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雨生长在沈水,她的秉性正如北方的天气一样,豁亮、直爽、四季分明。陈沐阳说,他就喜欢杜小雨这“大地红”小钢鞭的性子。

  到了江宁这个闷、热、多雨、少雪的地方,软而绵的气候打磨着杜小雨的心性,她变得温顺了不少,可她清澈眸子闪出的眼波还是北方仲秋的风一样,怡人、舒爽。

  近日,公司的人事变动打乱了杜小雨的心绪,令她烦躁不安。时不时就下起来的雨,更让她感到有种四肢踢打不开的束缚感觉。

  这次公司的动作很大,四名同事升了职,新调来四名新同事,还有三名同事调到了客服部。陈沐阳是这前四人之一,郎木却是后三者之一。对此,杜小雨很矛盾,她既为老公的升职开心,也为郎木遭遇的不公平待遇感到愤慨。本来只是不同分工的职位,却被人为地分出高低优劣的差别,形成一个小团队约定俗成的亚文化。在公司里,客服部就是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地方,部里没实权,奖金少,人员大多劳务派遣的。如果公司正式员工被调到这里,就意味着仕途将止,前程黯淡。

  杜小雨回想起与郎木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天,是杜小雨第一次来到公司,办理入职手续,碰巧郎木也在人力资源部,他看到杜小雨,对她微微一笑,随即脸红到脖子。杜小雨感到了这个高个子腼腆的男人对她的善意,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亲缘关系似的,她觉得他们长得很像,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后来,郎木有次请杜小雨喝咖啡聊天,果然他们算是同乡,郎木是滨水人。同是北方人,有相似的北方面孔,都远离家乡几千里,他们有一种不为人知的信任和默契。

  客服部在临街业务大楼的一楼,与杜小雨所在的信息部隔着一个长满绿植的庭院。隔着一个庭院、两层玻璃,杜小雨捕捉到了对面郎木来回走动的身影。30多岁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郎木的心情得多沮丧呢。唉,杜小雨很难过。身后就是总经理办公室,杜小雨真想闯进去对这个决定别人命运的人说:“这样安排郎木,会毁了他。”可是,杜小雨的脚没有动,哪怕一年前,她都会不假思索地冲进去,可是今天,杜小雨知道这样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杜小雨自嘲地笑笑,她叹服环境对人脾性的销蚀和再造。杜小雨的眼睛没有离开对面的身影,这时郎木忽然转过身,目光与杜小雨相撞,杜小雨被吓了一跳,慌忙拿起一个文件夹,逃开了。

  杜小雨本能地走着回家的路,像识途的老马,更像熟记味道的小狗。到家了,陈沐阳不出预料地还没回来。杜小雨想,这个家伙一定又陪着公司领导兜圈子去了,要是他再喝得醉醺醺回来,就不让他进门。

  杜小雨扔掉手里的提包,扒掉身上黏糊糊的衣服,甩手仍到地板上,又顺手遥开空调开关,懒懒地进了浴室冲了凉,出来就钻进了被子,头发浸湿了一大片枕头,这要是被陈沐阳看见,一定被骂不健康、不卫生什么什么的,管他呢,爱咋咋地。杜小雨不高兴的时候,家乡话就自动爆出来。

  陈沐阳终于回来了。他打开门厅的灯,影影忽忽地看到时钟的时针和分针刚巧在12点处重合。陈沐阳很奇怪,杜小雨脏衣服扔在地上,竟然没收拾也没洗。照陈沐阳的脾气,这是他不能忍的,可是看看时间,他也没敢造次,这是小雨女士抗议的前奏。陈沐阳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摸到杜小雨光溜溜的背,“乖乖,一级睡眠啊!”陈沐阳自言自语,又似打探风声,大手在杜小雨的后背继续往下滑。

  “去你的,你个酒鬼!”杜小雨犯嫌地抓住陈沐阳的手扔出去。

  “乖乖,今天这是刮什么风?东北风还是西北风?”说着扑到杜小雨身上。陈沐阳知道杜小雨不乐意了,故意逗她。

  “陈沐阳,就凭你成天喝得胡里八涂,天天当三陪,就加官进爵、得奖金、当劳模,就这么顺风顺水?”杜小雨不客气地说。

  “小雨你这么说没良心,我哪天不是在努力,在公司里我的客户最优质,我的业绩最好,我拿的奖金最多,我没随意对无辜的人发脾气!”陈沐阳生气了。

  “你升官发财了,他们却把郎木调到客服部,郎木学阿拉伯语的,在国外留学深造回来,他才32岁,他们这样做会让郎木荒废专业,他们凭什么这么做?”杜小雨起身把陈沐阳推向一边。

  “郎木?你那个同事、老乡?调到了客服部?你想没想过,他自己都做了什么?我看你比他还激动。”陈沐阳坐起来,盯着杜小雨,一点儿没有谦让的意思。

  “保留自己的个性有什么不对?郎木有个性,懂生活,有什么不好?”杜小雨哭了。“我喜欢简单、清爽的人,不喜欢满肚子主意、左右逢源的人,不喜欢你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你怎么就变成这样的人了。”

  “你简单,因为我替你复杂,你做小女生,因为我替你先老了,你爱清爽,因为我一直醉着,可我一直清醒着。”陈沐阳继续凶,“有个性没什么不好,只不过要为此付出代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买单,你和我也一样。我升职了,加薪了,我同样付出了代价,我付出的代价你都看见了,还贬低我,看不上我,你个没良心的女人!”陈沐阳喝过酒的眼睛因为生气更红了。

  杜小雨心想,这个死鬼,跟老婆吵架跟战斗机似的,说话句句戳人心,好吧,你自己睡你自己的吧。

  杜小雨抹了一把眼泪,披散着头发,像小鬼儿一样抱着枕头,裹着薄被走向另一个房间。看杜小雨乱蓬蓬的头发,陈沐阳问,你是不是头发没干就上床了。杜小雨说,是又怎样。杜小雨以为他会接着说,湿头发睡空调容易感冒。没想到他说,枕芯发霉很恶心知道吗。杜小雨气呼呼地说她愿意,转过身又说,你要是下次再回来这么晚,就别回来了。陈沐阳气得把杜小雨枕过的湿枕头一下扔到地板上。

  陈沐阳去海南度假了,公司的奖励, 陈沐阳提前两个月超额完成全年业务额。这次,他没带杜小雨,他知道杜小雨也不会跟着来,俩人分开几天,省得彼此看见眼睛黑。

  杜小雨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刚好闺蜜周萌萌的内衣店搞店庆,印了不少宣传单,杜小雨自告奋勇帮忙。周萌萌的店庆传单很精美,“时尚、个性、品味、超凡,特此中秋佳节一律九折优惠!九折优惠!!”性感的词汇撩拨着爱美的女人,右下角一位身姿卓约的女模穿着性感的bra,拧着超长的脖子,下面广告词说:“千式万款中必有令他心动的一款!”周萌萌捅咕杜小雨一下说:“哎,拿两套回去,你们家陈沐阳快回来了嘛,人家卫星都上天了,你别不识好歹啊。”杜小雨说你少扯,女人美就是给男人看的吗,亏你还是个女强人。

  杜小雨和周萌萌穿梭在一栋栋楼宇间,她们乘电梯一口气上到顶层,再一层层下来,送完两栋楼,杜小雨的脚都抬不起来了,可是周萌萌却像上了劲儿的发条,步履轻快。杜小雨看着周萌萌的背影,这个平日养尊处优的姑娘干起活来一点儿不含糊。周萌萌回头看看杜小雨:“看我干嘛,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卖力气?做生意就是出生入死,今天我吃个大闸蟹很幸福,明天吃个番茄我也挺着,你的不满都是小痛小痒,女人只有自己努力才靠得住......”杜小雨拍拍周萌萌的肩膀,她想说甜蜜能有几时,靠自己才是正解,可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们都懂了。

  第二天下班,郎木在路上等杜小雨。“小雨,我不过换了一个工作环境,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客服部这边很适合我,放心吧,我知道以后怎么做。”杜小雨说你学的阿拉伯语可惜了,郎木说中国人说中国话,在哪、干啥都一样,无所谓。听郎木这么讲,杜小雨就放心了。郎木说,选择了淡泊即失去了光华,选择了光彩就放弃了淡然,这是必然,不用难过。杜小雨说好吧。

  杜小雨一个人轻松地走着,嘴里哼着小曲,她抡起手里的提包带子,划出一个又一个圈圈。陈沐阳出门好几天了,杜小雨有点想他。她把提包收回来,这还是陈沐阳用了一年的工资和奖金给她买的香奈儿包包呢,她把提包抱在怀里,更加想陈沐阳了。

  赶在中秋节前,陈沐阳回来了,晒得黝黑,带着大海和阳光的味道,他把杜小雨搂紧在怀里,“乖乖,想我没?”杜小雨说有一丢丢吧。陈沐阳期待的目光从四面笼罩过来,世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杜小雨温顺地昂起头迎接他的唇,陈沐阳说:“老婆,我们好好爱吧。”杜小雨说:“我爱月亮,我爱陈沐阳,我爱大树,我爱淮河,我爱家具,我爱辽河......”杜小雨一迷糊就胡说八道。

  窗外,一轮中秋前夜的明月,静静地高悬着,偶尔有几缕浮云飘过,遮住了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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