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声铿锵有力的金属声,锁着一双白皙纤巧的手。

  两个女公安押送下,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嫌犯被带上村口一辆灯光闪烁的警车,一声刺耳的呐叭呼啸,警车消失在夜幕笼罩的崇山峻岭。

  笫二天,消息惊世骇俗般传播开来:云山镇的县人民代表,云山村女医生李玉珍被捕了。

  昨天傍晚时分,云山镇有人向县公安局电话报案:云山村女医生李玉珍注射毒药杀死亲夫。接到报案后,县公安局立刻指示镇里保护好现场,将嫌犯押镇政府看守,同时组织人马火速赶往案发地。

  刑警抵达后,立即对女嫌犯进行初步审讯并侦查死者现场。

  死者现场是医疗站的一间值班室,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套桌椅。死者平躺在床上,面容略显痛苦,五官未见血迹和分泌物,全身皮肤和肢体也未见伤痕与畸形。床头柜上放着消毒药水、棉签和显露血管用的椽皮止血带,水泥地面上洒着玻璃空针碎片和星星点点的无色液体。

       刑警对现场一一拍照后,采集一些洒落地面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抽取死者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

  据女嫌犯交侍,丈夫是在注射一种叫葡萄糖酸钙注射液的药物时突然殁命的。

  李玉珍丈夫肖永患有一种骚痒症,每年春天,全身皮肤骚痒难耐用什么药都无效,只有静脉注射葡萄糖酸钙注射液症状才能迅速缓解。

       昨天傍晚,肖永的瘙痒症又犯了,他来到医疗站时李玉珍正在观察室为一位呕吐脱水病人输液,在部队当过卫生员又常给妻子帮忙的肖永,自已抽了一支葡萄糖酸钙注射液来到值班室床上,让刚给病人输完液的妻子给自己注射。

       当针头插入血管注射时,丈夫感到一种钻心疼痛,妻子认为钙剂刺激血管而减慢推注速度,可是,药液还没注完,丈夫就出现抽搐,妻子拔出针头准备抢救,丈夫心跳已经停止,无论如何复苏也无力回天。

  对李玉珍的交待,刑警们是难以置信的,每年注射同一种药物,为什么以往安然无恙而现在突然致命?刑警们坏疑药品变质,或夲来就注射别的什么剧毒药品。

  一周后,省里鉴定结果出来了,现场洒落地面与玻璃碎片上粘附的的液体均是氯化钾注射液,死者血液捡测也显示:钾、氯离子浓度严重超标。医学研究证明,血中钾离子浓度过高会引起心脏骤停而导致死亡,于是,结合死者死亡经过,法医作出结论,死者的真正死因是注射了氯化钾注射液。

  由于结论与女嫌犯的口供完全相悖,刑警决定对其再次提审。

  面对刑警的严厉审问,李玉珍同初审时一样矢口否认自己有杀死亲夫的动机,她说她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尽管取药和抽吸药水都是丈夫一手所为,但她说自己犯下不可饶怒的罪过。

  审讯者很是奇怪,你犯下什么不可饶怒的罪过,此话怎讲?

  “丈夫并非执业者,让他做治疗前的准备工作是违反医疗规范的,注射时我又忽略最重要的环节,没对药品进行查对。”

  “可是,这与死者死亡有必然关系吗,罪是罪,错是错,怎能把两者混淆起来呢?”

  “不是我混淆罪与错。”女嫌犯目光闪烁:“医生的职责和使命是救死扶伤,在人的生命面前是不允许任何疏忽的,任何疏忽和违反医疗规范的行为,都可酿成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现在人死了,还是错吗?”

  “这么说,你怀疑死者是误用了药物?”

  “是的,我怀疑他拿错了药物,几天来我一直在反思,反思自己的过失,反思自己的过失与犯罪还有多大差别!”

  反思自己的过失与犯罪还有多大差别?女嫌犯掷地有声的回答,让这位恪职多年的警官不由刮目相看,如果她不是冠冕堂皇地用花言巧语来掩盖犯罪动机和亊实,真该仰视她几分,因为即使死者注射前拿错药物,注射时不疏于捡查,后果是可以避免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勇于正视问题和取于承担责任的精神?

       不过转而一想,女嫌犯想大亊化小来掩盖罪行的动机也未可知,为进一步搜集线索,弄清女嫌犯是否存在谋害亲夫的动机,刑警们决定对她和死者的夫妻关系进行全方位调查。

   

   【二】


  李玉珍出身云山村一户农民家庭,从小性格活泼开朗,人长得乖巧灵秀,初中毕业,就被镇政府推荐到县卫生学校学习,毕业后成为村医疗站一名乡村医生。十九岁时,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复员退伍军人肖永自由恋爱结婚,婚后夫妻关系融洽,感情深笃。

  云山村是镇政府所在地两千多人口的大村,病人本来就不少,加之李玉珍聪明好学,医疗技术在全镇乡村医生中出类拨萃,外村病人常慕名前来,工作量倍增,但她依然不分男女老幼和亲疏贵贱热情接待每一个病人,受到乡民的普遍赞誉与好评,被推选为县人民代表。

       镇上工作的爱人肖永见妻子成天忙碌,生活上对她关爰备至,在部队上当过卫生员的他也掌握一些医学知识技能,一有空便到医疗站给妻子帮忙,有时为抢救病人,常陪伴妻子到天明。

  李玉珍容貌端庄,身材姣好,明眸下两个浅浅的笑靥尤让人心动,是云山镇出了名的美女、乡花。男人总是好色的,同李玉珍在一起,肖永总感到有一股股火辣辣的目光投来,有男人甚至干脆凑拢来无话找话茬,见妻子羞涩又尴尬的模样,肖永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意思是不用怕,有我呢!可是,有哪个丈夫能够时刻守护在妻子身边呢?

  一年春天,镇上来了一位年轻干部,一见李玉珍貌如春花而深深所动,今天头昏,明天头痛,后天失眠,一有空就往医疗站钻,李玉珍感觉有些不对劲,挑了个空对那人轻言细语地说,镇医院就在你们政府门前,好医好药都在那里,有必要这样舍近求远吗?那人见周围已经无人,误以为李玉珍话里有话,立刻喜上心来连说当然有必要,当然有必要,凑上去就要拉李玉珍的手,李玉珍生气地把手一甩,不要给脸不要脸!那男子低着头灰溜溜走了,从此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但夫妻情感不是家庭的全部,肖永是家中独子,父母早盼望尽快抱上孙子,但结婚几年李玉珍没有一点动静,公婆当面露脸,背里埋怨。随后到医院一查,问题出在男方身上,肖永的精液精子数量、形态和活动度都存在明显缺陷,李玉珍急了,立马带着丈夫四处寻医问药,中药西药偏方验方用个遍,每天回家再晚,也要关照丈夫把药服下。

       可是,一年,两年......依然见不到效果,个别不育不孕专家还暴出一些悲观的语言,李玉珍的父母真急了,说人都有老的一天,现在不生儿育女,老了咋办?要李玉珍趁年轻另觅一户人家,李玉珍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实在难以割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时光和清灯月下结下的夫妻情意。

  就在两个家庭纠结难熬时,婚后笫七个年头,李玉珍突然身孕,次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双方父母惊喜万分,四处奔走相告,小俩口更有说不完的高兴。

  刑警们有些不可思议了,如此自由结合恩爱走来的夫妻,怎么会有相杀之仇呢?但是,死者死于毒剧药品注射已是不争事实,真如嫌犯所讲是死者拿错药了吗?

  刑警们对当天门诊病人和那个呕吐输液病人进行逐一随访,有病人证实,那天下午在医疗站见过死者,但没有注意他具体干些什么。那个输液病人讲得详细些,那天下午,他心窝痛吐得利害,到医疗站时全身无力头昏沉沉的,李医生看后说得了急性胃炎,什么严重(脱)水,正给他输液时,肖永来了,说他全身痒得利害,要打针什么药,但李医生走不开,只回了句“准备好我就来”。

       输好液,李医生走了,当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要合眼时,那边传来哭叫声,呼喊声,外面有人冲了进来,才知道肖永死了,随后,他被转到镇医院。

  输液病人听到的“准备好”,是否就是注射前的操作准备呢?因为病人没有亲眼目睹,自然很难作为确凿证据。

   

   【三】


  鉴于许多谋害亲夫的案件,都来自女方移情别恋的恶性发展,刑警们四处收集信息,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嫌犯一桩“婚外情”的绯闻上,他们试图顺藤摸瓜,找到案件突破口。

  不料审讯一开始,李玉珍就坦然地承认这桩“恋情”,说男方是一位叫李明的医生,原区医院院长,后调县卫生学校担任校长,她交待了与李明的认识经过和以后旳几次接触,说自已对李明确有爱慕之心,李明对自己也心存好感,但仅此而已。并说怀上肖永的孩子后,他们就再没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与来往。

       看似诚肯却轻描淡写的交待,很难让人置信,女子一直飘怱不定的眼神更使人生疑,是女嫌犯欲盖弥彰的紧张还是年轻女子固有的羞涩实难判定。巧合的是,男方李明提供的证言证词,出人意料的与女方一致,即两人並没有因为好感和爱慕而“越过雷池”一步。

       所谓突破口,成了死胡同。

  死者可否不是他杀,而是借妻子之手自杀?刑警们试图作反向思维,因为嫌犯的几次交待都咬定注射药的准备工作是死者所为,那个唯一的证人(输液病人)提供的线索也间接支持嫌犯的说法;再是医疗站的药品都是分门别类存放,标识清楚,熟悉情况又懂医的死者不可能拿错药品;三是抽完药水的氯化钾药瓶失踪,更构成死者自杀的嫌疑。

       为弄清这支让死者毙命的氯化钾注射液来自何处,刑警们再次提审李玉珍,要她说明医疗站药品流动情况,特别是氯化钾注射液这类特殊药品的进出情况。

       李玉珍听到“氯化钾”三字,仿佛晴天霹雳一声惊呼,“是它,就是它毒死我的丈夫......”激动得几乎要跌倒在地,一位女刑警上前扶着她。

       女嫌犯的记忆也像被突然激活,她说事发前两月,在县医药公司进了氯化钾注射液两盒,共十支,现在应该还剩下一支,刑警们立刻查对医疗站进货单和开出的处方,果然还剩一支。可是,找遍整个药房和医疗站,就是不见这支氯化钾注射液的下落,就连包装的药盒也不见了。

       刑警们分析,死者抽吸注射液后,很可能将药瓶和药盒一起秘密丢弃了。

       可是,死者为何要自杀?自杀的原因是什么?由于没有相关的遗言、遗物,在死者家人身上也找不到一点可疑线索,“自杀嫌疑”便停留于一种假设。

  时间一天天过去,案情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

  正当“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死者肖永在县里的一个战友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说肖永死前一月在酒后餐桌上,提到他有个亲戚找到丢失多年的儿子,现在想做亲子鉴定,不知什么地方能做。由于酒后之言,又随便说说,大家并没在意,不知此亊下落。

  看似一个漫不经心的话题,引起办案人员的极大注意,肖永真有一个丢失儿子多年的亲戚吗?

       他们立刻组织人马分头排查,结果根本查不出肖永有这样一个亲戚,更不存在什么亲子鉴定问题,那么,肖永为什么无中生有编造此亊?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究竞是什么,与案件有无实质联系?刑警们展开一场热烈讨论。

  “前段调查,肖永曾有婚后不育的问题,八年后妻子突然怀孕生子,肖永是否对孩子的来源产生了怀疑?”

       “这种可能性很小,根据他们夫妻感情和相互信任程度,肖永是不可能怀疑妻子的。”

       “也是的,如果真出现坏疑,双方家人和周围邻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再说孩子都满周岁了才突然提出,可能吗?”

  沉默一阵,一个老刑警不急不慢的说:“我想,怀疑的产生与发展往往是隐蔽的,渐进的,可否用事情的发展有一个过程, 譬如说他们夫妻的思想、性格和相互感情来解释呢?”

  “有道理,”刑警队长把桌子一拍:“如果出现怀疑,一定李玉珍做了些什么,肖永知道了些什么,在此过程中,他们夫妻间一定会明的暗的在心理上、行为上有不为人知的碰撞与博弈!”

  讨论愈深入,问题愈明朗,最后的焦点,仍然集中在那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婚外情”上,刑警们一个个异常兴奋,仿佛面前已经摆放着一把打开案情的钥匙。

  但要追根溯源,真正弄清问题的来拢去脉,並没那么容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死者无言,只待生者开口。

       如何让生者开口?这是一次十分关键的提审,为保证审审成功,针对青年女嫌犯的心理特点和案情的隐私性,经再三考慮,决定由一位有多年审讯经验的女警官单独执行,方法是以心理疏导入手,用和蔼的语言,亲切的交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逐渐拉近与女嫌犯的距离,直至彻底解开她的困惑与心结,火候一到,便以“亲子鉴定”这个最敏感的话题攻心。

  此招一出,果然收到神奇的效果,女嫌犯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敞开心扉,一场婚外恋的起始经过,女嫌犯与死者的情感纠葛,原原本本呈现在女警官面前。

   

  【四】


  那是几年前,区里举办的一次乡村医生学习班,李玉珍与区医院院长、授课老师李明相识。李明是一个三十多岁气质不凡的男子,巧合的是其相貌、说话和许多地方都与肖永相似,但显得更成熟、更有风度,李玉珍初次见面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和亲和力。授课之余,李玉珍总会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位老师也会不厌其烦地耐心解答,次数多了,双方熟悉起来,一声招呼,一个笑容,像春风一样随意入心。

       三个月的学习很快结束了,李玉珍与李明已有较深的个人情谊,为了表示对老师的感谢,李玉珍叫爱人肖永专程从几十里外的乡间捎来一只鸡和一些土特产亲手送到李明家里。李玉珍热情善良和纯朴端庄的形象,也给李明夫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双方都亲切地以姐妹相称,临走时,李夫人还一再叮嘱她经常来家里作客。

  李玉珍从区上回到家里,心里空空的老觉不是滋味,她想,许是几月来的集体生活习惯了,一时不适应吧,过一久就好了。可是,闲下来时,一个与丈夫相像又不相同的音容笑貌老在眼前晃动,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一阵悸动,就像肖永刚从部队转业回家时笫一次见面的心境,但更惬意与绵长……

       未必恋上了他?她不由心生惧怕,毕竟一个是有妻之夫,一个是有夫之妻啊,她不敢再想下去。幸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作的繁忙,心中的念想像三月的春风渐渐淡去,丈夫肖永无微不至的关爰与阿护也缓解了心中莫名的空虚与烦恼。

  现实,却怎么也绕不开,结婚这么些年丈夫不育,双方父母与日剧增的压力,常常使她陷入无以摆脱的痛苦,离婚吧,不忍失去几年的夫妻情,更不舍心地善良,巴心巴肝爰自己的丈夫;不离吧,如何安抚一天天年老的双亲,如何面对今后孤儿寡母的日子……

  以后因工作需要,李玉珍几次到区里,每次去,她总忘不记给李明家里捎上一些自产的东西,当李明爱人不在时,就鬼使神差地多呆一些时辰,一次两次,两人的情感像染上磁性愈拉愈近,以至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一天夜晚,恰逢李明爱人外出学习不在家,李玉珍谈起几年来丈夫不育,四处奔走求医和双方父母轮番施压的痛苦经历,谈着谈着悲从心起,泪流满面,李明急忙从衣兜里掏出手巾为她擦拭……不经意间,手碰触到一枚发烫的嘴唇。

       这一碰不打紧,李玉珍顿觉一股热流冲到头顶,她昏昏的往李明怀里一靠,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一切理智、庄重和矜持如此不堪一击,在晚风轻拂、花香四溢的五月夜,他们如梦如幻地度过春宵一刻。

  笫二天红日升起时,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李玉珍故作镇静离开李家时,还是有人从那双清沏明亮的眼睛里读出了些什么,李玉珍婚外情的风声,大概由此而起。

  半月后,李玉珍出现恶心呕吐反应,她突然升起一种恐惧和一丝意外的惊喜,到镇医院一查,果然怀孕了,几年的梦想与企盼啊,这一天终于不期而至!

  事情是掩不住的,该如何告诉肖永和家人?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忽然,她想起肖永的最后一次捡查,那天专家看了化验单,说活精子的数量和活动度都有所好转,继续冶疗不是一点没有生育的可能,想到这里,她踏实了许多。

  傍晚,她把怀孕的事告诉肖永,肖永激动得简直疯狂了,一把将她高高举起,屋里屋外爹呀妈呀的高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

  自己的突然怀孕和丈夫欣喜若狂的情感,让李玉珍受到深深震撼,为了丈夫和双方家族的尊严,为了腹中小生命的未来,她决定把那个刻骨铭心之夜深深埋在心底,以后的日子,她以巨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已,再没跨近那个人半步。半年后,那人也调到县里当了县卫生学校校长。

  就在次年,一个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在父母和丈夫的精心呵护下,李玉珍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生命。

  遗传基因和心理因素吧,李玉珍抱着一天天长大的儿子,愈看愈觉得像肖永,更像那个人,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又大又圆的眼睛……只要一抚摸到儿子,她就感到阵阵心痛,假如他能抱抱这个珍珠一样透明的小生命,该有多么高兴和激动呢?可是,他已经那么遥远……

       万没想到两月后,意外向她飞来。

  那天正午时分,肖永正陪着她给小生命喂奶,邮递员送来一封从县里寄来的信。肖永接过一看,是县卫生学校的公用信封,笔锋流畅地写着“李玉珍”三字,肖永认为是学校发出的公函,随手将其拆开,不料是谁写给妻子的私人信件,精明的丈夫没认真看一眼就将信纸折叠复原递给妻子,说镇里有事,匆匆走了。

       李玉珍接过信件,急不可待地扫了一眼信末署名,心和手一起颤抖起来,啊,是他!激动得险些掉下泪来,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玉珍同学:你好!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一切都还好吧?近日,得知你喜生贵子,胜为欣喜,虔诚地祝福你和你的天使宝贝!作为医生,应该更懂得身体的重要,请一定注意产后调养,早日康复。

       时光真快,又是一个四月天,有机会一定带上小宝贝来家里玩,我们恭候着你们到来。

       最后,请代问你先生好!

              老师 李明 四月十八日。

  短短一百余字,她字斟句酌看了一遍又一遍,情深意切的语言让她脸红心跳,尤其“又是一个四月天”的字句,让她想起他读过的林徽因诗句“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不由掠过一丝惊虑,好在文字普通、随意,外人根夲看不出什么,她想等肖永回来后亲手将其过目,但又想这样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不如把信放在桌上,他愿看就看吧。

  其实,妻子与李明的绯传,肖永早有所闻,只因对妻子的笃爱与信赖没太在意,可是,人的感情是十分古怪的,有时不在意,实是太在意,有时不去想,反倒犹多想,所谓“爰之深恨之切”吧,肖永心中早生疑惑与醋意。

       结婚这么些年,也许太多的议论和太多的姤嫉,他总有些不踏实,不自信,尤其想起那个貌似自己,却在知识、气质和社会地位各方面都胜过自己的人,更是忧心忡忡,自渐形秽。这封私人信件的出现让他不由一惊,一个下午,心里老在打鼓,谁写来的信,写信来干什么?

  晚上回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看见那信放在桌上却不碰它,直到李玉珍借故外出,他才拿起信件匆匆读起来,咋一看,也没觉什么,但细细品味,总觉有一种微妙的情感隐藏在字里行间,甚至有种跃跃欲试的企盼……

  月光悄悄透过窗棂照进小屋,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似圆非圆的月亮,思绪纷纷忧忧,很不是滋味,直至外面响起足步声,他才匆忙把信放回桌上。

  来年新春,李玉珍接到参加全县卫生会议的通知,她是作为乡村医生代表特邀参会的,不能缺席,因儿子尚需照料哺乳,肖永母亲一起前往。

       会议期间,李明夫妇几次邀请李玉珍和肖母到家作客,小家伙一下成为李明夫妇的最爱,他们抱着他亲呵哄呵爱不释手,奇怪的是小家伙不仅不哭不吵,而且“喔喔喔”的与主人交谈。临走那天,李明夫妇为其送行,小家伙不依不饶地哭个不停,直至他们把礼物递到他手里,又轮番着把他亲了又亲,小家伙才渐渐收敛哭声。

  肖母和李玉珍回家后,肖永听说他们几次到李明家,又听说李明与儿子的那股亲热劲,不由两耳发热,妒火中烧,他紧盯着儿子抱着的礼物,两个相拥相吻十分亲热的巴比娃娃,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涌上心头,他们就是那样相亲相爱,相依相拥的吧?难怪儿子与他那么亲热,难怪儿子愈看愈不像自己……他有些崩溃了。

  对丈夫微妙的心理变化和无端痛苦,李玉珍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曾想过把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丈夫,但在两个家庭和三代人面前,她不能不强吞苦果,隐忍了。

   

  【五】


  在一间特殊的审讯室里,女嫌犯结束自己的陈述。

  “万万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成了千古罪人……”她想站起身向女警官忏悔,却一下跌倒在地。

     沉浸在故事里的女警官见女嫌犯突然昏倒,惊愕地上前扶起她,准备中止审讯,但女嫌犯很快就醒过来,她接过女警官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两口,清清嘶哑的嗓门,又说起话来。

  “事情己经这样,你们要如何定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肖永父母刚刚失去唯一的儿子,万万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孙子,如果你们怜悯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让他们好好度过余生,就请替他们保护好这个无辜的孩子,这是他们今生今世惟一的、最后的一点希望。”

  “因此,”她突然双膝跪倒在地,“求求你们为我犯罪的根源保密,不要做什么亲子鉴定!”

  女嫌犯撕心裂肺的伤痛和情感纠结,让这位形象威严又和蔼可亲的中年女警官震撼了,她再次把她扶起来,心生测隐地用一种别样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年纪轻轻就深陷囚笼的女子,她担任警官多年,审了无数案子,还从没见哪个女嫌犯如此无私无畏直面问题,担当罪责,没见哪个犯罪的青年女子把自己的婚外情陈述得如此真切和淋漓至尽,她被这个身陷图圄而无所求救的女子感动了。

       可是,身为执法者的她清醒知道,情感是代替不了法律的,个人愿望更不可以强加法律之上,认罪态度再好也改变不了案件的性质,抹不掉所应承担的罪责,她必须维护法律尊严,恪守职业操守,真实地、详尽地记录任何一个罪犯的犯罪经过和犯罪亊实。

       案情似乎已经真相大白,女警官站起身来长长吁了一口气,也许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解脱,戓许是一种无奈的婉惜。

       几个月来的侦破工作即将告一段落,警方认定本案为自杀,依据是:1、死者因妻子“婚外情生子”陷入巨大的精神痛苦,构成死者自杀的心理根源;2、死者具有基本的医学知识,取药和抽吸药水等注射前的准备工作均系他一手所为;3、致死药水的药瓶和药盒失踪,怀疑死者操作后有意丟弃。

       就在他们准备将全部案情材料移送法院,由法院“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审理、量刑时,一个突然冒出的线索推翻了他们的认定。

 

  【六】


  黄昏时分,协助办案的区法庭突然来电,说在肖永家中发现重大线索。

  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法庭办案人员来到肖永家中与肖母谈话,怀里一岁多的孙子叫起来,肖母随手从堂屋饭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纸盒给孙子玩,盒里装着东西摇得咚咚响,这立刻引起办案人员注意,从小孩手中拿过纸盒一看,正是一个装针药的药盒,盒面的标识己撕去大半,但可见“钾注”二字,法庭人员判断,这应该就是氯化钾注射液药盒。

  追其来源,肖母是这样讲的,儿子出事那天下午,孙子在她母亲值班室里睡觉,醒后一个劲哭叫不停,她就到外面药房里寻找有什么玩耍的东西,东找西找找不住,便顺手拿起柜台上一个药盒见里面只有一支针水,她灵机一动把那支针水放进旁边一个同样大小的方盒,拿走这个药盒,孙子接过奶奶递来的药盒收敛了哭声,那时李玉珍正在观察室忙着,她没打招呼就领着孙子回家了,两个小时后,传来儿子死亡的噩耗。

  肖母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惊慌,办案人员深怕影响案情进一步侦破和老人情绪,立马说没什么就顺便问问,安抚了肖母。

  为证实肖母之言,县里的刑警们专程来到村里询访肖家周围的邻居,证实有人见过肖家孙子抱着一个方盒玩,刑警们把肖母领到医疗站药房,要她指出当时盒里剩下的那支针水放进那个盒里。

  肖母立即指着空隙旁的一个方盒子,“就这个盒里!”

  啊,那正是同氯化钾药盒一样大小的葡萄糖酸钙药盒,可是,盒里只有三支葡萄糖酸钙注射液,並没有肖母放入的那支氯化钾注射液。

  见刑警们神色凝重,忧心忡忡的肖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她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夺走儿子的性命。

  经查实,医疗站库存的葡萄糖酸钙注射液确实多出一支,看来那支氯化钾注射液,真被死者当作葡萄糖酸钙注射液取用了。

  刑警们又组织力量,全力搜索那支抽完药水的氯化钾注射液药瓶,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在值班室床下的一只鞋里找到它,根据鞋子的位置,可以判断空药瓶是死者抽完药后套在空针头上,在上床或什么时候滑落鞋里的。

  历时半年,一波三折的案惰侦破终于水落石出,法院经反复核实,最后对这桩“杀人”案作出如下结论:一、死者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而是误杀。二、误杀系死者拿错药物导致,前因是死者母亲误将致命的针水(氯化钾注射液)更换了包装药盒。三、作为医疗站医生和治疗实施者,李玉珍存在一时疏忽,没有查对药品的错误。四、本案与婚外情不存在因果关系。

  根据以上事实结论,审判长当庭宣判李玉珍无罪,随着法锤一声落下,李玉珍“女嫌犯”的罪名得以洗清,当庭群众代表克制不住心情突然暴出掌声。


     【七】


  半年来的铁窗生活,一百多个日夜的煎熬与救赎,李玉珍体重一下跌了二十多斤,1米66健美的身躯一下变得十分苍白和孱弱。但是,在这个柔弱的躯体里,人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灵魂,那是对错误与过失痛彻心屝的忏悔,是对责任与生命的担当与认知,是在生死面前的无私、善良和坦诚!

    涉案部门出于对死者家人,孩子未来和社会安定团结的考虑,也出于对这位无私敬业的年轻女子的保护,他们决定对李玉珍的这段婚外情严格保密。

  出狱那天,阳光明媚,当一辆小车驶进云山村村口时,一群人早早守候在那里,就在李玉珍推开车门走出的刹那,一串鞭炮声在村庄上空响起。

  李玉珍下车后,第一眼看见站在人群前面的肖母抱着儿子,她扑上前去喊了一声“妈”跪在地上,泪水泉水般涌出来......

  “好女儿,让你受苦了!”肖母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扶儿媳,正午的风,把她愈加花白的鬓发肆意巻起。

  李玉珍急忙从婆婆手中接过儿子,婆婆大声叫孙子:“快,叫妈妈!叫妈妈!”

  “妈妈,妈妈......”

    护送李玉珍回家的女警官抹了一下眼睛,微笑着招招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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