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这些故事,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顺应俗潮赚取眼球,而是为了要赚人的心,赚那些因了生活的琐屑、工作的压力和世间种种欺骗背叛而被磨砺得粗糙坚硬的心,让他们渐隐渐去的善良和温暖在这些有情有爱的生灵故事里,能够悄然回归,拭去浮尘,变得些许细致而柔软。


  1、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九十年代初期,家里养了十只大白鹅,它们中的头鹅是一只凶悍威猛的公鹅,雪白光滑的羽毛和橙红高大的鼻额,还有优美柔软的颈项,无不显示它卓立群鹅的形象。它靠着雄健的体魄与扁阔有力的大喙,力挫另一只凶猛的公鹅,稳坐头领交椅,坐享其成地拥有了它的三妻四妾。它每天清晨都会带着它的群妾们噗啦啦飞进村边的池塘里,嬉戏觅食。它只要曲项高歌,妻妾们便此起彼伏媚声应和,歌声时起时落,煞有节奏。而那个总是在群鹅嘹亮的歌声中,激起层层雪浪碎玉,扬起双翅翩翩起舞,羽毛最亮最白最柔最密的就是头鹅最最恩宠的妻子。说它是妻有据可证:不管是雨雪狂风、日丽天和,还是戏耍玩乐、吃饭睡觉,它们都是双宿双飞,形影相随,就连隔天一次的生产,头鹅都会安静地卧在“产房”外,耐心等候,直到房内的母鹅“昂——”一声高鸣,然后优雅骄傲地走出来。这时,头鹅会立即迎上,和它交颈问候,亲吻缠绵。食槽共食后,它们双双飞进池塘,鸳鸯戏水,与群鹅交相辉映融为一片。一时之间,池塘波光乍现,群鹅乱鸣,团团白云水面滑翔游弋,分不清是它还是它。

  渐渐的,这些群鹅有的被淘汰,有的丢失或死亡,而这对恩爱夫妻却活得越发朝气蓬勃,有来道趣。头鹅继续坐它的交椅并更加坚守它看家护院的职责,绝不玩忽职守;母鹅一如既往的隔天生产一次,绝对是最忠诚的经济贡献者。它们依然双宿双飞,亲密有爱,只不过几年之后,头鹅的小妾群臣都断续陨沒,只剩这对夫妻于险恶江湖相依为命,固守鹅园。相爱的心是永不孤单的,可以翻越任何艰难险阻,让沙漠变成绿洲,让天堑走成通途,让十年亲爱风雨如一。

  然而,深情天妒。秋季农播的一个傍晚,母鹅突然在圈栅里吐了一堆秽物,满嘴白沫,浑身抽搐,一会儿功夫就殒命风逝了。母鹅死时周身散发出来的刺鼻的农药气味,覆盖了鹅栅里发酵的粪肥味。残阳泼血,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惨白的母鹅染成伤感的粉色,这粉色似乎揪疼了头鹅的心,它蹲站着,两只黑豆似的眼睛呆滞地瞪着母鹅,身躯亦是一动不动。突然,它那雪白细长的颈项向上伸成一个优美的弧形曲线,朝着西天唳声高歌,一声盖过一声,一声哀过一声,如泣如诉,欲痛还悲。

  至爱突去,从此晨霜暮雪,形单影只,爱人啊!你在哪里?至爱啊:自此,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叫我只影向谁去?不如同去,不如同去!

  三天后,一个寒霜的早上,头鹅绝食而逝。

  我们将它和母鹅一起埋在河堤下的枣林里,那年枣树棵棵丰收,红红的大枣像极了头鹅头上橙红的鹅鼻。

  自此,我感动的不再只是元好问的《雁丘词》,而是曾经一直怀疑而今真的相信了那个生死相许的大雁的故事,以及它撞地殉情的忠诚所带给人的震撼!


  2、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热闹的狗市有一对老人正蹲在一辆红色电动三轮车旁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讨价还价,大妈嘬起多皱的嘴唇嘟囔道:若不是没办法养它俺才不卖哩,都是老头子馊主意。

  身边的大爷讷讷地呲了呲牙,伸出沟壑褶皱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卧在地上的那只黄褐色的腊肠犬,“唉”了一声:家里还有一个崽了,留小的吧!这个母的大了,换个环境不怕的,昂!

  大妈抽了抽鼻子,又嘬起嘴:养三年了,又生生的把人家母子分离,造罪啊!

  一直蹲在旁边翻来覆去看这只狗的小伙子突然就乐了:大妈,您放心吧!我就是专门养狗的,买条母的回去搞繁殖赚钱,不会亏待它的,哈哈哈。便宜点不?

  大妈翻了他一眼,狠狠地扔了一句:当着它的面讲价钱,小心它跑回来。

  小伙子不乐意了,不屑一顾的说:大妈,您当我白痴呢!我可是狗专家啊,跑?哪跑?!我养那么多狗若是都跑,我还有时间赚钱么?切——

  “可惜了,跟了我三年,还给我生了一窝崽,就这么给了个狗贩子。唉——”大妈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手不停地来回抚摸着地上哆嗦不停的那团黄褐色。

  “好了,让人家抱走吧,家里不还有只它下的崽嘛,咱照顾不了它了,就让它去人家下崽吧。”大爷搀起了老伴,冲着小伙子努努嘴,小伙子释意,抱起地上那团褐色,将钱数给大爷,转身朝西走去。

  大妈扑扑身上的土,抻了抻衣襟,开始一件件慢慢收拾地上的纸箱、水碗,正准备上三轮车的时候,狗市从西到东传来一片哗声,热闹的狗市街有个人正飞跑着在追一只狗,边追边喊:回来!回来!妈的,稍不留神它就蹿了!

  果然被大妈一语成谶——就是刚才那只腊肠逃回来了,它迅速地跳上三轮车,一头窝在座位底下再也不肯出来。

  小伙子跑过来,一把揪过去,把狗从下到上的拎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喘吁着骂:妈的!跑!跑!傻狗!跟我回去好吃好玩的多好!

  正在旁边收拾纸盒的大妈,看到钻进座位底下的狗,眼睛湿了,她颠着脚走到小伙子面前,摸着狗头轻声说:跟他走吧!你小崽没事的啊。

  小伙子又嬉笑着抱着哆嗦成一团的黄褐色狗走了,一切又恢复如初。

  惊骇就是在那如初的一刻发生的,所有狗市上的人,不管是买狗卖狗的,还是闲逛逗趣的,就连过路的人都齐刷刷朝市东的大运河奔去,他们想看一场现场版的狗间童话,享受一场视觉盛宴。

  此刻,古老的大运河里,正有一团黄褐色东西在水里上下浮沉乱扎乱撞,它伸直四腿,躬腰低头,拼命将身体压向水中,怎奈河水的浮力总是在它低头躬背的瞬间,将它细长的身躯托举出来,它一次又一次的扎下去,浮上来,浮上来,扎下去,它不断地使劲地重复着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仿佛拼死般想让河水覆没全身,不给自己留有一丝一毫喘息浮起的机会。人群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中间夹杂着焦急的叹息和疑问:它在自杀吗?它在自杀!

  狗在自杀!狗在自杀!

  人群沸腾了,呼的喊的闹的笑的,还有脱了鞋往水里跳的,拾来浮木向狗抛去的,更有那心急的将自己嘴里的煎饼果子抠出来,扔给水里的狗引它上岸的。呼救声,扑水声,唏嘘声,咒骂声,口哨声……百千声响一时四起,响彻两岸,搅得狗市上空一腾蒸着一腾热浪。

  人们想尽各种办法要救这只绝望自溺的小狗,可是,它就是不肯上岸,甚至连一点上岸的迹象都没有,它是一心求死,绝不妥协。秋后的河水透心凉啊!眼看那团黄褐色扎挣的动作慢了,慢了,它细长的腰正在一点一点漫入水中。人群立刻又爆发出一阵惊呼:快呀!快救它啊!它要沉下去了!沉下去了!

  “欢欢!欢欢——过来啊!过来啊!我们回家啊!”狂乱的声音里,一个老迈妇人嘶哑的哭喊刺破了阴冷的空气,在嘈杂升腾的混乱中,这声音如一支快箭射向古运河冰凉沁骨的秋水,射中那团奄奄一息的黄褐色。奇迹出现了,随着老妇人的一声哭喊,那将要没入水中的一团褐色,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托举一样,倏地跳出水面,迅疾而绝决地朝着呼声一刨一刨地飞快游去。它趔趔趄趄爬上荒草杂乱的河岸,一头扎进那个哭喊声里,兴奋地哆嗦成秋天的一片黄褐色的叶子。抱着那个哆嗦成一团的腊肠犬,老妇人泪水横流。

  “我们回家喂崽了!”她用衣襟将不断颤抖的犬紧紧裹起来说道。

  人群里有泪滑入空气的声音。

  假如不能亲自陪你,你要懂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假如定知此别必零落,你要知晓:不及相随同死生。

  假如你不知也不懂,那么请记得:每一个生灵都是灵魂的缩影,它会记得你的好,也会记住你的恶。


  3、日月不随阴雨落,皆因自爱可更天

  蓝眼睛的波斯猫被抱来的时候,黄白灰的三花家猫正在吃那条它从南河里捉来的小嘎鱼,嘎鱼背上坚硬的刺突然一抖,扎疼了三花的猫嘴,它怒乌的“喵乌”一声,一爪就劈在黄绿滑溜的鱼头上,波斯有趣的用它那蓝晶晶水灵灵的猫眼瞪视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一个前蹬后躬,“嗖”的一声蹿到三花嘴边,一口就咬住了那条又扁又厚的嘎鱼嘴,差点咬到三花的脚趾。三花终于猫性大发,它怒不可遏,暴哮着、高跳着,狂躁地举起双爪一左一右地扑向波斯,三下五除二就把波斯红润的鼻头抓出了血。

  自此,两猫不共戴天。

  波斯自知自己是个后来者,且是个外来户,不敢造次,终日夹着尾巴,抿着耳朵,连喵声都低调短促,饿了,就趁三花打盹或不在的时候,匆匆舔几口食呷几口水,乏了,就偷偷躲进厢房陪苍蝇眯眯眼。三花自然懂得一个土著居民外加捕鼠高手,怎样才能更好的抵御外侵并把其驱逐出境。它将御敌兵法用到极致,每次见到波斯都是主动迎击,或者以攻为守,决不让敌人靠近领地一步,也决不允许敌人嗅一下自已的饭盆,甚至敌人隔窗眺望屋内主人也决不姑息,倘若如此,必是一场恶战,而每次三花都能大获全胜。

  终于有一天,波斯绝望地觉醒了。那天,主人们都在正房堂屋吃晚饭,香喷喷的饭香飘出帘外,满院子都是鲫鱼豆腐的香气,还有三花娇媚的喵声,躲在厢房的波斯大概实在是太想念这种绕膝受宠承欢的滋味了,它寄人篱下的孤苦的心再也忍不住疼痛的撕扯,悄悄地悄悄地迈着轻微的猫步溜到门边,隔着冰凉的竹帘,从狭小的帘缝里窥看屋内的一切,那满屋的香气也遮挡不住主人们温馨的笑声,还有不时呼唤三花吃饭的软绵亲昵的叫声————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波斯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怜的渴望,它吸了吸鼻子,就在这时,三花敏锐地嗅到了敌人的气息,它瞪圆了那双褐色的猫眼,乍起胡须,隔着竹帘向波斯大吼着冲过去,两只尖利的前爪把竹帘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波斯落荒而逃,它飞快的跑出院子,跑出胡同,跑到村口那块灰白的石头上,微低着头蹲下去,抽抽搭搭的哭起来。泪水不断地从它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里淌下来,晶莹澄澈,像早春山间的溪流,流到追过来抱起它的主人手上。波斯轻微的抽泣剜疼了主人的心。多年后,想起波斯的眼泪,主人的心里依然是阵阵疼痛,一个被疏忽被欺侮的生灵的内心,该有着怎样孤苦凄凉的疼痛啊! 

  哭泣过后的波斯突然就有了新的变化,它不再是那个胆小怕猫的波斯了,它开始和三花一起吃饭,只要是主人分给它们的食物,三花吃它就吃,三花吼它它就回吼过去;主人坐下来歇息,三花娇喵的蹭上前,波斯也蹭过去靠在主人的膝下,更令主人刮目的是波斯那条勤劳的红舌头总是在闲下来的时候,不停的梳理着自己的皮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寸寸不停地舔啊洗啊,把自己打扮的像一团雪白的云朵,阳光照到它身上,每一根毛尖都似顶着一粒珍珠,晃眼得干净亮泽,让看见它的人都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一把,它幽蓝的眼底泛着安静优雅的语言,先前的哀怜凄怨一扫而光,波斯重生了。    

  重生的波斯却渐渐地成了三花的好朋友,它在梳洗完自己的毛皮之后,总不忘给怀孕的三花梳洗,从头到耳认真又耐心,波斯跟三花学会了抓鼠,每次抓来的老鼠,波斯都会一爪一爪的挑逗玩耍,直到老鼠精疲力竭,然后,再送到三花嘴边,三花就会毫不犹豫的快活地吃下去,眯成一条缝的眼懒洋洋地冲着波斯笑。    

  三花生了八只小猫,波斯惊喜的跳进猫窝一只一只挨着个的舔来舔去,它出出进进,忙东跑西,三花出恭波斯就把自己干瘪的奶头坦露着,让小猫崽们吸吮,三花吃饭波斯就打着呼噜煨哄着猫崽们睡觉,一声都不让它们哭闹。三花总是在喂饱了孩子们之后,悠闲悠哉的踱到院子里大太阳底下晒痒痒,一晒就是小半天,把窝里的孩子全都交给了波斯侍候,波斯的呼噜和舌头就没闲下来歇息过,它乐此不疲的在猫窝饭盆灰堆间忙碌着,幸福的就像自己是一只猫妈妈。 

  波斯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爱你,你也要自己爱自己;波斯还知道:善良宽容的心不仅会化解心与心的隔阂,还会带给自己无尽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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