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我和老黑潜在水底下，悠闲地游着。
　　秋日的艳阳照下来，透过水面，我的脊背暖乎乎的。
　　黑叔，黑叔！我喊的声音不小，他的年纪不小了，有些耳背。
　　他头也不扭一下，沉声说，你又叫什么，小家伙？
　　黑叔，我们这个鱼塘，可真大呀，这么半天，也游不到边！他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默默地伏在水底。
　　黑叔！都说你是这里唯一出去见识过的，外面什么样？冷不冷？有好吃的吗，有人来固定给我们喂食么？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孩子，你就跟着我吧，不要和他们去抢食吃。他总是这么说，从来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伏着，等着那些急切的鱼儿抢过了，才捡些残渣儿果腹。我再也不忍了，我要抢一次！
　　呵呵，黑叔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他说，好 ，你也去抢吧，那样你也可能离开这里了。
　　哦！那么，那就是自由了吗？
　　哈哈，他笑得更响了。那样，你就会变了。
　　哈哈！变成了什么？
　　嗯，变成了大粪。
　　大粪，什么是大粪？
　　哈哈，他笑得咳嗽起来，就是你每天吃的东西。
　　啊！我都不敢想象，我的那些伙伴，莫名其妙地离开的那些朋友，都成了大粪？我一阵眩晕。
　　那么，黑叔！你怎么会回来了？
　　他慢慢游近我，张开大嘴给我看。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下唇上，有个巨大的伤疤。
　　小子，他低声说，我那天被钓上去，嘴里流着血，疼得迷迷糊糊。耳边有人说，这一条太小了，也吃不了这么多，把它扔回去再养一段！就是那个水桶，盛着我，又把我泼了回来。
　　那你都看到了什么？我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幽幽地看着我，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说，等哪一天我他么活够了，就去变成大粪。他有些沮丧。
　　我看着他，他似笑非笑，得意又愚蠢。我不想和他混在一起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慢悠悠地游远了。
　　我独自四处游荡。正午的太阳还是那么亮。我感觉头顶上来了一个巨大的阴影，似乎遮蔽了一切。身边巨大的声音响起，波澜骤起，刹那间，我想到了，这个一定是黑叔曾经说过的，网！我没有来的及作出什么反应，已经离开了水。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的身体这么重！离开了水，我的肉身这么沉重！
　　一个巨大的铁盆，一路颠簸着。我四周的同伴们慌张地蹦跳，惊叫。我沉默着。我想，反正每天吃大粪，变了大粪又如何呢？我感觉车停了，我嗅到了腥腥的味道！还凉丝丝的。接着，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恭请…大慈大悲…灵…观音菩萨。一连几遍。
　　铁盆开始摇晃，摇晃。咚！我有些摔痛了。可是我的身体竟然那么轻了，比我以前还要轻盈。我不用费力气，一个摆尾，就可以游那么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河流？
　　我浑身舒展畅快，不知游了多久。张开嘴找些浮游的东西吃。靠近岸边的时候，我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我下意识地靠近了，当咬住那块食物的同时，我知道了：我完了。
　　我嘴里流着血，迷迷糊糊地。似乎是从一个铁桶被倒进了一个大的鱼缸里。
　　我定了定神，看见屋子里有一些人，围坐在几个桌子边上。那桌子上，放着一口锅。里面的水沸腾着。我想，我就要变成大粪了，我曾经离自由那么近。甚至已经有了自由。我后悔地用头撞那鱼缸的壁。
　　小子，别难为自己了！这么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竟然是黑叔，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倒是一脸释然。我活够了，想变大粪了。哈哈。说着凑了过来。
　　可是，你，你倒是奇怪，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我，就他妈为了一口吃的！
　　我哭了出来。眼看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微笑着，拿着网罩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