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满载新兵的闷罐军车。经过三天三夜的奔驰,在东北滨州线上的一个小站停了下来。这一天是1963年春节后的一天。只听新兵排长喊道,下车集合。大家鱼贯而下,来到站台上集合。这时我注意到站牌上写着乌奴耳三个小字。这个四等小车站,小的只有一间房子那么大。

       这里离哈尔滨有近600公里,据满洲里有300多公里,蒙语意思是“水草丰美的地方”,小站随中东铁路1901 年通车而建站,至今已有120年历史。此时虽然已经是初春,但这里却是白雪皑皑,气温仍在零下20多度。脚上的大头鞋也不觉得沉了。棉衣倒觉得薄了。天已经接近黄昏,全连集合完毕,由老兵带领向驻地走去。这些新兵的到来,打破了往日小镇的宁静,小镇里顿时热闹起来了。乌奴耳是大兴安岭牙克石林业局免渡河林场的一个储木场,地处大兴安岭的边缘。

       这里居住的都是林业工人,大约有200多户人家。一条东西不过500米的土道儿,两边都是低矮的木房。出来看热闹的都是妇女和孩子。男人们都进山里伐木去了,因为这个季节正是林业生产的黄金季节。

       开饭的哨子响了,班长带着两个人去伙房打饭。不一会儿饭就打回来了。高粱米饭,菜是土豆儿炖狍子肉。因为第一次吃这样的饭,再加上也真是饿了,一桶饭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这里没有电源,唯一照明的灯具就是一盏马灯。大家借着微弱的灯光,把被褥铺好。因为当天晚上没有任何安排,就和老班长聊了起来。老班长郑克昌是个贵州兵,1958年入伍的,参加过修建鹰厦铁路,人很憨厚,但是脾气很倔,从来不苟言笑。

       熄灯号响了,班长将灯火捻小,屋里顿时黑漆漆的,只有一丝的亮光。我睡不着觉,躺在那儿,脑子里像演电影一样。回忆着从体检到入伍一幕幕的过往。原来不知道铁道兵是干什么的,总以为可能是保卫铁路的吧,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兵种。体检时我曾经向往当一个水陆坦克兵。但一直到入伍通知书发下来才知道是铁道兵。甭管什么兵种吧,反正是当兵了,想着想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1574324454129844.jpg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新兵驻地。所有营房就是借用储木场的职工宿舍。在山脚下有一排用原木房,当地人叫做木刻楞的堆积成的房子。有走廊,有地板。走进屋里还觉得挺暖和。老班长介绍,这是东北烧的火墙,炉子在走廊里,烧的是木头柈子。屋里对面是两个大通铺,上面铺了干草。班长安排大家的铺位放好背包,我正好挨着我们的副班长于东海,他在我们班里年岁最大,是从华北制药厂入伍的。我们班一共18个新兵,都是从石家庄长安区入伍的。

       第二天清晨,起床号响了,大家急忙穿好军装,整理好被子洗漱去。完了集合,出操,军队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吃完早饭,全排集合,排长讲话,排长姓皮。是个准尉,刚从绵阳铁道兵技术学校毕业。湖南人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庞,很有军人气质,他做了自我介绍。新兵训练就此开始了。

       每天除了学习军人条例,内务条例,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史。除政治学习就是军事技术科目。队列,拼杀,瞄准,投弹。总之,摸爬滚打,样样都要通过考核,尤其是练瞄准的时候,在冰冷的雪地上,一趴就是一个上午。

       新兵最怵的是夜间紧急集合,一天半夜紧急集合号响,班长喊着“快起!”,我们摸着黑起来穿衣服,打背包,我慌乱中找不到大头鞋了,摸了双翻毛皮鞋穿上,连袜子也没穿,背起背包跑出去一看,大家你冲着我笑我,我冲着你笑。背包打的什么样的都有,甚至有的把裤子都穿反了。难怪,连长形容说。你们真像是逃难的。那一刻,真是感觉狼狈极了。

       全连集合完毕,跑步到三公里以外的空地上去集合,那天夜里还下起了大雪,寒风卷着像小席片儿似的雪花。直往脖子里钻。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跟着队伍往前猛跑。倒是也没有觉得很冷,终于跑到了。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立定。各连陆续赶到了,营长开始讲话,这时我才感到脚下凉冰冰的,大雪已经没过了脚面,我只好不停地,轻轻地跺着脚。心里想着这样下去可不行,脑子里一片空白,营长后来讲些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值班排长喊了一声。齐步走,我才回过神儿来。

       回到班里,我脱了皮鞋一看。脚后跟红红的冰凉,我赶紧脱了衣服盖上被子,不停的搓着脚。第二天早晨起来我觉得就好多了,就是有点儿痒,幸亏没有冻伤,虽然表皮没有冻伤,但是从此落下了脚后跟一着凉就疼的毛病。打这以后我就吸取教训,每天睡觉不再脱袜子,这个习惯至今也没有改过来。

       到新兵连十多天了,思乡想家之情可想而知。团长来看望大家,来到我们班,团长介绍说:“我是团长来看看大家。喊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们一起回答:“首长好,为人民服务”。团长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四十来岁,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嗓门非常宏大。肩上有中校军衔,他自我介绍说:“我姓袁,我叫袁邦,我是衡水人,咱们是老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停了一下,又接着问:“你们想家吗?”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不想。其实谁不想家呢。一个小胖子战士站在他身边,他又问小鬼,你想不想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小胖子结婚一个星期就入伍了。团长笑着说,那你想不想你媳妇儿呀。小胖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嘟囔着:人家刚忘了,你们又提起来了。一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从此小胖子留下了这么一个话把儿。

1574325130679084.jpg       一晃到了三月初。连里通知,发军衔。全连集合完毕,举行了简单的授衔仪式,以后每人发了一套领章帽徽。军衔自然是列兵。让人最感新鲜的是铁道兵的兵种符号儿。连长说我们铁道兵的符号最好看,你看上面有海陆空。全包括了,为什么呢。原来铁道兵不仅要修铁路,还要修港口,修机场,修保密工程。还要参加战斗,他讲了铁道兵的历史,原来铁道兵的前身是解放战争时期第四野战军,所属东北铁路纵队,专门从事铁路抢修任务。在抗美援朝当中才改建为铁道兵,被誉为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为抗美援朝的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是铁道兵第13团,是赫赫有名屡建战功的一支部队。

       这年春天起,我们正式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铁道兵战士了。天气逐渐的转暖了,白天路上的雪开始融化了。泥泞的黑土地上非常难走,夜间又冻得很硬,为了让家里人放心,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吧。没入伍前听说东北冷的撒尿都得用棍子来敲。冷是冷,但可没有说的那么邪乎。这是我们平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第一次给家里写家信。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下笔。不管怎么着也得写啊。

       信送到连部以后,每天就盼着家里回信。终于有一天,班长喊大家拿信喽。大家一哄而上。常言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拿到家信就别提多高兴了,大家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起来。

       转眼到了4月的下旬。新兵训练结束了。大家就要分配到老连队去了。我们一个班一块儿入伍的18个人被分配到了铁13团一营一连,三连和四连。我被分配在三连。在我们3连的老战友,还有赵长庚,齐宗国,李中海,康维卿和黄东文等老战友。可惜黄东文和康维卿两位老战友参军不久,就永远地长眠在了大兴安岭。我的同学徐立国和我分在了一起。

       老连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想一定比我现在的条件好吧。一心想着,那就赶紧去吧。连里接到上级命令,明天就出发。统一为我们配发了面包。其实就是炊事班烙的发面饼,发了咸菜,第二天早晨打好背包,把屋里老乡的房子打扫干净。把借当地群众的工具还给了人家。就登上了一个闷罐的军车。乌奴耳,再见吧。5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乌奴耳是什么样子呢,真想再去看看那当年新兵老营房。


       (作者注:原作,姚怡平;编辑,洛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