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人这一生,“去”的地方可以有很多,山南地北,海角天涯,都可以“去”。
  但是人可以“回”的地方只有一个。
  ——“我要回家。”

  原来真的有书中所说的场景“眼前的这条河蜿蜒着向远方,好像看不到尽头似的”。已经来到异地两年,我依旧会惊讶于曲折蜿蜒的百川河流,或许是因为我十九年生命的前十八年,眼中只有山,也只见过山。
  家乡的群山一座接着一座,老人们常说“你翻过一座山,还有下一座山等着你,咱们这里的山根本翻不完”。也正是因为家乡在高地,气候干冷,河水一类的自然水流太过少见,通常一条河不到三四年就彻底干涸。如今我这“山里的孩子”看到蜿蜒的河流,好像也明白了诗句的美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如果只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我这里的“春水”应当换成“秋水”才更合适。
  去年的九月十八号一过,我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也就是小时候常说的“变成大人了”。我活在大人的世界里,总是毫无预兆的因为一些小事而崩溃。我可能依旧无法完全理解我眼中的“大人”,我对他们是大人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不会哭”。小时候也因为这一点很想成为一个大人。
  可是……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崩溃时只是不能哭而不是不会哭……

  此刻的我坐在清晨的第一班动车上,动车行驶的方向是我的家的方向。即使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两年,但它对于我而言依旧是“他乡”,而我于它而言,总归是“异客”。我抛下了他乡带给我的所有令我崩溃到无法自拔的琐事,踏上了回家的归程,只有家才是最让我心安的地方。
  我讨厌那座城市,讨厌那里的拥挤炎热,讨厌那里庸庸碌碌的人,讨厌那里没有给人安全感的群山,讨厌那里带给我的所有烦恼。

  由于这次回家纯属我的“意气用事”,只带了一个背包,而且没有通知家人,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动车到站时刚好临近中午,我一个人走在我生活了十九年的县城,去了那家比我年龄还大的拉面店,要了一碗常吃的拉面,却在等待过程中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我和他其实不是很熟,仅仅是初中同学而已,高中三年每一年都会分班,阴差阳错我们分到了一个班,大概是我们互相看在彼此是“初中同学”的份上,互相帮助一下的情意。高三毕业后没有了联系,只是后来听人说他没有读大学,又重新回去复习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很惊讶,因为他的成绩的确不怎么样。不是他不努力,可能……用一句像是打掩护的话来说“他不是学习的料”。
  这次偶遇,我们打了个照面后像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老板娘端着面放在我们桌子上时,我像平时在异地吃饭时那样用普通话说了句“谢谢”,老板娘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笑笑走了。
  如此一来,倒显得我像个“异客”了。

  “还记得我高三数学不好,每次要你帮我在书上写过程吗?”他边吃边和我叙旧,“有时候书上写不完还附带一张纸给我,唉,我对数学一窍不通,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
  “记得啊,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还得谢谢你帮我练了练数学题。”我打趣他。
  “大学怎么样?”他突然问起我。
  “一言难尽吧。”我只能想到这个词,我又问他,“你呢?现在在哪?”
  “我复读了一年,成绩还是不理想,暑假出去打工攒了点钱,家里添了点,我去学厨师了。”他说的风轻云淡。
  我突然有点抱歉,不该问他这个问题的。
  可能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尴尬,继续说:“我原来也想过,要不去读个三本或者专科,但是仔细想想,我家里的条件供不起我读三本,专科的话将来不好找工作,可能还是会回来咱们县城找个临时的工作,要是面临专升本的问题又是一大笔钱,且不说钱的事,我也不是学习的料,这你也清楚,思来想去,早点出来工作也是条出路……唉,其实我之前认识的比咱们大两届的人,大部分都是高中毕业上大学一只脚已经跨出了这个小县城,毕业之后兜兜转转又不得不回来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很佩服他,我一直记得初中时的他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打架,为了兄弟们出头,但几年之后坐在我面前的他已然像一个大人,不,他就是一个大人。

  “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像她。”我努了努嘴巴示意他看即将出门的那个姑娘,我没来由的提起一句,就好像在他跟前似有若无的提起“她”,已是常态。
  “身高像,头发不像,她现在头发应该已经过肩了吧……”他一边吃饭一边说着,没有给自己任何思考的余地,像是前五秒还见过她似的,很自然地说着。
  “可我还没说是谁……”我故意拿话噎他,他貌似已经习惯了,听到这句话时,没有像普通小说里写的那样“他拿在手里的东西忽然停顿了一下”,他依旧进行着手中的动作,问我,“你们还有联系吗?”
  “自从上了大学联系就少了,寒暑假回来也没有联系。”很奇怪,我说这话时并没有为了这种“渐渐疏远”而感到可惜,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呢?你们还有联系吗?”我反问他。
  他将已经挑起的面条重新放回碗里,像是鼓起勇气似的重新挑起一筷子面条停在那里。
  “暑假见过一次,她把头发剪短了。”他说。
  “打招呼了吗?”我问。
  “没有,我在她后面,远远看见的。”他每次提起她从没有犹豫,就好像他一定不会认错她,哪怕是人群之中的匆匆一眼,都不会错。
  他在稳重之间保留了一份柔情,只给她的柔情。
  吃过饭后我们便分开了,我坐上了回异地的动车,他踏上了他所追求的路。我们临走前没有留电话没有加微信,就像是我们之后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一定会再次重逢一样。

  黄昏的时刻一点一点逼近,我盯着窗外不远处的落日,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眼前。之后动车进入了一个长长的隧道,眼前突然的黑暗让我觉得这段隧道是如此之长,长到我一度怀疑我已经穿越了。等到出隧道时,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突然照在了我身上,动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就像人一样,一直坚信着,熬过一个又一个黑暗的时刻,迎来的必定是光明,可是,隧道过后,更远处还会有未知的隧道。就像山里的孩子一样,以为翻过一座山就会看到广阔的平原,可是老人们早已看透了一切,山是翻不出去的,也是翻不完的。
  我忽然想起在临走前他和我说:以前遇到了那个我想保护一辈子的人,可是我没有能力,现在将就有能力了,但是却没有想保护的人了……我知道我学习不好,比不上你们,在别人眼里我就是那种没有前途没有梦想的人,可我就是个俗人,唯一的梦想就是想保护她,给她一个家……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我看着动车玻璃上映出的我的脸,笑了。笑我自己,也笑他。笑我自己活的不像自己,笑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这世界上的人,不过都是俗人,哪有谁比得上谁。
  我脑袋里不断回响着英语课上老师放的那段视频,是耶鲁大学的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的一段讲话:我们对所反对的事物坚信不疑,几乎忘记了我们要追求的是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对我讨厌的那座城市用“回”字。我要回到那里去追求我所热爱的东西,即使我是个俗人,即使我知道那么多座山翻不完,但我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看不看得到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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