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单身汉”的日子里

　　先说一个老故事。

　　当年中学毕业回乡务农。农闲时节与队里的男性社员一起到柘田山里采运木头。上世纪六十年代，乡村没有什么文化娱乐。借住在房东家低矮昏暗而又闷热的木楼上，楼板上摊一排通铺，每天晚上点上油灯，大伙儿就半坐半躺地侃大山，或围绕着一位会讲故事（安福南乡话叫“学<读hǔo>时问”）的大叔“听（读tiāng)时问”。那一天讲的是“单拾公俚（单身汉子）十可怜”，在昏暗的灯光下，讲故事的大叔没注意到听众中也有两三个中年单身汉。大叔以说唱的形式开讲：“单拾公俚活神仙啊，活神仙，两个（读nǎng ō)荷包仔（蛋）竖起(读děng xī）煎，一个（读ǒ）人（读nín)吃(读qiā）饱全家（gā）欢（kuān))”，大家会心地笑了起来。但大叔马上话锋一转：“单拾公俚十可怜啊，实可怜！一可怜啊，做事回（读jū)来冷（读lǎng)冰冰，冷菜（读cuǐ)又冷饭（读fǎn）。二可怜啊，衣裳泥勒（脏了）自家（读sī gā）洗（读sěi),烂俚（了）冇人（读nín)连（缝），东家婆婆借（读jiǎ)根针，西家嫂嫂借根线,穿针对眼（读eǎn）自家连（缝）。三可怜啊，就怕慢哄（“有时”的意思）有得几分(读wēn)病（读piǎng)，就会额（啃）床（读sáng)沿（读xián)......”才讲到三种可怜，就有“听时问”的单身汉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大叔一脸的尴尬，“时问”说不下去了，还要安慰伤心的汉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单身汉的“快乐”与苦楚冷暖自知啊！

　　言归正传。

　　我有三个孩子，十多年来他们已先后在外地成家，这些年来，我和老伴儿“转战南北”，为他们带带小辈，有时几位亲家也会来帮帮忙。但也有的亲家一时抽不了身，我和老伴儿就要分赴两地了。我虽然一直能做也愿做家务，而且做事也比较细致，但一个大老爷儿的独自带孙辈、做家务，毕竟有点不习惯，顾此失彼，手忙脚乱，甚至心烦意乱。所谓含饴弄孙，做起了快乐的“单身汉”，但当遇到一个人精疲力竭时，便没有那么“诗情画意”了。遑论过悠闲的生活，倒有些焦头烂额了。老伴老伴，老来相伴。含饴弄孙的境界，起码要两老在一起分担苦乐时才会出现。

　　两老天天一起过日子，总难免会磕磕碰碰，欢喜冤家。一旦分开了，却也常常牵肠挂肚，相互思念，想着与对方在一起的好处和各自分离的难处。人，就是这么个矛盾的集合体。我想这也是真实的百姓居家生活。

　　去年农历年底，我和老伴回家过年，孩子们也回来了。过完年，几个孩子又各奔东西。住在南昌的女儿，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家里忙不过来，又要她妈妈来来回回地去帮了几次忙。家里种了些菜，养了几只鸡，我就一个人留在老家，也方便静下心来敲敲键盘，码码文字。

　　身边少了女人的唠叨，顿时清静了不少。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唯我独尊，爱咋干咋。饮食上换着花样儿。早上一般是吃面条，打个鸡蛋，加上些瘦肉、绿叶蔬菜、香料，营养丰富，香甜可口；中餐、晚餐一起做，弄个一荤三素外加一汤，喝小酒半盅，独斟慢品，陶然其中，真是个“单拾公俚活神仙”啊！

　　但这种“惬意”的生活也好景不常。因为要码字，属于脑力劳动，必须心无旁骛。但吃拉撒喝等日常事务无人帮忙呀!我做事的信条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做事务求精细，那么一来，费时就相要对多了。早上起来，盥洗、喂鸡、扫地、洗碗、摘菜、菜园浇水，七七八八一大堆的杂事，劳心费神，常常弄到八九点钟才吃早餐，如果要去街上买菜，碰上个熟人拉拉话，回家接着做中饭，一个上午的时光就过去了。下午与庄周相晤，醒后再打开电脑，也 码不了几个字。有一天傍晚，我把饭菜隔水放入锅里热，拧开液化气开关，就趴在桌子上敲电脑，投神其中，忘了时间，直到锅里的水都烧干了，饭菜也全被烧焦，闻着焦味才发觉，险些酿成大祸。当时写作正进入了状态，吃饭问题只能暂时搁下。没有了饭菜备料，直到晚上十点才煮点面条对付。偶尔来了几个客人，那就更有点首尾难顾了。甚至请客人自己掌勺做菜。老伴儿不在身边的日子，时间长了，晨昏颠倒，日常生活真有点乱了套。坚持了十多年的早晚太极练习，也因此时而中断。邻居朋友都说：“你这段时间人也显得瘦了不少哇！”啊，快乐的“单身汉”，快乐并痛苦着！

　　前些日子，老伴儿在邻居的电话里听说我削瘦了些，心里就挂不住了，坚持要提前回家。女儿女婿虽然仍然很忙，也只好由她回来。老伴的返回，让我“脱单”了，有个人和我一起说说话，精神上就少了些孤单，同时也让我免去了繁琐的家务事，能安下心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继续早晚练拳，看书码字，生活重返原有轨道，精力、体力也得到明显的恢复。虽然有时还免不了要听她的一些唠叨，多数时候也只能装聋作哑。老夫老妻，相濡以沫，求同存异，“维稳”为上。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开只眼闭只眼，家里就能平安无事。一般来说，夫妻还是“原装”的好。说句真心话，我与老伴儿相处几十年了，大抵是不能长久地分离的。假设有朝一日永久分别，另一半将会如何继续生活，走完残生？对此，我感到茫然！当然，世事难料，这是后话。

　　现今的中国正经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人员流动性和城镇化进程加快，“空巢”及“单身”现象已呈现出常态化。纵然如此，我们也应当放宽心态，快乐并痛苦着，痛苦并快乐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