旁的钢轨上。这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轱辘马继续向前滑。车速终于慢了下来,这个时候看到一列火车已经进站。我们的轱辘在离信号区100米左右的地方全停下来了,我忘了疼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副班长和其他三个人的脸色煞白,坐在车上正发着呆。好一会儿大家才醒过神来,赶紧把车架和车轮抬到路基下面,这时我才感到左边大腿外侧剧烈的疼痛,把裤子脱下来一看,竟然搓掉了巴掌大的一块皮,露出的红肉正淌着鲜血,一直流到我的脚面上。

大家赶紧给我找来了卫生员,卫生员小谭问我怎么搞的。我只好撒谎说是不小心摔的。回到排里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不过后来想起来还是很后怕的,如果这个轱辘马刹不住车,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怕挨批评就隐瞒了这件事故。

第二天我拐着腿照常去出工,半个月后伤处才好起来。我们的副班长姓兰,是河南兰考人。也是1961年入伍的,高高的个子白净脸,眼睛大大的,平时不爱言语,像个大姑娘那样腼腆。可是在生死的紧要关头,副班长一点也不含糊,那可真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我佩服这样的共产党员,后来听说副班长转业到了伊图里河,在机务段当了一名铁路司机。

那个从戎岁月,生活虽然艰苦,苦中也有乐。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去森林采蘑菇,摘野果,找榛子。最有意思的还是套兔子。我们把电话线里面的钢丝抽出来做成一个活套子,在兔子常走的小路上栓上套子。大兴安岭的兔子夏天毛是灰褐色的,冬天就变成了雪白的。人们说雪兔习惯走死道,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吃草,所以每一次下套都编上号就不会弄乱,也不会落空,有时候上午下套下午去看准能套住,如果不及时去看套住的兔子,就会成为狐狸这些野兽的美餐。有时下了套一次就能套个三四只兔子呢。套住的兔子交给炊事班。炊事班长会把兔子剥皮,然后把兔子肉切成块儿,放一些盐和蘑菇炖上两大盆,可以美美的让大家吃上一顿兔子宴。

有时团部电影放映队下来放一两场电影,那是我们最喜欢的文化生活。那些老电影什么《平原游击队》,《上甘岭》,也有当时新片儿《冰山上的来客》《洪湖赤卫队》等。一时间,电影插曲就像现在的流行歌曲一样在军营里传唱,在寂静的原始大森林回荡了很远。

大兴安岭的树叶又黄了。这一年九月开始下雪,我们奉命又到新的地方去打前站搞营建了。我们打好背包,带上工具,背上行军锅和粮食就出发了。

赶到根河,天色已晚,我们就到林业局招待所去投宿。我们当兵两年了,头一次睡在这样真正的房屋里,虽然招待所的设备还是比较简陋,与现代的宾馆无法相比,可是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种很奢侈的住宿了。

第二天我们又乘上了南去的火车,这回可是坐的普通客车到伊图里河站换了一趟车,我们再往东经过银河,甘河,阿里河终于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加格达奇。铁三师师部在这里的车站设有接待站,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站是一所很小的房屋,出站以后有人把我们接到了接待站。

早晨吃过饭,按照接待站的同志指点的方向,顺着一条刚刚开出来的路往东南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看这个加格达奇。 那时候这里是大兴安岭的特区,70年代又改为加格达奇地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地级市加格达奇市。当年街道里没有几栋房子,几乎全是帐篷,一顶挨着一顶。老百姓嘛,也很少,全是穿军装的军人。在北山上有个巨大的标语牌,上面写着“开发大兴安岭,保卫祖国北疆”。

我连的营区在离加格达奇以南25km的一个叫“朝阳沟“”的地方。这里是大兴安岭的南坡,山没有北坡高,树也以阔叶林为主,有成片的落叶松、楸子、橡子、白桦、柳树,还有山榆树,最多的还是柞树,山坡下长满了榛子树,榛子树是一种灌木。榛子果很好吃

当时正值大兴安岭的金秋,漫山遍野的秋色让人们仿佛置身于金色的海洋。蓝天白云,天高云淡,没有风时越走越热,身上的背包。两把铁锨。还有砍刀、步枪和子弹带觉得越来越沉,我就把枪横过来放在背包上,用手拽着带子吃力的走着,班长过来一把就把我的枪抢过去替我背上。沿途遇到兄弟连打前站的同志向他们讨碗水喝,顺便打听一下还有多远。都说快走吧,还远着呢。后来我就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翻过一道松树岭,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班长说不怕慢就怕站,走不动也得慢慢走,天黑前如果赶不到,在这荒山野岭中怎么过夜?在班长的鼓励下我又开始走了。

后来见到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白桦排“”三个字,我知道这是四连的营地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下”,班长在前头喊着。我们趟过一条小河,又走了2km,看着了一条山沟,口上竖着一块大牌子,写着“朝阳沟“”三个字,大家欢呼雀跃可到了。上了坡,眼前是一片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平坦地势,长满了榛棵子。东面是山,往西边看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大草甸子,太阳已经西斜。谁也没有手表,估摸有两三点钟了吧,放下背包,顾不上喘口气就拿起了家伙铲的铲,砍的砍,很快清理出一块平地,准备搭建帐篷。

大家正发愁如果帐篷到不了。就要睡到露天地了。天黑前来了辆汽车送来了帐篷和炉子,副营长也跟着来了。我们班不仅负责本连的营建,还要为营部平整土地盖好伙房。大家二话不说,七手八脚,到晚上八点多钟总算把军帐搭起来了。又到外面去割了一些干草铺在帐篷地上。大家太劳累了,倒头便睡。

早晨天刚亮,班长就喊我们起床啦,大家起来以后到沟底下的小溪边去洗漱。早饭又是疙瘩汤。汤里没有油,没有盐,没有菜。因为粮食和蔬菜都还没有运到,只带了些面粉和盐巴。我们就着干粮一人喝碗汤,放下饭碗,大家又分头去干活儿。有的上山砍木头,有的继续平整场地。到中午砍木头的同志回来了。从山上滚下来一捆一捆的杨木杆。吃完午饭我们马上又搭床铺,直到天黑前才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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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副营长挨着我睡觉,他一点官架子没有,还好和战士们开玩笑,他是吉林人,竟说些东北土话,1947年参军,跟我们战士们很说得来,后来熟了彼此就无话不说了。我们都管他叫“老朱头儿”,其实那一年他还不到40岁呢。他还送给我一张他的全家福照片。至今我还保留着这张珍贵的照片。指挥部过了几天派车送来了一些粮食和土豆大头菜等蔬菜。这样就不用天天喝疙瘩汤了。

搭好帐篷,我们开始备料建粮库和伙房,没有扒钉铁丝之类的器材,副营长决定派我去团后勤部领器材。刚过了国庆节,大兴安岭下了头场大雪松松足足有二尺厚,副营长给我写了个条子。路上为了安全,还把他的手枪借给了我,我第一次孤身外出执行任务,心里还不断地敲小鼓。

团后勤仓库在我们连以南9km的一个叫额尔格其的小山村,那里是鄂伦春和达斡尔族的一个行政村,有20多户人家,村里有一个小供销社,我们经常去那里买一些个日用品,除了额尔格其方圆几公里就没有人烟。早上我顺着山路往南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不断地回头看看。只见我的身后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一路上也没有碰上一个人,走到一条沟口的时候,突然一只野兽从榛棵子里窜出来向山上跑去,我下意识的掏出了手枪,一场虚惊,我继续往前走,心想千万别让我遇上狼群,我越走越快,几乎是一溜小跑,拐过山脚看到了人家,我想这一定是额尔格其,这才松了口气,再往上走看到了一间帐篷和新建的大房子,心里一阵高兴。

我找到器材股材料员,把条子递给了他,他看了一下就说你先去吃饭吧,于是领我到伙房,这时我才感到肚子饿了,吃过饭我看仓库门口堆着铁丝扒钉洋钉。心里发愁怎么往回运呢?材料员看我为难的样子说你别着急,你先到屋里坐会儿,我给你找车去。过了一支烟的功夫,他领着一辆木头牛车来,两个大轱辘也是木头的。有半人高,当地人管它叫“草上飞”。车老板就是这村的。他帮我装上车,我坐在车后,告别了材料员就往回返。车慢悠悠的在雪地上走着。车辆发出了吱吱的叫声,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

我主动和车老板攀谈起来,原来他是达斡尔族人,说一口流利的东北话,才36岁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上去像个快50岁的人了,穿一身狍子皮做的皮衣皮裤,戴着一顶狐狸皮的帽子,脚上穿着一双狍子皮的靴子,翻毛朝外,手上带着“手闷子”,身上还背着支猎枪,腰里系着根草绳,还挂着一把腰刀,手里挥着鞭子,不住的吆喝两声。

村里大多数是鄂伦春人,解放后政府给他们盖了房子。让他们定居下来。生活条件比以前大大改善了。很多青壮年都当上了护林员,从国家那里能领到一些补贴,自己在房前屋后再种一些土豆大头菜,粮食由国家供应,冬季仍然需要进山“打围”,也就是狩猎去。开始我对他还有戒心,看他挺和气的又爱说话,就放松警惕了。他告诉我15岁就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只活了一个,这里由于生存环境恶劣,医疗条件又差,生育率很低,人口发展很慢。

走了大约一半的路途天渐渐黑了下来,心里开始发怵。车上两条腿发麻,想活动活动。一抬头看到山顶上有一只硕大的灰狼正在往下张望,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忙说大叔那有只狼,车把式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你不要招惹它,它不会咬你。这时我还是挺紧张的,兜儿里的手枪保险已经打开,随时准备着,一旦遇到狼的袭击我就开枪。他接着跟我说,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打狼的。因为狼的报复性特别强。他讲了一个发生在不久前的故事。团后勤仓库的哨兵打死了一只狼,结果当天晚上来了20多只狼围着帐篷转。谁也不敢走出来。僵持了一宿,后来有人说狼怕火,就点着了火把,一直到天亮,村子里的狼群才慢慢的散去。


(根据战友姚怡平口述初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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