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该上学去了,今天可是第一天。”陆然对着郁生家窗户急慌慌的扯着嗓子喊。

“知道啦,马上就来。”郁生慢吞吞的推门走出来,扭扭捏捏地拉着自己的衣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然而被开学的喜悦包裹的陆然并没有注意到阿生今天不一样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表,拉起郁生的衣袖撒腿就跑。到达教室门口,俩人长舒一口气,路七七拍了陆然一下:“哥们,你又差点迟到,小心黑脸王。”陆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坐到了座位上,郁生也随他坐下。果然,班长来到他俩身边开始说:“你俩今天又踩点,在这样我就要记名字了。”俩人低头齐声说好。班长一走,便对视一笑,陆然紧紧的憋着,努力不让自己出声。也许陆然将永远记得这个早晨,郁生眉眼里都嵌着笑意,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模样。因为后来的事情都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头顶的老风扇慢悠悠的转着,时不时发出咯吱的声音,暗红窗帘飘飘扬扬,肆意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讲台的老师正在写板书。新学期就这样在老师的念念叨叨的中开始了。“阿生,你快看咱俩又是同桌,你啊,是逃不开我的“魔爪”了”。陆然歪着头笑眯眯的对郁生说。郁生依旧温温淡淡的模样,只是眉眼却随之放松下来,心中暗暗说到:“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逃离你的“魔爪”。

随着下课铃一响,英语老师声落,早已抓着篮球蓄势待发的陆然便准备冲出去。郁生轻轻的拽了拽陆然的衣角,陆然疑惑的回头问到:怎么啦?有啥事等哥打完球回来说啊,乖阿生。便随着其他男孩子出去了。

郁生无奈,只好继续写作业,过了一会,看了一眼表,便拿着陆然的水杯去接水。十分钟后,陆然果然汗淋淋的回来了,拿起水便喝,果然温温刚刚好,看了一眼郁生什么也没说,当然郁生什么也不会说,这仿佛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只要陆然去打球,回来的时候杯子里的水一定温温刚刚好,恰如郁生给陆然的感觉。

到了晚饭时间,路七七跑过来叫陆然去吃饭,陆然正准备起身走,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郁生,推了推她,捂着肚子夸张的问:我好饿啊,我好想吃饭啊,我快饿晕过去,阿生你再不起来我就倒这了。郁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着他。陆然又柔声问到:“小阿生,要不要去吃饭,不去我帮你带点?”郁生还是没有起身,只是拽了拽他的一角,却很快就放开。淡淡说了句:“你去吧,我不饿。”


“你什么要住校,还要换座位”,陆然死死的按住他的桌子,指尖微微泛白,青筋也随之凸起。“生生,爸爸要结婚了,况且你妈妈已经去世,阿姨也要住进咱家,你和阿姨见面也比较尴尬,所以爸爸觉得你还是住校过得自在舒服,你放心,生活费爸爸会按时给你打过去。”爸爸电话中紧张带着几分试探的言语一次一次冲击着十七岁小女孩的心,这一切压的她感觉像是沉入海底,令人窒息。

郁生没有波澜麻木的脸依旧淡淡的,缓缓地一根一根掰开陆然的手指。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陆然再没有和郁生说话。除了没有一个嬉皮笑脸叫着“小阿生”的声音带来一点空落落的感觉,郁生的生活都一切如常。

郁生本就是一个淡如温水的人,这些年除了习惯陆然的热闹,身边竟在没有一人。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一个人习惯一个人…

郁生喜欢孤独并乐在其中,因为只有在孤自一人时,才可以稍稍放松几分,感觉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看看红的花,绿的书、蓝的天、白的云。

如果生活总是平淡无奇、一成不变,对郁生而言可能是件幸运的事吧。

命运总是这般,在你以为万事大吉之时予你迎面一击。


翻完床,郁生开始折腾桌子、柜子,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褶皱的床上,回想这俩天去过哪里,干过什么,汗一点点冒出,从额头缓缓留到太阳穴在脸颊与眼泪回合,一并流向下颚。看着满目凌乱,褶皱的床单,胡乱堆着的书,团揉一块的被子…郁生常年似古井深潭的眼眸中也染了几分不安紧张。

“你们有没有见我的钱包”郁生轻轻缓缓的问到。“你说话不能大声点,就和蚊子一样嗡嗡嗡”,赵青话音刚落其他六个女孩便哄笑一团。郁生没有理会,只是一字一字向她们重复一次。果然赵青带着讥讽的学着郁生刚刚的说话方式开口:“你是以为我们傻吗?,你们看她像不像复读机”。

郁生便明白过来,淡淡开口:“我没有惹到你吧,赵青”。“你惹到怎样,没有又怎样,我就是看你不爽,每天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谁啊,不就是没人要的破鞋,妈妈还是神经病,钱包给你,拿着我还怕脏了我的手。”赵青笑盈盈的说到,只不过眼里尽是嘲讽戏弄。

其他几个女孩看见郁生一言不发,便开始附和:“不就是一个破钱包,给我我都不要”,“就是每天装清高,居然还勾引陆然”……赵青的小跟班贾芙讨好的对赵青说到:她妈妈是精神病,那她岂不是也会有精神病,我好害怕,我们不要和精神病一起住。

十七年,生活的苦涩早早就把郁生的棱角磨平,温温淡淡已成为她的保护壳,谁能想到她也曾是任性撒娇的娇憨女儿。郁生本以为自己已失去生气愤怒这些情绪,可是当听到别人说妈妈后,久违的情绪涌上心头。寡不敌众,郁生和她们打了一架后日子愈发不好过。

偶尔洗好的衣服上会有脚印,床上被弄得一团糟,甚至暖壶也会被打碎…也许只是这样郁生可以隐忍坚持到毕业,可是上帝只会在你不幸之后给你更多的不幸。


“快把卫生纸裹她头上”,“把这个床单给她披上”“把纸撒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一场荒唐的闹剧只因为赵青想看《窦娥冤》。是啊窦娥冤,可是我比窦娥更冤,郁生在心中暗暗想到。“走快点,快哭啊,你怎么不哭”,他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说个不停。

“你看了吗那个视频,太搞笑了”,“我有那个视频,你要不要看”…郁生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或偷偷或直接的看着她,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视频。“哟,这不是窦娥吗”一个隔壁班的男孩大声的说,周围人都在看着她笑,可是郁生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在笑什么。

刚坐下座位,教室比以往静了几分。倏尔一个男孩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郁生和这笑声格格不入。那个男孩笑嘻嘻的对郁生说:郁生,你什么时候给我也演一出《窦娥冤》。说完便又开始笑。笑声太多太杂,郁生已经不清楚是谁在笑,只是这笑声一点一点敲击的她的保护壳,轰然崩塌。

像似发疯一样,郁生跑出教室,在门卫大爷的呼喊声中,一点一点远离学校。郁生也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她只能跑,向前跑,远远的逃开那些笑。


陆然找了宿舍,看了校园的角角落落,在街上晃了一天,瘫坐在长椅上,夜一点点吞噬光明,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他实在想不到郁生会去那,他也不敢想郁生现在会怎样,冷不冷,怕不怕,有没有吃饭,他只能一遍一遍安慰自己,郁生是一个懂事的姑娘,他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事的,绝对不会。

“老郁家闺女回来了,不知道为啥非要嚷嚷着打工,像什么样子,好好的学不上”电话那边的爸爸悲叹中夹杂着几分无奈的说到。陆然默不作声,暗自想到:回去就好,没事就好。回了父亲一句:过几天我回去劝他,就挂了电话,继续学习去了。


“休息好了吧,跟我回去吧,我们继续做同桌,继续一起学习。”陆然故作轻松的说着。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回去,回不去了。陆然,永远也回不去。”郁生依旧淡淡。

“为什么回不去,一切都会好的,真的”,陆然急切的说,像要证明他说的是可以的。“陆然,你看你明知道回不去,为什么还要骗我骗你自己,你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珍重。”郁生转身带着几分自嘲的说。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努力,明明一切都可以过去”陆然还在挣扎。“回去,怎么回去?回去他们对我的伤害就会抹去吗?衣服总会被莫名其妙弄脏,睡着后头发被剪掉甚至喝的水都可能是不知道谁的洗脚水…我怎么回去?回哪去?那个家吗?我必须很努力的讨好弟弟、讨好阿姨,就这样也会被骂被打,我的妈妈,最爱我的妈妈也会因为被骂…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郁生像一头被惹怒的小狮子,嘶吼着。

郁生紧紧抓着陆然衣袖哭着问到:你告诉我怎么回去,你告诉我啊,我到底怎么做才可以平稳度日。你们嫌弃日子平平淡淡,可是我巴不得日子毫无波澜,这样说明我又可以像你、像他、像你们所有人一样活着,不必喘不过气来。


陆然已经很久没有见郁生了,高三紧张的学习氛围让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女孩,那个温温淡淡的女孩。只是偶尔听别人说她在北京,她又去了深圳…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乱思绪,“陆然吗,我找陆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通过传声筒隔着山高水远传过来。陆然轻轻嗯了一声,那个女孩继续说:“我是郁生,你最近过得好吗?要高考了,你要加油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陆然急匆匆的问:“你是郁生,好我会的。你也是,保重。”没想到查宿老师刚好过来,陆然急急的说了句,高考完你回来见我吧,我有件事和你说,便挂了电话。


血,都是血。手上是血,脖子也是,肚子、腿上都是血,都是郁生的血,那个小丫头的血。陆然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满身是汗,看了一眼凌晨两点半,却怎么也睡不着,闭眼都是血,还有郁生的脸,翻来覆去,反反复复折腾到天亮,陆然赶紧起床,迫切的想要远离那个床。

接过对面肿着双眼的憔悴女孩递过来的盒子,那个女孩一如郁生般淡淡说:“这是郁生要给你的,不过现在她无法亲手给你了,你带走吧,就当留个念想。”

看着那个一反郁生风格的精致盒子,陆然怎么也没有气力去拆开。他注意到盒子边角有点点红色印记,那个女孩再度开口:“你知道吗那是郁生的血,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紧紧的护着这个盒子,没想到沾了她血,你闻闻有没有郁生的味道”。女孩越发激动,隐忍中夹杂着愤怒的说:“你怎么对的起她,她那样淡如水的人已经把所有的热情给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可以抱抱她,这俩年要是没有那些回忆,她该怎么过,郁生就是一个傻子。”话落,女孩便压着眼泪走了。

陆然踉踉跄跄紧紧抱着那个盒子像抱着全世界缓缓回到公寓,轻轻抚摸那点血迹,似乎当年捏捏郁生的脸般。一点一点打开盒子,溃不成军。

“陆然,你有没有梦想?我有,我想要有一方天地,一方只属于我自己的天地。没有肆意的讥讽、没有不堪的辱骂、没有刻意的刁难…我可以安稳的活在我的一方天地,仅此而已。如果可以,还有你。”十五岁的郁生满足的对陆然说。“如果这就是你的梦想,那我的梦想也是这样,你的梦想便是我的梦想。”看着离自己不到十五公分的姑娘,陆然眉眼弯弯自信的笑着说,心中暗暗补了一句:我的梦想就是你。

看着那个积木搭建的粉色公寓,恍惚有一个小姑娘晃着她的马尾辫,一点一点搭建着,眉头偶尔紧锁,更多的是惬意憧憬。怡然居是郁生的梦想,也是陆然的梦想。从此以后,斯人已逝,无人再是你,也无人似你。


耳边发丧的乐器越吹越响,似乎在嘶鸣着抱怨着那个女孩不公的一生。

桌前三三俩俩的人群觥筹交错,男人们面红耳赤的大声划拳,那女人们呢,就你一句他一句,你来我往之间把整个村的家长里短都言尽了,小孩们一番海吃之后蹦蹦跳跳、争争闹闹。

而这一切都与陆然无关,他就只能看着,看着他们的热闹,看着这个小姑娘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陪衬几个适当的表情仿佛没有脱离这个环境。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他爸爸的、妈妈的七大姑八大姨或真情或假意的哭着,在这喧闹之下闪闪烁烁也被淹没了。

窒息的环境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然急急走出这里,他好像恍惚想起几年前他的小姑娘也这样跑在无人相识的马路上,无法挣脱的无力感死死困住他,陆然明白他将无法逃脱,同时他也不愿逃脱,就这样和他的小姑娘永远在一起,活在小姑娘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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