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月一日

 

我认出来了那辆车。那辆宾利,就停在了我的货车边上。我的这辆二手的长安是两万元买的。它叫什么?飞驰?还是什么?大约可以买二百辆我的车?那人从车上下来,够胖的,身体横了,脸也横。

有没有膨胀螺丝?他说话没有称谓。我说有,转身往屋子里走,他跟着我。他的脚步声腾腾的,很重。我给他指了指那几个纸盒子。他自己站在那里挑选。你这东西,质量行不行啊?他用鼻子哼着说,我说都是正规厂家的的货。他拿了六个,顺手掏了五十元给我,告诉我不用找了。我没说谢谢,呲牙乐了乐,拱拱手。

我盯着那个车的背影看,直到它拐弯消失。

今天的阳光很好,距离我兑下这个店,正好一个礼拜。我沿着园区的围墙走,一段铁栅栏,一段实墙间隔着,那些绿色的爬藤正在伸展。我蹲下,看那些地上的小野花。

这里刚刚好透过栅栏看进去。那辆宾利牛逼哄哄地正对这儿我开过来,我用余光看着它拐进院子的大门。我站起来,点了一支烟,回到我的店里。我给小影发了微信,这里的地址,我说,你来看看吧,大小的,我也是老板了。小影回我,说一会儿就到。我问用不用去接你?她说,不用,她自己来。

 

那把铝合金的梯子,老崔说,你要是以后用,得小心点儿,它太老了,说不定哪天就断了。

我没那么重,我顺着它爬下来,我已经下来十多次了。我已经清理出来了一大块儿,一大块水泥墙。能有多厚呢?我抚摸着,它阴冷而潮湿。都五一了,下面还是这么冷,我哆嗦了一下。

老崔说,小张,我看你有点眼熟呢?我说我大众脸。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存货,一样样地给我看。秋天晚儿,你存点白菜,附近几个工地都会来买的,不少挣!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浑浊的小眼睛。老崔继续眨巴着它们。小张,就是冬天难受点儿,你点个电暖气吧,或者生个炉子。

我三十年后,就像他一样吗?在这里混?我说叔,你不干了,休息了,多好!

他叹气说,好什么,我还得去南方,帮小孩儿带孩子。这辈子尽他妈干活了。不过,我也没劳保,不干咋办呢?他扭头问我,你上了劳保没,小伙儿?

我乐了,我没交,我吐了口痰。我说叔,你把协议给我,我明天给你拿回来,我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吧。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烟,点着抽了几口,行呀,今天二十四号,五一前咱俩能利索不?

我说,明天就都利索!

老崔说,仰脸儿老婆低头汉,我看你能成点儿事儿。

 

我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的空地儿等小影。太阳晒得我脊梁骨热乎乎的。门前新修的这条马路,闪着黝黑的光。我看着868路公交车晃悠悠地开过来,停下。小影从车上下来,她提着两个袋子,一手一个,这样的小影,走起来更瘸了,我迎过去。

她说,哎呀,车上人多,没捞着座儿,累坏了。她的脸汗津津的,冲着阳光,上面的绒毛看得清清的。

桃花面,小影你是。

她哈哈乐了起来,啥桃花面呀,还桃花运呢!

我接过袋子提着。

我买了香肠,拌菜,咱俩过节,喝点!她跟在我后面,乐着说。

我回头眯着眼睛看她,她穿个白色夹克,灰色的裙子。就是我们认识那天,她穿的裙子。

我说,正月十五你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吧!

她说可不是,那前儿,我穿了厚羊毛袜子,也不冷!

小影喝着啤酒时候问我,你咋这么快决定兑下这个店呢?

我说我熟悉这个店,他要的也不多,房租也便宜,就决定了。

那你以后就干这个了吗?她的脸更加粉了。

嗯,肯定不能再干工地的活儿了,我也辞了。我也不能总在工地给人做饭。

她撇了撇嘴,没言语。过了一会儿,她才问,今天没啥生意吗?

我说上午有几个,下午估计没人了,都过节呢。

小影说,这酒有点上头。不喝了,上次我在朋友那里喝的德国啤酒,喝了三瓶也没有感觉。

我说,这个朋友挺有档次呢,喝德国啤酒。

她说也不贵的,当然了,比你这玩意儿还是贵几倍的。

我拿起啤酒瓶子看了一会,那里面还剩了半瓶子的样子,我拿着出了门,把它掼在门前的水泥地面上,嘭!绿色的玻璃碎片上面有些泡沫泛起,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小影踮着脚出来看,她有点害怕,咋呼着说,你咋了,喝多了吗!?好好的酒,摔了干嘛!?

我冲着她笑,我说,我看看,这个瓶子结实不结实。

小影拿着笤帚把那些碎玻璃扫起来。她指着那辆货车问我,这是谁的车停这儿?

我的,我买的。

她倒没咋惊奇,可也对,干这行儿,没个车,也不行,有人要你送货呢。

这个女人,也快三十岁了,她有时候,像个成熟的妇女,有时候却像个孩子。她侧面朝着我,那条健康的大腿,丰腴结实,那裙子绷得挺紧,轮廓看得清清的。

 

正月十五雪打灯!开始下了。她冲着窗外说。那天车上的人不多,她后上的车,就坐在我的身边。我闻出来冷丝丝的味道,才发现边上已经有人坐下了。

你到哪里下呀?她见我看她,开始问我,那条好腿几乎贴着我了。上班?开工够早了呀!

我是干后勤的,杂务了伙食了啥的,需要早来。我说咱俩一个站下呀。

那车上没几个人了,下车的时候,我说我帮你拿吧。

那时候,我发现她是个瘸子,但不大严重。她说,哎呀哥,你要是在这里下,到你的工地可够远了,得走半个点儿呢。

我说没事儿,我正好想溜达溜达呢。

她家门口竟然有一棵蒙古栎,很老了。一些细雪浮在树干上,更显得沧桑斑驳。我就在那儿,扫了她的微信。

她问我,哥,你咋戴个口罩呢,也不大冷呀。

我说,我有鼻炎,遇到冷气就不行。

那天从她家走回到工地的简易房,我用了将近四十分钟。东郊还是人少,大路小道的,都清静。

刘头儿见了我,第一句就是:好找不?我还以为你找不着了!

我说你给我的微信地址很准,我顺道看看。

走!和我拉点白菜去,一会老崔头要走了!

 

小影和我走进屋子里,我又开了一瓶酒。她说还喝呀,我说喝点吧,下午没事了。不会有谁来买啥了。她坐在我的床上,我坐在凳子上,往里看到尽头,就能看到那个菜窖的洞口。她问我,你老家那边儿也挖菜窖吗,我说挖呀,以前差不多家家有。

 

我第一次下去,是正月十五。

老崔就在我后面唠叨着,这过节了,才来呢,我还得回家包饺子呢!

刘头儿说,这也不晚,四点吗才。

那时候,那堵墙还没有看到呢,黑乎乎的。

我抱了三十颗白菜一共。

老崔说,今天算你一块五吧。

刘头儿说,爷们你要的够贵了,这三十颗菜,二百块钱。

你尽说那个,我这菜存得多好,一点不烂。鲜亮儿的。老崔眨巴眼睛。

刘头儿说,你咋不再扩扩,多存点,我那儿七八十号人呢,你还有多少白菜?

老崔哈哈乐了,我还真想扩来着,他妈的往南才扩了几锹,就到人家墙了!

刘头儿也乐了,嚯!人家早扩了地下室了,哈哈!

我在往车上装白菜的时候,那个栅栏上只有枯黄的藤叶,能清楚地看到那个院子和大门。我想,这可能就是老七说的那个人家了,巧!

 

小影说,哥呀,你咋不爱说话呢,有啥心事儿咋的。

我说没啥呀,我本来话少。我站了起来,弯腰在床头褥子下拿出个小盒子,我说,影,我送你个礼物,你看看。

哎呀,脚链呀,十多克!她的脸蛋儿越发红了。

我说,你戴在你的左脚上。

她吃吃乐,哥,你是不是想,戴个链子,能把左腿抻长点儿呀。呵呵,都短了二十八年了,长不了了!

她眼里都笑出了泪。我也坐在了床上,抬起她的左腿,她缩了回去。哥呀,等会儿再戴,咱俩唠会儿嗑。

哥,你咋想起来买这个呢,这么贵的,不过他家是名声最大的金店了。

我说嗯,我前几天去中街了,就买了。

她注意到了我的眼镜,你换了眼镜,我看看。

我摘下来递给她。她说我知道这个牌子,老贵了,你发达了?她咧嘴。

是个高仿,淘宝的,我冲着她呲牙,原产是奥地利的。

 

光明眼镜店里的那个女人,那个中年女人,也是用鼻子和我说话。我指着那个镜架,她疑惑着,不屑着。我没有戴上那个镜架,只是把那镜架的型号记住了。我走出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射在后背轻蔑的目光。

隔壁金店里的丫头,连哼也不哼了,她不说话。我指着那个黄灿灿的脚链,我说,喂!我买这个!

 

午后的眼光照在小影的脸上,她眯着眼睛,哥,咱俩才见过几面,你咋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我站起来,走近她,抱住她。我说,影,我,我身上有厨房的味道么?我只要出来就换衣服的。

她扬起脸说,哥,现在没了,你以前有。

我说,哥现在把你当女朋友,行不?

她抖了一下,说行。

我说,那么,你别再和别的男人来往了。

她掐了我胳膊一下,说当然了。

我俩喝了六瓶啤酒。小影说,哥,咱俩去河边转转呀?

我说好,去转转。我们走着去吧。

从我的店里走到西三桥,大概二十多分钟。这条河我多次注视过,我感觉不到它的流动,只能闻到它的腥味儿。我在桥下看见到那兄弟俩,那个白纸牌子上面的字写的歪歪扭扭:水钻!

我说影呀,你先去那边儿转转,我和他们聊几句。

我回来时候,小影问我,啥事呀,你认识他俩吗?

我笑了,我说不认识,学点知识。

坐在河边的木椅子上,后面的那棵柳树的枝叶垂在我们脊背上。小影说,哥,我告诉你,我驾照考下来了!早晚我也要买车!

我点了支烟,没言语。对岸的几座高层已经竣工了,估计。上面的售楼彩带,被风高高地扬起来。我说,那房子卖得好么?

小影说够呛,东郊这么偏远,谁来买?干啥都不方便。

哎!哥,你看看!她指着河面上飞翔的大鸟。是白鹭和苍鹭!我站起来看。它们飞得密集又疏散,瞬息万变的。

我说,这是候鸟呀,秋天晚儿,就去南方了。

 

南方,老七现在就在南方呢。初三的聚会上,他喝得满脸通红。哦?你要去那个工地干活?我几年前就在那块儿干过。那前儿,那片儿别墅都在装修。

我问你干的哪儿的活儿?

他乐了,我干的地下室扩建,原来就大,扩老大了。都他妈出院子了。有钱啊有钱。他眼睛放光。我们头儿后来说,又装个老牛逼的防盗门了,指纹的!

我说,地下室原来没有门吗?

他斜眼看了看我,人家搞了个夹层,暗室,呵呵。

 

小影说,哥你干了这几天,生意咋样?

还行,现在正好是装修季,老崔的东西也挺齐全。我说估计一个月下来能有万把的毛利。

她呀一声,也行哈,就是累点,板人。

风吹来,酒劲上涌。我搂过她肩膀。她的头发有浓烈的味道,什么烧糊了的味儿。她见我抽鼻子,乐了出来。我烫了烫,焗了焗。

我说咋这味儿呢?

她撇撇嘴,没味儿的老贵了,就你鼻子灵,难怪有鼻炎!

她凑乎过来,趴在我肩膀上看我手机。哥你天天看手机,都看啥?

我说,我在看明朝那些事儿呢,不过这里啥都有。我晃晃我的苹果7。

她呵呵乐,她说,哥,你用这么好的手机,我刚开始可纳闷了。

我说,咱俩过桥看看去,那房子咋卖的,闲着也闲着。

哎呀,我不愿意走了,瘸瘸地。她的左腿挨着我。我摸了一下,这条腿明显的细弱。

我心里一紧,我说,那不去了,你的驾照能考下来?我摸着那条大腿。

当然了!下周就给我寄到了,人家谁看腿!

我笑了,我说,不是有体检吗?

她也笑了,那点儿事儿,找个人不就行了么。哥,你啥前儿考的驾照?

我说早了,我高中毕业不久就报名驾校了,那时候北京奥运刚刚闭幕呢。

太阳斜斜照下来,我们满身阳光。小影眯着眼睛,哥,我爸去看我爷了,今晚不一定回来。一会儿去我家待会儿?

我说,唉,咱俩这么坐着多好,就这么坐着。暖暖乎乎的!

哥,你去不,问你呢!

我说去,咋不去?

 

哥,你去不?我弟弟也这么问我。哥,费用三万五,到了韩国后,落地视频报平安后付款。去不去?我盯着他看,没有言语。他接着说,那里也是建筑工地,杂活。包吃住一月净剩一万三四吧,不行吗?干两年呗。他说得挺兴奋。

我说你下决心了?

他说,下了,反正在家也挣不着啥钱儿!开这么个破货车,活儿越来越少!

我说,你估计啥时候走?

五一前吧,估计,还有俩月!

听到我很肯定的语气说不去后,他哈哈笑了。哥,你有女人了!不过,你拿啥给我娶嫂子?就咱家?

我没理他。看着他那么年轻的脸,我叹了口气。

哥,他拍了拍方向盘,车速慢了下来。他说,我要是真走了,这车你开得了,卖也卖不上价儿,现在。他扭头看我,我没言语。

 

小影,我回去开车接你,你坐在这里等着。她答应一声,随后说,哥呀,你喝酒了,能行吗,抓着得拘留!我没吱声,低头走了。

路两旁的桃花有点儿开败了,可还是那么粉。

我折了个桃枝拿在手里,她的脸也是这么粉。我随手把它插在了一个啤酒瓶子里,老崔说,这个井冬天有时候就压不出来水了,可能冻了或者水位低了。我压水的时候,隔着窗子,能看到对面工地那个巨大的塔吊,那下面一大群红色安全帽在忙乎,轰隆隆响。我把那个酒瓶子倒了半瓶水,放在小桌子上。

我蹲在地上,点了一支烟。隔着栅栏,能看见那两条大黑狗在院子坐着。院子门开着,门口停了两辆车。这是在干活呢,安装什么呢?摄像头不用那么大的螺丝吧。

 

小影说,哥,我能不能开一会?

我说不行,这个车你可鼓捣不了,和你学的不一样。

她侧着身子看我,撇着嘴。她摇下车门玻璃,春风吹进来,湿漉漉的还有点腥味。这条路一直沿着河走,到岔口右转就到我家了。

我说,咱俩先看看售楼处,我开车上了大桥。

售楼小姐是个刀条脸儿,瘦得都抽裆了。她说话极快,热情地介绍他们的房子。小影问这问那,我跟着看。她问小影,是结婚用吗,小影看看我,乐了,她说,对结婚用!她给我们推荐了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递给小影一个房型图。你看这个,全款一百万出点头!她挥着那个计算器。需要贷款吗,小影点头,二十年?她又点头。刀条脸儿迅速报了出来,三十首付,二十年,月供五千三!

她伏在小玻璃桌子上,用黑笔在那个图片上写了几行字,咔嚓一下用订书机订了她的名片在上面,还给小影,这个请留好,我都给写上了。这样,你们留个电话,好不好,有什么优惠我好通知你们。

我拉了下小影,我说,我们过几天会再来的。

她说,要不要看看样板间呢,我说不用了。她送我们出来,看见我的货车,她说,大哥你开货车呀,你应该看看我们一楼的车库,空间大!我哼哈着上车,开走了。

开走不远,小影哈哈大笑起来。哥,哥,你说她真的相信咱俩要买房子吗,你咋不去看看样板间呢?

我扭头看她,也笑出了声。她仰着脸笑,我就忘了问,没有首付的话,月供是多少呢。

我说你可以问问,你有她名片。这个瘸丫头真的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了。

她端着腔调说,黄小姐,我是刚才看房的。请问,你们可不可以零首付呢?

我把车停在路边上,下去树丛后面,撒了一泡尿。我盯着它看了看,它竟然有些兴奋了。放回去的时候我想,都好几个月了,离去那个洗头房。

哥,她说请示领导,估计不行,都得有首付。我没再说话,专心开车。她口气不再快活了,有些悻悻的。

小影家村口有个食杂铺子,我在那前面停车,我说买点儿啥,头一次进门。

小影连连说你可别买,别买!都假冒的,伪劣的!

我说,小影,你进去给你爸买几瓶酒,挑好的。我不下去了,一会儿微信给你转钱。她还要说啥,我盯着看她,她就没再言语,下车去了。

那棵蒙古栎的绿叶刚刚萌出,树皮还一点绿的意思都没有呢。小影说,这棵树也怪,打我认识它就没长。

院子里有辆电动车,小影指着说,看看,我的坐骑,十里八村的都骑这个。角落里有一只芦花鸡在散步,它腿上绑着细绳子,绳儿的一段系在一株树上。我认出来,那是一株樱桃树,毛樱桃。

我今早起去大集买的,等我爸明天回来杀,你敢杀不?

我呲牙笑了,我说一会儿我杀吧。

房子里挺简陋的,东西屋中间是厨房。

我坐在小影的床上,她给我倒了杯水。我爸住在对面,东屋。

我说你妈没前儿你几岁?

她说十一了。我说他没再找呀?她站起来,冲我摆手,走,我领你看看我爸的屋子。

东屋也简陋,墙上却挂着个挺大的电视,我走过去,按开了开关,里面有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人正在买药。

小影说,我给我爸爸买的电视,他也没啥爱好,就看个电视,我给买个好的!

她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哥,你说这个治糖尿病的药,能好使不?我爸有这病。

我说,好使啥,都他妈骗子!

小影说,哎呀,你啥也不信,我卖的那些产品你也不信!

我乐了,我说影呀,你卖的那些保健品,不是骗子,是真骗子!

她扑过来捶我,我顺势抱住她,她的身子柔软,嘴唇热切。

小影叹了口气说,哥,你叫我不卖那些玩意儿,你说我干嘛去,你养活我呀?

我抚摸着她,我没言语。天色暗了下来,我说,我给你给杀鸡去!你烧壶水吧。

 

那天我妈也烧了一大壶水。你咋回来了?以为你五一回来呢。还有一个礼拜呢。

我说妈,五一我就不回来了,有事儿呢。我给你炖鸡,今天。我爸爸站在边上看,傻呵呵地乐着,他已经几乎不能认出我了。

妈,我弟弟干活的那套家伙事儿放哪儿了?

她说在后院仓房里,你用吗?

我说不,我就问问。

 

小影说,哥,你咋啥啥都会干呢?

我右脚踩着鸡的翅膀,左脚踩着它的双脚。它颈毛下面的皮肤温热,我捏住它的嘴和鼻孔。哎呀,哥,你可别鼓捣它了,快点吧。

最后几滴血落下来,那个小白瓷碗刚好一半。血的红色和别的红色不同,有股子瘆人的黑色藏在里面。小碗的碗底我事先放了点儿盐水,血很快就凝固了。我说,这个美容,血豆腐。

小影说,我给你掐点儿呢,从抓鸡到收拾完,十八分钟,你太厉害了。我洗着手说,院子里的小葱你拔一把,摘摘,马上就炖!

小影哈哈笑,姑爷上门,小鸡断魂!

鸡块在爆炒,我加了点糖。颜色开始红亮。我说你看这只鸡,刚才还在溜达呢,转眼!我翻炒着,人不是也一样?

小影听了却是一震,她从身后抱住我说,哥,你可被这么说,吓人。

我说,你把壶里的水在烧烧,马上加进去了。

吃饭的时候,小影说,你想喝点酒么?

我拿了个空杯子去了东屋,刚才我看见了桌子上放了一大瓶子樱桃泡的酒。我接了一杯。看到桌子有一本书,我顺手也拿了过来。

小影乐,哥,就是院子里的那棵树结的樱桃。

哥,你炖的鸡太好吃了。她的脸色更红润,喝了几口樱桃酒后。

我说影呀,咱俩结婚咋样?

她顿了一下,吃吃笑了。哥,结了我还是得住这里吧,那有啥不一样和现在?

我哈哈笑了起来,喝了一大口樱桃酒。

我说,你把给你爸留的那一半鸡块放冰箱里了吗,她说放了,放了。

她几乎和我一样高。她的右腿结实而丰腴,白腻腻的;而左腿是瘦弱和羞怯的,明显地细了一圈,颜色也苍白,我趴着抚摸她们,亲吻她们。她喃喃地说,哥,你不嫌弃我吗?我不说话,一直忙乎着,直到她的呻吟把我淹没。最后在抱紧她的那一刻,我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她出了很多汗,这个丫头可不瘦。她趴在我怀里说,哥,你体格不大,东西可不小。

我说,影,今晚我回去住吗?

她犹豫了 一下,你还是回去吧,我爸有时候早晨回来可早了,他骑电动车。

临走的时候我说,这本书我拿去看看行不?

小影说,行,那是我爸年轻时买的, 你看多旧了。他有时候拿出来看他那些旧书。

夜风温柔,路上都有花草的香气。我停好车,对面工地上灯火通明的。我点了支烟,蹲在地上抽,隔着栅栏,那院子的门紧闭着。我刚要站起来,院子的门开了,宾利开出来,右转后,他猛轰了一脚油,那声音震得我头皮麻了一下,就像他鼻子的哼哼声。

操你妈的!我摁灭了烟头,站了起来。

我没有开灯,躺在床上,又点了一支烟。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只有远处的暗光从窗子射进来。我现在的卡上,还有三万块钱。我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那些盒子里面的各种东西,在那里静静躺着,老崔的货还是很全的。他说,小伙儿,多进点儿没事儿,这片儿装修的越来越多了,生意保管好!你还能兼着卖点儿菜,工地都会需要。

我走到东尽头,顺着梯子下了地窖口,里面还是阴冷阴冷,我哆嗦了一下。

我打开手电筒,那面墙壁就在我眼前。灰色的墙面,上面的杂乱的泥巴印子,一条条的。我用手摸了摸,一股凉气似乎直达了我的心脏。我缩回手,盯着看了半天。

我躺回床上的时候,我看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我的头嗡嗡响,外面的工地也嗡嗡响。我坐了起来,打开灯,翻开我带回来那本旧书。封皮是蓝色的,印着一根儿白色的大羽毛,活像我今天摘下来的鸡毛。

汪国真,年轻的潮。我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我翻开看,里面已经是暗黄色了。

我看到了这样的诗句: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打了个酒嗝,那只鸡从我嗓子眼儿里跑出来一些。我笑了出来,操!

我把那书放在床头,脱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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