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倌的月下情怀

　　月亮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天上。

　　中秋的月儿，特别圆，特别明，特别亮。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王苍龙想起了这古人的诗句。

　　夜深了，猪舍四周静悄悄的，无语的秋风送来阵阵凉意，多情的月光送来默默的温馨。

　　这是一个让人思乡的日子，何况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子。躺在病榻上的白发亲娘，此刻是在望着明月盼归，还是枕着月光安然地睡去？

　　王苍龙从身上掏出那封白天刚刚收到的家书，信上的字迹已变得模糊，可信中的话却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哥，妈的风湿性心脏病越来越重了，卧床已经半年了，她想你，整夜整夜地流眼泪……你当兵５年了，从来没回过一次家，部队不是有探亲假吗？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信是弟弟写来的，里面有质问、责怪和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他没作过解释，现在他也不准备作具体解释，只是强调工作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兵５年了，养了５年猪，至于别人如何看待养猪这一行，他不知道，可他却对此投入了全部的情感和精力。在今天这个“团圆”的日子，他一个人在猪舍里守望，守望着一头母猪生仔。

　　老母猪生了，一股作气生下１２头小猪，望着这些可爱的小生命，王苍龙把它们一个个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那泪水里包含着复杂的成分，有喜悦也有负疚。

　　一百多头母猪，平均每３天就产一窝小猪。每次母猪下仔，都要搬到猪圈里伺候“月子”，冬天的漫漫长夜，要忍受寒冷的侵袭，夏天酷热的夜晚，要忍受蚊虫的叮咬，更加难以忍受的是那赶不走的孤独和寂寞。

　　就说去年春节吧，施格（母猪的名字）又到了预产期，忙忙活活一年了，这不是成心不让人过年吗？成心也好，心愿也罢，王苍龙无怨无悔地又把铺盖卷搬进了猪舍。

　　除夕之夜，守着一头母猪过年，谁能说这是一种刻意追求的浪漫？

　　“王班长，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你去看节目，我替你值班。”助理员李晋兵来了，那句善解人意的话令王苍龙感动。

　　“李助理，这大过年的，嫂子刚来，你回去陪陪吧。”这句朴实的话，同样令李晋兵大为感动。

　　施格是一位“模范妈妈”，它先后生了５窝小猪，最少的一窝生了９个，最多的要数这一次，一窝生下１2头。

　　天，奇寒；夜，奇冷。为了避免小猪冻伤，王苍龙把自己的被褥盖在了小猪身上。

　　第二天，部队领导来拜年，当团长看到盖着军被的小猪，看到“守岁”到天明熬红了眼的王苍龙，看到瑟瑟发抖的他怀里抱着的那头正用奶瓶喂奶的小猪，哽咽了，流泪了，当即指示后勤处长给王苍龙增发一床新棉被，给猪圈按一台电暖气。

　　“如果像养自己的孩子一样养猪，没有养不好的。”这是助理员李晋兵常说的一句话。作为一名后勤助理员，他养过猪，现在是一名管饲养员的猪官。他说：刚当饲养员时，我是自愿申请的。虽然从来没有养过猪，可我对养猪工作没有偏见，父亲是我的榜样。父亲当年当过铁道兵，在部队养过猪，因为养猪得了关节炎，被评为三等甲级残废。后来父亲带着残疾退伍了，从没说过一个“怨”字。

　　养猪，不但要有积极性，还要讲科学性。种猪的发情、配种、孕期营养、分娩这里面都有学问。不懂就问，不会就学，要向有实践经验的战士学，向当地养猪专业户学，边学边干，边干边学，渐渐地入了道。

有人称他“猪博士”，有人叫他“猪司令”。他说，这“博士”过奖了，可这“司令”有那么点意思。他这个“司令”领导着一个“多国部队”：美国的杜勒克，法国的皮特兰，比利时的施格……每头猪都建立一份档案，档案的内容有产地、姓名、品种、配种日期、预产期、生产数量、成活率、病史、药物过敏史……

他这个“司令”很忙，每天都要检阅他的“多国部队”，每天都要翻阅“多国部队”的档案。久而久之，他熟悉了每一位在编的“部属”，熟悉了它们的习性，熟悉了它们的声音，甚至能用独特的心灵感应破译它们的语言。

　　李晋兵手头的另一份档案是他手下的４名战士：王苍龙、张朋、高海、何松涛。王苍龙祖籍山东，蹲着像一尊泥塑，站着像一架铁塔，典型的一个山东大汉。张朋，来自“牡丹之乡”的洛阳，他有一百个爱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最终爱上了养猪这一行。高海、何松涛来自内蒙古大草原，他俩同是城市兵，是带着工资入伍的。刚接受养猪工作时，他们也想不通，可当他们走进猪场，看到老班长王苍龙日夜忙碌的身影，听了助理员酷爱养猪事业的故事，他们感动了，那颗不安分的心才慢慢地安定下来。

　　说来让人感动，听来让人难以置信，来自大草原的高海、何松涛入伍前是典型的“食肉族”，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这是大草原人的秉性和食性。从今年春节开始，他俩突然吃起“斋”来。起先，不吃猪肉，再后来连牛羊肉也“戒”了，问其缘由，他们说，养猪时间长了，和它们建立了感情，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去年过八一，团里布置杀两头肥猪改善部队生活，指令下来了，他们几个谁也下不了手。“杀猪可以，我们不能杀，也不能在我们面前杀。”这是他们一致的呼声。两头肥猪被赶走了，他们背过身去，因为那眼眶里噙着泪花。

　　嫂子来了，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把李晋兵的妻子接到猪场，从此，这里又多了一个帮手，也多了一份欢乐。自从嫂子来了以后，一天三顿饭她一个人承包了，战士们的脏衣服她悄无声息地洗了。战士们无以回报嫂子，每天领着她看他们养的猪，给她讲他们养猪的故事：小高买奶粉喂猪的故事，小张被猪咬伤的故事，小猪被冻掉尾巴的故事……那天，嫂子哭了，战士们不知何故，身为丈夫的李晋兵也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那天李晋兵进城，说好了给她买一份生日礼物，买回来的却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小猪的营养药。

　　他们是普通的战士，他们干得是平凡的工作，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望着那些走过平常的身影，你会发现，他们正在一步步走上人生的高处，去领略那由平凡构筑的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