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部队离开开拉气,乘火车又转汽车到达了新的营地——这里叫好里堡。我们的任务是修筑一条森林公路。下了汽车要徒步走两三公里。别看只有区区的两三公里要走三四个小时,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只有塔头地还要抬着帐篷负重行军,你想能走快吗?说起这塔头地那可真是鬼见愁,一个个大草墩子多年扎根在沼泽中像一个个孤岛,浮在水面上,你踩上去晃晃悠悠的,一不小心掉下去,你越挣扎陷的会越深,下面究竟有多深谁也不知道。要是没有人拉你一把,那你就永远别想上来了。所以出发前每个人都要拿一根长长的木棍以防掉下去。

       新的营地就在一片桦树林里,潮湿的土地上铺上了一层碎石,碎石上支起了我们的军帐,安营扎寨一切就绪了,开始了我们的施工。我们连负责森林公路最外边的一段,二连负责里面的一段。铺路基所需的土石方,要从200多米外的树林子里头通过推小车、挑担子,把一方一方的土运到这沼泽地里去,全是靠一扁担一箩筐的填土运输。一个月以后路基终于有了一个截面梯形的雏形。

       国庆节就要到了。在我们河北家乡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可是大兴安岭此时已经飘起了雪花,树叶也由绿变黄,修筑公路路基任务基本上完成了,连队进行了简单的休整。到11月底了,大兴安岭的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12月初又接到上级命令,我们的部队又开始转移。战士们把军帐拆了,装上汽车向着额左旗的根河转移。

       到了根河,我们连住在一个大食堂里。地板当床在这里只住了三天,主要是装运帐篷和工具物资,三天当中抽空请假,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照相馆去照一张军装照给家里寄去。小小的照相馆一时间爆满,大家排着长队,唯恐照不上,也就是这次照相,是我当兵多年留下来的唯一的一张带有军衔的照片。那时兵役法规定陆军服役3年,铁道兵等特种兵服役最少是5年,一般要服役6年才放人走。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照相了。

       一天刚吃完晚饭就接到命令,让我们排去车站装车,装车回来已经是下半夜了。雪越下越大,棉衣都湿透了,站在汽车上的风一吹,浑身冰凉。到了营房我们脱了棉衣,穿上了皮大衣。把湿棉衣放在炉子旁边的火上烤干去,手脚都冻僵了,没有一个人叫苦。那天晚上是连长亲自带我们去装车的,那时首长都是身先士卒,连踢带打,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三天后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阿里河。是鄂伦春族的自治旗政府所在地。那时候谁也没有个地图,阿里河在什么地方?东南西北谁也说不清楚,离多远距离更不知道,我们上了小火车就一直往南走。和春天来时很相似,小火车走走停停。

       森林小火车一路风尘仆仆向北驶去,像个健壮的小伙子,动作轻捷而迅速,一路狂奔,喘着粗气。由于大兴安岭是南北走向,地势南低北高,所以小火车向大兴安岭奔驰时,几乎是一路上坡。一路上司机和司炉配合默契,司机目视远方,手握手柄,不断拉响汽门,小火车就像撒娇的孩子,拉着长音呜──呜地行驶在林海雪原之中;而司炉则光着膀子,满身汗水地向烧红的炉膛添着一锹锹的煤炭,车厢外是冰天雪地,机车车头四面透气,司机和司炉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小机车牵引着七八节绿色的车厢,每节车厢能乘30——40人,车厢里的战士们瞪大眼睛,尽情欣赏大兴安岭冬雪的风光,这时,我们的指导员带头唱起了《铁道兵之歌》:

              背上了那个行装,

              扛起了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

              浩浩荡荡,

              同志呀,

              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离别了天山千里雪,

              但见那东海万顷浪;

              才听塞外牛羊叫,

              又闻江南稻花香。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哇,

              朝前走哇,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那铿锵有力而又悠扬动听的歌声,从一节节车厢飞出,飞向密林,飞向旷野,飞向沉睡了千百年的大兴安岭,这歌声也真实而艺术地抒发了铁道兵的战斗历程和博大胸怀。

       小火车在密林中奔跑,歌声在兴安岭上空飞扬。正当我们唱得兴致勃勃时,突然车厢“咣当”一声巨响,飞驰的小火车慢慢停了下来,战士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战士们从车里走出来,一看小火车“趴窝”了,车轮从铁轨上滑落在路基上。原来森林的铁道线路修得不规范,加上气候严寒及部分地段的“塌方”,使得铁轨距离不尽一致,当个别地段铁轨轨距超过规定宽度时,小火车走到这里就“掉道”了。

       对付这种意外事故,施工经验丰富的“老铁”们可谓“小菜一碟”。战士们迅速拿出“快马锯”,到路边丛林里,“三下五除二”放倒几棵粗细适中的落叶松,再拦腰截成几段,砍掉枝杈,把树段顺着路基支在车头两侧,用一截短木横在两根树段之间,再用一段长长的原木当作“撬杠”,一头插入掉道的车头底部,一头由十几个战士紧握“杠头”,在班长的统一号令下,大家往下猛一使劲,就把车厢撬了起来,然后手抡大锤的战士把一侧铁轨往路基中心敲打,使其轨距变窄,再把撬起的车头平稳地放在铁轨上,打好道钉,这样就抢修成功了。小火车又鸣叫着奔跑起来。在100多公里的行程中,往往能有两三次这样的经历……

       今天,习惯了乘火车出行的人,可能很少有这样的经历,但在那个年代,在大兴安岭,这却是时常都会遇到的。1574919072730.jpg

       傍晚到了伊图里河车站连里通知下车,车站为我们准备了晚饭,吃过饭我们还参观了机务段的大修车间。工人师傅们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感到十分的亲切。

我们觉得挺幸运的,正赶上中央派北京文艺团体来大兴安岭会战指挥部慰问演出,我们受邀观看了这次演出,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文艺演出,第一次亲眼目睹和聆听了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郭兰英演唱的《一条大河》和《白毛女》等歌曲,留下了一个美好的记忆。演出结束以后,大家还沉醉在兴奋不已之中,叽叽喳喳对演员们评头论足。

       第二天又登上了列车向东驶去。大兴安岭的山林景色都是一样的,沿途也很少看到人烟。火车经过银河、甘河到达阿里河已经天黑了,下车以后马不停蹄地直奔营地。顺着小铁路往山里急行军,大约又走了两个来钟头。到了一个废弃的储木场,连里通知就在这里今晚宿营。走近前一看,房子既没门也没窗户,空旷的雪地上有一垛干草,各班就抱了些干草铺在地上,打开背包大家就睡下了。那晚上干草散发出来的清香也挺好闻的,也许是大家太劳累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第二天一觉醒来,一看个个连眉毛都是白的,身上几乎被飘进来的雪埋了起来,鞋穿不进去冻得硬邦邦的。费了好大劲才穿上,只靠自己的体温慢慢捂热吧。想喝口水,水壶冻得都鼓起包来了,有的还裂开了,都报废了。没有水大家就到外面雪地上抓把雪擦擦脸,然后用脸盆儿收点儿雪,点火化水,就着啃了一块儿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面饼。

       集合号响了。全连集合起来继续向山里走。接近中午的时候来到了指定点。这时帐篷已经运到了。大家平整地面支起帐篷,天黑前终于鼓捣好了。晚饭是土豆疙瘩汤,发面饼。两天了,总算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饭后不能休息,得去弄些木柴烧炉子,要不然晚上非冻坏了不可。这里是林业工人才伐过的地区,离原始森林还好远,在附近能捡一些干树杈子回来,凑合着把帐篷烧暖和,第二天再到远处去伐木吧。

       排长传达连长的指示,我们班明天要派一部分人去阿里河背粮食,另一部分人上山去砍柴火。

       次日清晨天气灰蒙蒙的,风不大却冷得很。班长让我和聂云生等几个人去背粮食,我们带着背包带沿着小铁路就向阿里河走去。快晌午到了火车站。去的人每人一袋面粉或者是1/4袋的高粱米,我就将面粉用背包带捆好背上,又帮助小聂背上,跟着大家往回走。这时风刮得越来越大,还夹着雪花,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聂云生个子不小,体质却很弱,他比我还大两岁,我看他越走越慢,只好走一会儿等他一会儿。我的棉裤膝盖那块破了个大洞,也没有功夫补。那一块儿棉花都飞了。风一吹过来膝盖又冷又疼,我只好用自己的手绢包上膝盖。我回头再看看聂云生落下老远了,有点儿于心不忍,就放下面袋返回去接应他一程。

       路上不能停下来休息。其他的人早都没了影,我俩还在一步一步的往前挪。风刮着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眼睁不开。终于看到帐篷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伙房,放下面袋子赶紧回了我们的帐篷,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完饭在休息,班长把给我留的饭菜放在炉子上热了热,我三口两口就吃下去了,虽然没吃饱,可是肚子也不那么空了。

       这个半夜又轮到我站岗了,我还站在那个固定哨,一棵大松树下面。这棵大松树就是四五个战士也搂不过来,树冠有一亩地那么大,树枝上挂满了松果,据说这是一棵母树,在当地是不允许砍伐母树的。除了这棵孤零零的大松树外,周围全是灌木丛和齐腰深的荒草,为了防火,营地周围30米以内的草皮全部被铲光,大树底下没有草,雪也不厚,我把皮帽子的带系好,大衣的领子竖起来,靠在树上朝着营地的方向睁大眼睛注视着。不一会儿,我的两眼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心里想这个时候千万别睡着,就来来回回的走走,不行干脆就抓把雪搓搓脸,让自己精神些。

       一个小时过得真慢,时间好像凝固了。脚上虽然穿着毡靰鞡,是一种用毡子做的靴子,又保暖又轻便,此时还是冻透了。皮手套也不顶用了,浑身冻得打哆嗦,此刻估计得有零下三十多度。接岗的战友终于来了,我问口令时嘴巴都张不开了。

刚刚安排好营地又接到上级命令转场,有人发着牢骚,可是军令如山倒,命令不容商讨。刚搭好的军帐拆了捆好又装上了车,顺来时的原路又返回阿里河。出发前,连长指导员要求我们全体战士穿的干净一些,体面一些,别像以前叫花子一样。我们在森林里没有百姓,穿什么都行,到了城市就要像个军人的样子,要注意我们的军容风纪。

      大家就把刚发的新棉袄都穿上,我的棉裤破了个洞,还没有来得及补上。那天我们走在阿里河的大街上,整齐的队伍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嘹亮的军歌吸引了沿途的老百姓向我们挥手致意,小孩子们跟着队伍跑,喊着解放军叔叔好!那一刻。我感到了当兵是多么的荣耀,当兵很受群众尊重。鄂伦春自治旗领导和林业局领导都出来欢迎我们。遗憾的是没顾上好好看看小城阿里河是个啥样子。几十年过去了,印象也不那么深刻了,我们离开阿里河又返回了根河,这一趟折腾,总共不过十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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