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已死去多年了,可我仍记着它——一只挺土气的小花狗。  

童年是孤独的,每天如同一只倒扣在箩筐里的小雏鸭,独自在小院里徘徊,玩游戏只会拖累人家,所以小伙伴是没有的。有一天,当我端着半碗棒子米饭,蹲在墙根下,没滋没味地往嘴里扒拉的时候,忽然从篱笆缝里挤进一只小花狗,歪歪愣愣地向我跑来。到了我跟前,大概也欺我无力,竟然毫不客气地大吞我碗中之食,很快地就碗底朝天了,临了还不忘给我舔舔碗边。吃完饭,小狗却不走,围着我十分友好地龇龇牙,奶味十足地吼了两嗓子,打了个滚,摇了几下小尾巴,趴在我身边睡着了。  

这回我可乐了,总算有伴儿了。

我知道这狗是不会有人找的,因为在那时的乡下,狗是极贱的。母狗要生产了,随便找个角落就成。小狗遇到负责的狗妈,能哺育到会自己找食,若是命运不济,只好等死。于是,我就成了小狗的主人,并唤它为“花花”。

每天我走到哪儿,花花就跟随到哪儿,晚上还睡在一个被窝里。花花实在太小了,有时晚上我会被它弄醒的,原来它把我当成它妈妈了,用它的小鼻子拱我的肚皮找奶吃,拍拍它也不知趣,仍在拱,有时候拱到我的腋下,痒得我直乐,它却发出低低的梦呓般的哀鸣。  

花花长成大狗了,不再与我同住,我就在屋外的墙根下给它搭了一个窝,铺上厚厚的干草。全村人都知道,老宁家的那个病秧子对狗特好,并很快传为笑谈。  

那时候,一年到头是难得见半点儿肉星儿的,狗肉就成了桌上难得的美味。村长就曾用烟袋杆指着花花的脑门说:“多肥,弄死了,肯定能炖上一锅好肉……”听到这儿,记得当时我就吓哭了。并且,花花也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一年刚开春,村上号召打狗,说这是上面的最新指示。我们家成分不好,花花也就成了狗中的“专政”对象,当然更在严打之列。胆小的奶奶就瞒着我在狗食里撒了一把“六六粉”,想毒死花花,谁知花花没吃,这件事也就罢了。只是,花花对我不再热情,总是远远地望着我,然后十分颓废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有一天,村民兵连长老马拎着杆大枪闯进我家的小院子,一声不吭地朝花花开了一枪,花花就一声不吭地死了。老马龇龇牙,说了一句“真肥”,背上花花就走了。  

我哭着喊着,追着赶着,想要回我的花花,可老马头也不回。正巧,路过村长家的大门口,他家那小牛犊子似的大狗朝我汪汪直叫。我来气了,天真地大叫:“村长家的狗也肥,你为什么不杀它呢?”吓得从后面追上来的奶奶一把捂住我的嘴说:“小孩子,别瞎说。” 

 唉,多少年过去了,村长死了,老马是光棍一条,听说也死了。而我仍在这个世上活着、努力着,每当我疲惫不堪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全身土零件的花花,在拱我的肚皮,找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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