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对人生思考,大概是上初二的时候。那时候正是“文革”后四年,村里有所离我家很近的戴帽中学与小学合办。由于在家中我是长子,早晚上学、放学,都得做些割草、砍柴、挑水、放牛马的农活。如老师布置家庭作业,做完后就坐在院坝右侧厢房的石坎上,有时面对东方初升的月亮,久久的陷入无尽的沉思。

  那时,命运何去何从,我有些感到迷茫。虽然联产承包责任制让父亲起早贪黑中,为做得满楼满炕粮食而欣慰。秋收后,父亲根据到手的公余粮派单,挑着粮、赶马驮粮到区粮站,虽然很累,但只要顺利上交,他的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喜悦。因我年少,交公余粮带上我,可吆喝驮马。只要交粮顺利,父亲就会喊起我到白岩场坝上,一角钱买上两个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交完公粮,重阳节到来时,父亲母亲就会张罗摏糍粑贡神灵后,还做一些舂好的引子糖,醮粑粑吃,或做糍粑豆沙用油烙来吃。接着,十月初一,说是牛王菩萨的诞辰,父亲会拿摏好的一坨滋粑喂牛,还要用苞谷面拌谷壳喂牛和马。因为牛耕田地马驮粪驮粮,秋天的收成里,牛马虽无言,却都是功臣。

  从父亲的行为中,我开始懂得感恩。

  但是,祖祖辈辈务农,遇上好政策,温饱问题是解决了。可是,这伴随着的是日晒雨霖的苦和累啊。由于我的老家窝子,是个靠天落雨的地方,打田要趁下雨,半夜三更听到雷阵雨的声音,父亲就会翻身下床,扛上犁粑,披上蓑衣,就得去赶打秧田。母亲或我披上塑料布,也得跟随而去,提上罩好玻璃的灯,在田埂上边走边晃动。打好了田,育好了秧,需要栽秧时,冒雨打田是常有的事。薅苞谷身的时候,要顶着太阳薅,好把所锄的草晒干枯。要是阴天或雨天薅,那被锄的草,容易复活,枉费功夫。特别是挑粪放田和挑粪上山栽苞谷,那份辛苦,不仅汗流浃背,肩头磨破都正常。多年干农活,肩头磨起老茧是很普遍。我深深尝到其中的苦,又看到在村中学校当教师的,每月有几十块钱的工资,还有购粮证,国家按月供应粮食,不用日晒雨淋。而且,他们身穿的确凉衬衣,或的卡中山装,干净伸抖,很是羡慕。

  所以在晚饭后做完作业的空闲中,我喜欢坐在院中的石坎上沉思。我想,要跳出农门,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然而,自身的愚钝与读书的环境,却让我感叹命运的不济。好在我有位老哥师范毕业后,在区中学任教,得他帮忙,我在村里戴帽初中毕业后,又去白岩区中学从初二复读,才又升起跳出农门的希望。那时候,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书本上所有的题目,我都认真做一遍,不懂就问老师,而且不管是不是我们班的老师都敢于求教。

  这时候的月夜沉思,是伴随着希望的心跳动的。我一直向着跳出农门的方向努力。可惜那一年,报考师范或中专,就不能报考高中。急于跳出农门的我,报考师范名落孙山后,山村的月夜下的我,显得悲凉、孤独、无助。

  好在父亲吃了不少没上学的苦,他决意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出书来。最后托亲戚关系到安顺县中试点班上了两年高中。两年后考上财校。那时考上学校就等于端上铁饭碗,虽然要向区粮站交上300斤白花花的大米,才取得这个吃国家粮的资格,但从父母兴奋的脸上看,他们是乐意的,是欣慰的。

  上财校后,因家庭经济困难,我的用费大多是父亲卖树、卖粮或母亲卖鸡之类的钱。学校知我家庭困难,学生科覃老师安排我打扫男生宿舍走廊,每月补助我九元钱。这样,加上学校每月困难被助十二块钱,我的生活基本“自理”。

  但是,财校两年,每当回家,山村的月夜,独自坐在院前的石阶上,我还在为未来沉思。就算毕业工作分配在县城,每月就五十多块钱的工资,由于弟妹多,父母负担重,要想成家又是何其艰难啊!

  面对无电无路的乡村,我想得更多的是,何时才有机会改变家乡的面貌?

  上世纪九十年代未,政府补助雷管炸药钱,乡亲父老投工投劳,修通了从双坑到窝子的泥石公路,后来,镶边公路改造,水泥硬化,通村、通组路不断改善,我虽然只是出了点微薄之力,但很欣慰。

  直到借助于好朋友关系,为从近寨的沙坡、屯坡引到寨中的自来水的修通助了一臂之力,为村学校设施的完善也作了些工作。看到父老乡亲脸上的笑容,月夜之下,灯火辉煌的景象,让我感到岁月的美好。让我感到岁月美好的,还有跳出农门的好多弟兄,都能从不同的角度,关注、关心家乡的建设。

  可是,近年来,山村的月夜,坐在嘎窝关关的樟树旁,总有一种悲凉,并有意无意间向心的深处袭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安顺复烤厂捐建的学校教学楼,对比村中的房子,鶴立鸡群。盛极之时,学生达四百多人,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纯粹一所完小。可如今,整所学校,只有村中几十个孩子在读。

  外出打工的,大都把孩子带到外地上学去了。空巢老人依然存在,留守儿童渐渐减少。不论打工也好,经商也罢,为了下一代的前程,年轻人对子女读书都很重视,都愿为孩子有个好点的教育环境而努力。所以,村小学只有小部分人家的孩子留守了。

  而村里的很多人,利益为重的思想越来越明显。盘子头拈肉待客,好处记不了多少,筷子头打人,总是刻骨铭心。

  几十年前,过年过节供菩萨,或清明上坟,我们叩首跪拜时,总觉得面前真有无数双神灵的眼睛,在认真地盯着我们,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如今,一代又一代的年轻后生,几乎一切向钱看,叩首跪拜,大多数嘻嘻哈哈的,有甚至光着膀子,裸着上身,看不出心中有敬畏之心。

  数十年前,很多未进过学堂的老人,见到有字的报纸掉在地上,都要捡起来,找高处放置,或者点火化掉,以示敬重。而如今,在农村,除了现实的利益,有多少人能懂得敬畏自然,敬畏神灵,敬畏文化?相反,践踏文化、蔑视神灵,甚至对于神灵信口雌黄。有的为了利益,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有的甚至……

  回到老家窝子,村里街道四通八达。小山村的月夜,我在路灯下散步时,想着人心不古,想着文明的某种倒退,心情总难平静。

  乡村的未来,国家大好政策的滋养下,能否向文明不断进步,有很多值得深思的问题,正在不断地敲打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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