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军车西行至牙克石,也就是喜桂图旗,这时又上了一些人。排长告诉我们,铁道兵13团的团部就在这里。火车一直向前转向牙林线,继续往北开,窗外飘起了雪花。铁路两侧的山林,极速地向后掠去。车厢里总有战士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我还在想我们要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为了尽快使国家度过三年困难时期,六十年代初期,党中央国务院,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发出“开发大兴安岭,向绿色宝库进军”的伟大号召,我们这支铁道兵部队就是奉中央军委,国务院的命令进军大兴安岭的。庄严的历史使命使我们心扉中充满了使命感和自豪感。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气温也越来越低。大家干脆把被子打开盖在身上睡,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在一处较大的车站停下,我一看不知是什么地方,站牌被停着的列车挡着,啥也看不见。这时恰好来了位检车的工人,我赶紧问师傅这是什么地方?工人回答道,图里河车站。军车停了大约有20多分钟又启动了。

  这时感到有些饿了,拿出面包就着咸菜吃了晚饭,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坐的时间长了,脚冷得需要起来活动活动。挂在车顶的马灯发出昏暗的灯光,在不停地晃动着,车厢里鸦雀无声,只听车下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和汽笛声。我又渐渐地睡着了,咣当一声剧烈的撞击和刺耳的刹车声,火车又停下了。我起来往外看,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火车站。这时我看到站牌上写着是“伊图里河车站”,军车停了大约有一个多钟头,又是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天开始放亮,我又能看到远处的山林和零星的村舍了,火车在根河站停下,“下车集合”,随着排长命令,大家一起打好背包下了车。

  根河属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的额尔古纳旗。根河就是旗政府所在地,放眼望去,车站货场没别的,全是一垛垛待运的木材。队伍集合好,向城里进军。这个时候当地老百姓才刚刚起床,整个县城笼罩在袅袅的烟雾当中,我们整齐的步伐在雪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时我们的队伍中又响起了雄壮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军歌,我们边走边唱,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大木房子跟前,一声‘’立定”口令声喊出,队伍停下,连长下令各排按照顺序进入大房子,进去以后才知道这里是林业局的职工食堂。

  里面挺暖和的,稍事休息就通知各班去打饭。这顿饭是高粱米饭,牛肉炖不留客。不留客是一种和萝卜差不多的蔬菜,只有在俄罗斯和大兴安岭高寒地区才能生长。吃完饭队伍又出发了,因为离真正的目的地还远着呢,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座北国边城是个什么样子,就匆匆地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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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上了小火车,这种森林铁路是专门为运输木材修建的。还不错,我们坐的是小客车,车厢里还点着煤火炉子,烧的却是木头柈子。火车里还不是特别冷,小火车继续往西北方向开去。听排长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开拉气,也就是这条小铁路的终点。我们就是从那里继续往前修建森林铁路。

        小火车走走停停,因为是单线,只能会车的时候才能停下来。车越往前走,山越高,森林也来越来越茂盛。火车沿着一条蜿蜒的大河在群山当中奔驰,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又飘起了雪花。大兴安岭就是这样怪,说下雪就下雪,说晴就晴。大约六点多钟总算到达目的地了,没想到下车以后才知道这里只是我们一营营部,而离我们的老连队驻地还有12公里呢。我们在接站的老兵带领下开始雪地行军。

  数四连的同志最幸运,因为他们的连队就在这里,四连是桥梁连,他们的任务就是修这里的一座桥梁,我们连和二连还得走。出了车站就是下大坡,顺着河走,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大家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不时有人滑倒摔了个仰面朝天,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脚下的河就叫根河,是额尔古纳河支流,有300多米宽。上岸时坡陡路滑,不时有人爬到半路就滑下来,把后边的人撞倒。好不容易上了河岸,雪下的更大了。前进的速度更加缓慢了。前边的人艰难的向前走,后边的人踩着前边人的脚窝紧随其后,大概走了两个多钟头,发现前面有了灯光,大家一阵兴奋加快了脚步,到跟前只听到有人喊“二连到了”,我们是三连还得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路就更难走了,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我们简直不是在走,而是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只听见大家喘气声,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大雪把前面人走过的脚印已经抹平了。原本这里没有路,全是坑坑洼洼的草甸子,根本无法弄清楚哪里是坑,哪里是平地,天又漆黑只好用木杆探着走,有时冷不丁一脚下去掉进了齐腰深的雪坑里,如果没人拉你,那会越挣扎越陷得深。部队前进的速度明显缓慢,虽说气温接近零下30度。但每个战士还是满头大汗,棉衣被汗水湿透,皮大衣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走起路来裤腿的磨擦就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简直就像穿了一身铠甲一样。

  听见有人喊小心过河了。等到河边儿一看,我的妈呀,河虽然不宽只有六七米,但是水流的很急,也不知道有多深,没有桥,只有一根横放上面的大松树。借着雪光映照的微弱亮光,看上去真是令人胆怯。前边有人掉下河去,被战友拉上来,全身湿透成了个冰人。而且前边人走过去后树干上就沾上了冰雪,无形中就更滑了。我只好壮起胆子往前走,摇摇晃晃地掌握着平衡,终于没有掉下去。

  过了河,路就好走多了,这时大家已经筋疲力尽,连排长都坐在一棵大树上喘着粗气。这时我想起上学时唱的那首高高的兴安岭的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獐狍野鹿打呀打不尽”,多么浪漫熟悉的歌声,可是现实的大兴安岭啊,怎么也让我们浪漫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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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老兵喊道,同志们加油,马上就要到了。拐过一个山脚,眼前出现了几点亮光,顿时大家来了精神。前边的一快走,后边的也就变成了小跑,真是应了那句“望山跑死马”的老话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听到前面有人喊话,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上了坡,看到连干部和一些老兵手提着马灯在迎接我们。这个时候,我感觉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步也不想再走了。而一连的同志还要再往前走1公里才能到老连队。

  我们分别被老兵领到帐篷里,这时大约已经是半夜11点多钟了,帐篷里烧着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炉子,钢板烧得通红。进来也挺暖和的。我们放下背包脱下皮大衣,皮衣上的冰也化了,一抖哗啦哗啦的全掉下来了,顿时地上全是一滩一滩的水。炊事班烧了热汤,大家吃了晚饭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起床号响了,我不情愿的爬起来穿衣服叠被子。下地找鞋,可是大头鞋冻在地上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拽下来。鞋垫总算是烤干了。穿上鞋,我们从炉子上的水桶里舀了些热水洗漱,然后就赶紧跑出去集合,准备出操。

  全连集合完毕,大尉连长曹汉章,上尉指导员徐贵忠分别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是排长和司务长也做了介绍。接着连长介绍了部队的番号,我们所在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3005部队13分队,也就是铁道兵第三师十三团一营三连。连长指导员讲完话开始分班,我被分配到二排五班,少尉排长颜厥武,班长黄大华。

  连长和指导员都是东北人。1947年参军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都是典型的东北大汉。而颜排长是杭州人,不好说话。后来战士们在开军人大会的时候,给他提意见,说他严肃有余,活泼不足。班长黄大华是湖北公安县人,说话语速很快,干活儿很麻利,我们五班和六班住在了一个帐篷,各占帐篷的一边。

    说起部队,这个大家庭成员真是来自五湖四海。我们连的战友有河北的,山东的,山西的。有河南,湖北,湖南,江西,江苏,浙江,上海,福建和云贵高原的。少数民族战友很多,说起话来南腔北调。我们连队的营地设在半山坡上,三个排的军帐一字排开。连部就在一上坡的路口,勤杂班和炊事班挨着,中间有个小操场。山坡上挖了一圈的排水沟。防止山上化雪或者是雨水流进帐篷。伙房在山坡下面靠近路边,山脚下有一条小溪,常年流淌着清澈而冰冷的水,西边的草根下是厚厚的冰层,常年不化。伙房是用大松木堆砌而成的,就连屋顶上的瓦也是用木片代替的。靠着炊事班后面就是粮库,也是用松木搭建的,为了防止野兽和防潮,离开地面有一米多高,储存着全连一年的粮食油盐给养。都是冰河封冻以后运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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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地往上走就是蓊蓊郁郁的原始大森林,参天的黄花松每一棵都有二三十米高,最细的一个战士也搂不过来。森林里除了松树,在阳坡上还有成片的白桦林,地上是厚厚的腐殖土,踩上去就像海绵一样。雪地上可以见到许多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留下来的爪子印。站在操场上远眺一望无际的茫茫林海,使我想起了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简直难以置信,今天我们就置身于此,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这里是大兴安岭的腹地,没有人烟,只有野兽出没。不刮风时静的让人毛骨悚然,只有小松鼠在雪地上跳来跳去的寻找食物,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着喘气的。除此你也见得到大森林里刮起大风是多么让人心惊肉跳。过去从书本上读到描写大森林的林海松涛如何如何的美妙。但森林一刮起“大烟泡“”了,简直是昏天黑地,声震四方就像鬼哭狼嚎。

  严寒季节天寒地冻无法施工,每一天各个班就集体学《毛选》,这里也没有广播,即便报纸也只有沈阳军区《前进报》,铁道兵报和《解放军报》,一个排才各有一份,像人民日报及其他的报刊,只能到连部里头才能看到。时事新闻闭塞,导致这里听闻的往往都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情了。业余文化生活十分单调,信息闭塞,所幸的是我兜儿里有一只口琴,时不时拿出来可以吹一吹,调节一下。


  恰逢当时全军掀起学习雷锋的高潮。团政治处派人到处宣讲雷锋的事迹,同时结合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著作,召开忆苦思甜大会,提高士兵的革命觉悟。除了学习和军事训练外,平常就是上山去伐木,劈柈子,后山上有成片的站杆树,就是经过火烧死了的树,在大兴安岭到处可见。他们像电线杆子似的站在大森林里,又好锯又好劈。柈子很好找,后来附近的站杆树少了,就留着做引火柴。每个班就轮流着烧炉子,所以每个军帐外都堆着像墙一样劈好的柈子,一垜一垜的,保障着我们度过极寒的漫漫冬季。

  转眼过了五一劳动节,天气也渐渐地暖和了,阳坡的雪地化的差不多了,姗姗来迟的春天使大兴安岭脱去了银装,换上了绿装。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小鸟,亮起婉转的歌喉,成群的跳来跳去。成群的松鼠窜来窜去的觅食,大兴安岭又恢复了蓬勃的生气。

 

(作者注:原作,姚怡平;编辑,洛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