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而起的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了寂静的天穹。顿时,沉睡数百公里的南疆,宛若一头醒狮发怒,排山倒海的火箭炮拖着桔红色的弧线铺天盖地倾泻于越军阵地,提前拉开了黎明的序幕,同时也拨动了支前民工老骆紧绷的心弦。

  老骆端着给儿子做的竹笋炖鸡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忧郁、困惑、纠结、牵挂,心慌意乱得坐立不安。

  去年儿子骆家国高考落榜,老骆还想让儿子复读重考,家国不忍心年迈的父母节衣缩食地起早贪黑劳作,再为支付学费而付出,他毅然选择回家种田,帮父亲分担养家糊口的担子,改善家里的生活窘境。老骆见劝说无望,便让儿子去报名参军,希望通过服兵役获得进城工作的机会,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孝顺的家国便答应了父亲,他知道现在服兵役都有收入,等复员转业了能进城更好,接父母安度晚年,如果未能如愿,用复员费回家翻盖房子,也可尽孝父母。

  老骆听说儿子所在的部队也开进家乡的边境地区,他便将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希望能在儿子上战场前见上一面,可因部队战事紧迫和军情保密未能如愿。老骆还在徘徊于未见到儿子的纠结中,这时一辆疾驶的汽车停在沟口,汽车后箱板的下落声音打断了他的愧疚思绪。

  第一批烈士遗体被送来,老骆虽然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当他见到被抬下满身血污,浑身裹着泥浆的战士遗体时,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 “咯噔”一下!鲜活的生命几小时前还有说有笑,可现在却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残酷的战争使老骆忧心忡忡,他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战场上的儿子!

  老骆在惊恐万状中与战士们开始清理血肉模糊的烈士遗体。首先解下子弹袋和手榴弹袋,抽出腰带,清理登记烈士的遗物,给烈士拍遗像。查看帽子和领章,确认核实烈士姓名,所属部队番号,阵亡时间地点等信息,然后填写卡片建档造册。

  遗体装袋待运前,需要清洗血污和更换新军装,老骆主要是协助战士们做这项工作,每天都接触惨不忍睹的烈士遗体。每当他接触烈士遗体时,都提心吊胆地擦洗面目,唯恐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儿子。

  有一次,老骆擦洗一位面目全非的无名烈士遗体,当他擦洗到颈部时,突然见到熟悉的项坠链,他的心跳立刻加快,双手也颤抖得无法抓住项坠链。当他将项坠慢慢拉出时,顿时眩晕又困惑,项坠已被子弹击碎全无。老骆忐忑不安地端详烈士遗容,送儿子参军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残酷的战争让老骆追悔莫及,不应该劝儿子去参军,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面对体弱多病的老伴呀!没想到和平年代会突发战争,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期盼战争早点结束,他每天都默默地为儿子祈祷。

  民工们在沟口搭起竹棚,支起大铁锅烧热水,为烈士们清洗污血,竭尽全力把烈士们干净安逸地送走。每天都送走一批批烈士遗体,有的尸体都已高度腐烂,有的尸体残缺不全,浓烈的血腥味使老骆食欲大减,特别是闻不得荤腥味。麻木的老骆渐渐地适应了支离破碎的人体残骸,虽然不再流泪,可心在哭泣,在流血,时时刻刻都牵挂战场上的儿子!

  有一天,老骆和一名战士刚把一具遗体翻过来,站在旁边的站长突然大喊:“不要动!”大家定神一看,不由自主地惊呆了,惊讶地见到这名烈士后腰的一排手榴弹。手榴弹木柄被高射机枪子弹打断,有的已漏出拉火环,还有几根似断非断的拉线悬吊在外面,幸好刚才扯拽遗体没有拉响啊!

  老骆在一天天的牵挂中煎熬,空余之时,他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儿子的军装照端详。当老骆听转运站长说,我军开始回撤了。他顿感压在心头沉重的担忧轻了许多,天天盼望儿子凯旋而归。可近两周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烈士遗体运来。

  傍晚站长告诉大家,还有最后一批烈士遗体。老骆对前来送饭的老伴吩咐道:战争终于结束了,赶紧回家杀鸡,明天儿子就回来了!老骆望着老伴渐远的身影,然后又环视竹棚的狼藉状,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煎熬出头了。他又拿出儿子的照片,爱不释手地看呀看呀!淡绿的竹子已变成深红色,潮湿的地面还往外渗透血水,深红色的绷带、扯开的急救包、绑腿带、破碎的军装、损坏的枪械,七零八落的丢弃一地。

  夜深人静了,大家在为最后一批烈士清洗整容。忙碌一天的老骆,忍着腰酸背痛,迈着蹒跚的步伐向最后一名烈士遗体走去。当他来到满脸血肉模糊的年轻战士身旁,边解头部绷带边为他惋惜。然后仔细用热水洗去脸上的污血,小伙子冰冷的脸宠渐渐地清晰起来,突然老骆如电击似的浑身颤抖,这……这不是我儿子骆——家——国吗?

  老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的双手边擦模糊的泪水,边迫不及待地解开烈士的衣扣,当他看见那熟悉的项坠时,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水如雨而下。摇摇欲坠的身躯扑向儿子,顿感胸腔一股热流涌上喉咙,鲜血从他那抽搐的嘴角滴到儿子的脸上。

  儿子参军还不到三个月呀,明天是你19岁生日啊,你妈妈回家杀鸡去了,战争已经结束了,老骆捶胸跺足,怎么会…… 他从衣兜里翻出带血的遗书:

  爸爸、妈妈,当您看到此书时,儿子已为国捐躯了,儿子没有给您和祖国人民丢脸,我在战场已拼尽了全力。遗憾的是不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希望你们不要过度地悲伤,等我妈妈身体好时再告诉她吧。我国内的遗物中还有一套新军装,留给妹妹穿吧,哥哥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爸妈就拜托你了。另恳请把我葬在咱家的耕地旁边吧,让儿子陪你一起耕种。您再用我的抚恤金买头耕牛吧!

  儿子——骆家国 2月16日晚

  老骆给儿子擦洗干净后,换上了崭新的军装,然后又把项坠给儿子带好,收起那套带血的破的军装,默默地走出了竹棚。

  老骆将鸡煲慢慢地放在一座新土堆前,哽咽道:爸爸来给你过生日来了,这是你妈妈给你做的你最喜欢吃的竹笋炖鸡,还热乎呢……他扑在坟堆上老泪纵横:家国啊!家国啊!凄惨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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