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一日


  外面的阳光太好了。车流在缓缓爬行。

  我看到几只喜鹊从右手的树丛中飞起来,肥胖而笨拙,有点儿像郑局从椅子里站起来的样子。

  丁有!他说,这个事儿;他没有用“案子”,用的是“事儿”。这个事儿,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儿!只和我一个人汇报!当成我托付给你的私事儿,明白吗?他的眼神严肃却有些浑浊,将来,我给你找个机会出国转转!他口气里,有一丝歉意。

  从局里开到这个园区的南门,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见到刘国栋的时候,我看了手表,正好十点。他脸色灰绿,似乎受了严重惊吓,手冰凉。

  丁队辛苦辛苦,大过节的。

  看着他有些眼熟,就像在哪里见过。我逗了他一句,嚯!国庆十点钟哈!

  他愣了下,对,有个反特片儿,老片儿了。

  他的别墅在园区最北侧,他坐在副驾位置指着外面说,我买这个的时候,外面还是一条小土路呢,前年才修了柏油路。

  园区没有北门吗?我问。

  没有呢,不过正在规划,很快就有了。

  这是一幢独栋别墅,院子不小。我说,没怎么收拾哈,国栋没言语,递给我一只烟,径直带着我,进了房子,穿过阳光斑驳的客厅。他回头说,我们直接下去吧。

  地下室的灯全打开了,却也昏暗而阴冷。哦,是个酒窖呀。我哆嗦了一下。国栋奇怪地咧了咧嘴没有说话。他领着我走到最北侧的墙面儿前,那里挂着挺厚的帷幕。我盯着看,用手摸了摸,有点潮。

  从来没有这样潮过,保姆会定时开抽湿和排风。说着他蹲下在墙角摸索了一阵子,随着呜噜噜的闷响声,那帷幕开始升了起来。我看到了墙壁。阴冷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厚重的铁门。他伏在铁门上,用食指轻触那荧光闪烁的地方,哗!那门开了,里面的灯随即亮了起来。他走了进去,我跟着。

  那个屋子里,大概有四十平方米。靠着门的左右,放着两排敦实大铁架子,空荡荡的。我说,这里也是放酒的?国栋没等回答,先打了个嚏喷,我也打了一个。屋子里的味道怪怪的,我说,咋有一股烂白菜味道?

  他说,我刚才开了排风,说着手指了指棚顶的管道。

  我盯着门对侧的墙壁看,从暗门到墙壁,大概有八米。我走近,霍然看到,那墙壁上,有两个大圆,它们肩并肩,靠得很近,彼此相贯。我用手量了下,大概有二十五公分的直径。这是水钻打的洞!高度到我腰部,人进来了?我回头看国栋,他蹲着,抱着头。

  细看过去,那两个圆柱体的水泥墩子,还塞在里面。一个是完整的圆柱,另一个是残缺的圆柱,宛如弦月。

  国栋站起来说,丁队,就是这了,丢了东西。请你来,就是想找回来。

  我说,局长说了,事情重大,可没说什么事儿。既然要找,那就说说丢了啥呀。

  他定了定神,踟蹰了一会儿,郑局也不知道呢。说着他把烟头摔在地上,拍了拍手。哥们,丢了钱了!丢了一个亿!

  他说出来这话的时候,像是如释重负了,眼神柔和起来。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我有点懵,我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才说,哥们,就这两排架子上,放了一个亿?

  他点头;就这么放着吗?他点头;

  都什么样的包装?

  他说,都是十万一捆的,一千捆!

  卧槽!我抽了一口凉气,结果,又打了个嚏喷。我们沉默着对视了一会,他的胖脸似笑非笑。

  就是一捆捆的钱,放在这个架子上?不会长毛吗?他干笑一声,这里的防水保温都是最好的,管道通着外间,放什么都不会坏的,基本恒温。嗯,他沉吟着,钱放在纸壳箱子里,一个箱子里面四捆。

  什么样的箱子?

  南果梨!他呲牙,细皮南果梨!二百五十箱,操!我都用胶带封了口的。

  那得多大箱子?他没言语,转身我们上去了。


  我再次见到阳光,感觉温暖无比。

  丁队,别的我啥也不说了,这事儿就咱俩知道,你找回来十块,我给你拿两块,你看行不?他顺手递给我一还没立起的纸壳盒子。

  我没回答他,我想了一会儿,那个屋子,嗯,你最后一次下去,是啥时候?

  他叹了口气说,大概是九月九号,对,是九月九号!中间我来过几次,喂狗。可是我没去那儿看,唉!

  那个地下室是后扩的吧,我看着他问。

  他抬头看我,对对,酒窖部分是原来的,那里,嗯,是后扩的。

  啥时候扩的呢?

  嗯,那早了,三年多了。我们聊天的时候,那两只凶猛的大黑背,一直盯着我看。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我说这狗平时谁喂呀,你也不总来。

  雇了个保姆,每日来打扫下卫生,给喂喂狗,连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国栋大口吸着烟,再吐出来。

  她也可以进到房子里吧?

  对,能进去,我告诉她了 ,地下室没什么灰,不用她打扫。

  我已经把那个纸壳箱子立好了,挺小巧的,面上印着红了半边的梨子。走,咱俩还得下去一趟。

  那个箱子几乎正好配合那长圆形的洞口,再大两公分就过去不了。我俩对视了一下,国栋抽了口气,这他妈的,成了给人定做的了!

  我用手量了量,这个放四捆钱,上面要空一块吧?

  对,空着一段呢,他哼哼着说。


  别墅的北墙距离园区的围墙 也就是十来米的样子。围墙上,装着电网和铁蒺藜。我说,你这个园区保安做的不错呀。

  国栋倒是笑了,是不错,操!

  我在院子里找个板凳,踩着上去向墙外看,靠着北墙,有一趟平房,临时建筑的模样。邻着新开的马路上,蓝色的彩钢顶子,在阳光下闪出刺眼的光来。国栋也站上看了一会儿。是个小建材商店,有几年了,我还买过啥东西呢。他小心地下来,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吸烟。

  我指了指墙上装的几个摄像头,我看,酒窖里也装了呢,怎么那个屋子里却没装?

  他怔了一下,原来也装了,在我手机里都随时可以看。后来我哥叫我卸了。他提到这个称呼后,神色又开始紧张起来,有点口不择言。丁队,这个事情,可能保密比找钱还重要,你可千万保密,郑局说你是最可靠的。

  我乐了出来,那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别找了得了?

  他苦笑出来,那,该找还得找!他转身跑进屋子,好一会出来,手里提了个布袋子。他走近我,从里面拿出来一瓶酒。哥们,这个是98年的茅台,给你尝尝!

  我说这么好的东西,我拿一个就得了,四个太多了。他也不言语,直接拉开车门,放在后座上了。

  我们顺着园区的的主道开,阳光亮得耀眼,树的颜色开始斑驳了。几乎没有看到什么行人,

  也没有什么车。这里可是真安静呀。

  嗯,这么远,谁来住?国栋叹了口气,当时,他妈的买靠南门的好了,那边太背了!

  我把车停在了那栋房子前。房子左右是些零散的砖瓦和一堆黑色的涂料桶,那些不屈的青蒿散长在四处。这是个简易房,白色的彩钢房。门边是个老式的铁门插,一把大黑锁在门插上,门上还有一把暗锁。两个不大的窗户,上面贴着几个红字,利民建材。我沿着它转了一圈,长度大概有十八米,跨度有六米。房子的南墙距离园区的北墙很近,不到半米的样子。

  国栋指着门前的那条柏油路,这是新修的,车也不多,不过这个店生意还可以,附近别墅区装修的,缺个什么,都来这里买。

  我说这个应该是个违建吧,知道谁盖的这房子?他摇头。还记得老板什么样子?

  他想了一会,三十来岁,精瘦的,戴个眼镜,像个读过点书的。

  我笑了,最后一次你来这里买东西是啥时候?

  嗯,嗯,他沉吟着,大概今年五一吧,我买了几个膨胀螺丝。

  那么,丢的那些东西,呃,最后一批吧,是什么时候到位的?

  他没有回答,盯着我看,眼里满是忧虑。

  我说,这个你一定要告诉我的,要不我怎么找呢?

  他咬咬牙,就是我买膨胀螺丝那天,我是装那个靠墙的卷帘!

  我打量了他一下。你自己装上的?

  他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请个朋友帮着弄的。他迟疑地地看着我,哥们,我那个朋友极其可靠的,要不我能找吗。我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从北窗户看进出,里面黑乎乎的,蹲着些零散东西,也有几个铁架子摆着一些纸箱子。我退了几步,拍了个完整的照片,连同这里的地址发给了陶波。又写了一行字:我需要这个房子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我从车上取下个小黑皮夹,蹲在那个黑锁前看。国栋也蹲着看,他有点兴奋,哥们,你这个就是万能钥匙么?我没言语。开了这个两个锁,花了大概七分钟。

  房子里是油漆胶水金属水泥的混合味道。地面竟然铺着化纤地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我跺剁脚下,咯咯愣楞的。应该是预制板铺的。

  国栋在前面喊,这里有个口!靠最东侧,地毯停止了,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口,边上横搭着几块厚木板。我蹲下看,靠着东侧,有个铝合金的梯子,伸到黑暗里。我看到,靠着洞口不远的东墙边上,有个插座,连着一个橙色的东西。我指了指,国栋过去拔了下来。是一个大号的手提电筒。

  他半趴着,拿着电筒向下照,我顺着梯子缓缓下来,脚踏到地上了,应该有两米五深。国栋也爬下来。就是这个味道了,他妈的这里原来是个菜窖,有陈年的白菜味儿!地窖里空荡荡的,有几个木板架子放在地面上。我很快就找到了那面水泥墙壁。你家的墙,我指给国栋看。他用力推那个水泥圆柱,它们有些移动了。墙面上,凹进去两个相贯的圆形。

  你看看,你能爬进去么?

  他咧了咧嘴,我有点费劲,发福了。你肯定能。

  我呵呵乐了几声。

  操,为啥要把这墩子塞回来呢?他像是问自己。

  这个墙有多厚?

  二百五的,连保温,呵呵。又是二百五,他嘿嘿地笑了。

  墙壁上,四只膨胀螺丝固定的铁架还把在那里。水钻就是固定在这了,我用电筒仔细看,那四个螺钉打得端端正正,露出墙面的高度几乎一样。我蹲下摸摸地面,有些潮湿,仅仅是有些潮湿,已经没有水了。这个活,干得专业。

  干了多久了?国栋盯着墙壁看,操他妈,这也是个功夫,真是个功夫。你看,菜窖和钱库就是隔了一堵墙。我听了,笑出了声。

  我们爬上来,点了烟环顾这个房子。靠近门的西南角用帘子隔了一个小空间,里面是一张床,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有两个泡面碗。我过去看 ,里面的面汤剩得很少了,干乎乎的碗璧红色的印痕。在这里的最后一餐?床上铺着褥子,却没有被子。我在靠洞口的架子上,找到了被子,脏乎乎的满是土印子。国栋说,被子咋他妈跑这里来了?我没回答他。

  我从架子上找了一个朔料袋子,把两个面碗装了起来。又找了个袋子装了电筒。然后趴在枕头上看,很快就找了几根儿头发,夹在纸巾里放入上衣口袋里。在枕头下面我发现了一本书,旧得像个海带卷,我拿起来看:《年轻的潮》。

  国栋也凑过来瞅,操,还读诗歌呢!汪国真的诗,他撇撇嘴。我把书从他手里拽回来。

  你感觉这个房子什么味儿?

  他又撇撇嘴说,民工味儿!我把书拿着,提着袋子走出来 。

  我们把门带好,重新把铁门插好,锁了。

  这个工地可不小,我指了指马路对面。

  是,黑天白天干,忙活一年了都。贼他妈吵吵人!

  我开车送国栋回去,他说,你把我撂南门就得了,我溜达溜达。

  我们握手告别,他的手热乎多了,似乎。


  我掏出手机看微信,陶波回了:那房子是违建,是园区所在的泥洼村村支书建的,当时的补偿不大利索,也就没人管。一直是他弟弟管着,租给别人买建材。我抬头,国栋的背影还能看见,我喊:国栋,你回来!他转身往回走,我回了陶波:要他弟弟号码。

  他一脸愕然走过来。哥们,地窖里墙上那个洞!他发愣。就是你推出来的那个凹进去的洞,需要把它抹平。你说呢?

  他愣着看我。那个房子是出租的,房主一旦回来看到那个洞后,会咋样?

  他大声哦了一下,我自己就能干这个,你拉我回家取瓦刀,我看他那里就有沙子和水泥,带点水儿就行了。

  你还得拿上大号钳子和扳手,我补充。

  他熟练地和泥料,我工人出身,什么都会。国栋有些得意。

  这次下到地窖里,我找到了电灯,是带开关的灯头,按亮了,地窖里竟然明晃晃的。他很短的时间就把那个凹洞洞抹平了。

  我仔细看了看,告诉他四下也抹一抹,他边干着说,哥们,你脑子可真好使,我就没想到这个。他妈的房主要是看到,会不会也钻过去?哈哈,他的脸上弄了些泥土,我也没忍住,笑了。

  我把从墙上拆下了的四个膨胀螺丝和那块铁板收拾了起来,放在后备箱。国栋说,哥们,我公司离你单位不远,有空去我那里喝茶,细细唠唠。

  我说,你还有点活儿呢,你得把你地下室的那两个水泥墩子拔出来,然后堵好了,抹平了。好好!他说着,递给我一个名片。我看了看,装在口袋里。我会尽力的,可没有把握找到。另外,我顿了顿,这个事儿我会严格保密,也请你相信我。

  国栋也顿了下,他拍拍我的肩膀,哥们!不信你,我们咋敢找你呢,昨晚儿研究半宿!

  从国栋家里开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整了。我又开到了那个彩钢房子前,下了车盯着那个房子看。门前空地的边缘泥地中有些明显的车辙。他,应该有个货车,可能还给一些卖主送过货,我拍了几幅照片。

  你的车,装了那么多南果梨,左转了,还是右转了?

  向左看去大概不到一百米,有个院子。我溜达过去看,是个木器厂。院子里凌乱堆着些防腐木之类的。我给看门的老头上了一支烟,我说我想买点建材,利民商店关门呢?

  老头说,呦,关了一段了。

  您和那个老板熟悉不,有没有他电话什么的?

  老头子摇头,见过几次,他到咱院里上厕所,那小子不爱说话,走路低个头,倒是给我们门卫买过一条烟。呵呵。老头子笑着说,估计是生意不行,不干了。


  陶波给发来微信:朗万的电话,支书的弟弟。我直接拨了过去,客气地约见他,他也极客气地说,李所长打了招呼,您想了解啥请过来说,我过去也行呀。我发动了车子,按照他给我发的地址,右转了。

  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一个大院子前,一个胖子在门口站着。他走过来和我握手,连着往院子里让。我是朗万,他声音洪亮。院子里的花圃开着大片的白菊花。我说,给你添麻烦了,大过节的,就是了解下利民建材店的事儿。

  他一愣,嗯,咋了呢,那房子租着呢。他给我点烟,我们坐在院儿里条椅上。

  我说,最近的一次是谁租的?

  他说我把租房协议给你找来,转身进屋,拿出个牛皮纸袋子。

  我看那几页协议,朗万说,今年五一前,老崔把那个店出兑了,兑给了一个姓张的。给我的租金没变。姓张的和我补了个租房协议,都在你那里了。

  我抬头问,那个姓张的你见了吧?

  没见着,他挠挠头,说是忙乎别的事了,老崔把他的协议和房租钱带给我的,也按了手印,也有身份证复印件,都订在那里呢,他指了指那几页纸。

  我把那几页纸装回袋子,我说,这个些东西,我们需要用用,以后会还给你。

  行行,他神色开始紧张。

  我说老朗,你不用紧张,没啥大事,咱随便聊聊。屋子里的地窖是你挖的吗?

  对,那时候想着存点白菜萝卜什么的。我是一直没用,倒是成了老崔的菜窖,他存不少白菜,自己吃,也卖一些。

  我说,那是个违建吧,怎么保留下来的,这么严,现在。

  他站了起来,有些气愤的样子,那个别墅区开发都是咱村的地,补偿根本就差远了,几届区长都默许了,才留下的!他声音高了起来。

  我笑了,老朗,我可不是要你来扒房子的,我就是问点情况。老崔是哪里的人,咋不干了?

  他松弛下来,乐着说,老崔呀,就住在你刚才经过的镇子里,我这里是镇子最东边,他在最西边。就是泥洼镇吧,我看挺繁华呢,饭店都不少。他又笑了,是,这几年动迁,都迁到这里来了。

  老崔现在能在家不?

  朗万皱了下眉,哎呀,他不在这,就是要去深圳儿子家帮着带孩子,老两口子都去。估计走了,很久都没见过他了。我有他电话!他拨通了电话,寒暄了几句,接着说,老崔,有个政府的朋友想了解下上次你兑建材商店的事儿。

  我接过来说,老崔呀,我想了解下,那位张宪中,你熟悉吗,怎么认识的?

  老崔的声音很老了,他几乎喊着说,我也不熟悉,他是看到我写到店门上出兑的字儿,来找我兑的,店里剩下的那些材料啥的,都按照进货价给我了,也没打折,人不错。他长的什么模样?哎呀,就见过两面儿,个不高,挺瘦的,话不多。戴个眼镜。

  那个协议,是当着你面签字按的手印吗?

  没有,他拿回家签的,他说,正好回家核计核计呢。第二天就送回来了,连钱。这个人不墨迹。同志,你啥事儿呀。

  我说,那你知道小张家里是哪里的?

  这我可不知道了,问过他,他就说住东边。

  我说,那个地窖你存过白菜吗?

  老崔说是,我呀,还想朝南扩扩呢,可没几锹就到了水泥墙了。

  我说你和小张,通过电话没,老崔顿了一下,还真没有。

  我说了谢谢,挂断了电话。然后输入了一个号码,拨了回去。回音是对方是空号。

  我把手机还给朗万。他愣着说,这是打给谁了?

  我笑了,就是那个协议上留的号码呀。

  哦,小张呀,他接着说,老崔送协议时候和我说,小张挺爽快,你不用担心以后的房租。他还剩俩月到期,那点儿房租钱,小张直接就给他了,他都没指望要。

  我说老朗,谢谢你配合哈,没啥大事,就是了解点情况。我站起来往外走,老朗,你有没有和小张直接接触过一次,或者电话过?

  真的没有,一次也没有过。他走在后面,送我出来。

  我回头,老朗,你那个房子咋通的电呢,一个违建。

  老朗笑了,哦。我从西面那个木器厂连过来一根电缆就通了,农电区,没啥人管,咱也就是个照明。

  我乐着说,你偷电呀,他嘿嘿笑了起来,不言语了。


  我开到了镇子的最西边,调头回来。车子缓缓移动,我看着路边的这些店铺。我决定在这里吃顿饭,真饿了。我选了一个铺面不大,门前却挺开阔的店,孙记坛肉抻面。

  我点了一个坛肉,一碗抻面,一个拌菜。我说,老板娘,今天都没休息吗?

  她有点诧异,盯着我看,你咋知道我是老板娘?

  我笑了,你肯定是,气质就看出来,带那个劲儿。

  她语气快活起来,现在生意不好做,能卖点就卖点吧。

  我说,我今天出来买水泥沙子啥的,建材商店倒是关了。我朝西指了指。

  她说那面有个利民建材,关了?

  我说关了,可能不干了。你认识那个老板吗?

  她说我知道那个人,到我店里吃过面呢,和一个女的。

  我乐了,你还记得是个女的呢!

  她也笑了,她说,是,可是记得呢。那女的有点踮脚,可是脸蛋长得可立整了。

  我说,有你立整呀?

  她说,可惜了,就是有点瘸。个头也够用,可惜了了。

  我说你的面和肉味道真是不错,是夫妻店吧,一年能进十万?

  她叹了口气,啥十万,去了杂七杂八,剩不下六万块钱,两人忙乎!可又说回来,不干这个干嘛去?去了孩子用啥的,剩不下一万块钱!

  一万块!我脑子里一闪念。

  我问那个老板长啥模样?

  她怔了怔,也就我这么个个儿,精瘦的,戴个眼镜。不咋说话,也不爱看人。

  我乐了,不爱看你的男人,可真不多。

  她哈哈乐开了。

  我往外走的时候问,我想找个零工,钻个水钻洞,那里能有呢?

  从这里往西走大概十分钟,西三桥下,就有个小零工市场,谁知道今天有没有呢。她站在门口说。

  在桥下和我聊天的是兄弟俩,自称专业水钻工,力工活也接。我我给他俩发了烟,我说我要钻两个二十五公分的大洞,二十五公分厚的墙。

  他俩吧嗒嘴儿,老大说,这个活不大好干,我得事先准备钻头,是特号的。

  我说那得挺贵吧,他说得千八的,他能借得到。

  他兄弟接话说,这个活,你出三千就接了。

  这个活儿得干多长时间?

  老大说,这么大的径,转速低,就是顺利也得俩点儿,还不能卡到。

  我说要是钻俩呢?他兄弟笑了,俩个,怎么地也得大半天吧。

  要干这个活儿,得你俩去吧?

  对,这个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儿!老大说,你哪天能干?他把名片递给我,你哪天干,就给我打电话,我去看看。

  我说你俩最近钻过这么大的洞吗?

  兄弟撇着说,咋还信不过我们?

  老大倒是稳当,他慢悠悠地说,哎呀,这么大直径的的确少见,我去年钻过一次,市政的活儿。


  陶波在局里等我呢,他见了就问,又有了大案?

  我说没啥大案,别的案子,有些个补充证据。

  他不再说话,从我的后备箱拿出那几个袋子,他说技术科老韩他们都来了。

  我说主要是取指纹,判断那碗面是哪天吃的。

  嗯,有本书,提完指纹给我。其他的,弄个袋子装上,先放物证室吧,暂时不用编号。

  郑局起身递给我一瓶水,他说,这一忙就小半天呀。说说吧,我接了你电话就赶来了。

  当我说到那个数目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冲着我摆手,行了!别说了。他朝我要了一支烟,吸着烟来回踱步。我也沉默着,抽烟。他拿起电话,想想又收了回去。丁有!这个事儿,往下咋弄?

  我没言语,沉吟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听你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我真后悔,把你也拉进来。这时,我的微信响了,是国栋来的,一张图片,一个惊恐的表情。那图片我点开看,是一张薄黄色纸壳,写着五行黑字:

  钱别找了!

  我已经把这里录了视频并且解说了一下。

  展示了几个箱子的内容,并且说了你的地址。

  随时上传网上,可以传中纪委网站!

  别找了!

  随后他的语音也到了,他说,这个就卡在那个水泥墩子上沿,往外一拽就看见了。

  我没犹豫,把这个给郑局看了。他脸色青了起来。又坐回了椅子上。

  房间里只能听到我们吸烟的声音。他那天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

  丁有,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我也没找过你。明白?

  我说可以,国栋那面儿我怎么说?他说,你不用管了,我找他!


  我躺在办公室的简易床上眯了一会儿。陶波进来说,指纹提完了,在分析。顺手递给我那本书。我说小陶,有个名字和一个电话,你帮我我查查。

  我拿起笔写出了张宪中和那个已经是空号的号码。

  他看了说,这个需要点儿时间了,都休息呢。

  我说不急,有了结果,你告诉我就行了。这个是私事儿,明白吗?

  他一呲牙,明白!

  我又眯了一会儿,坐起来抽了几只烟。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纸巾,看了看那几根头发,把他们放到抽屉中,锁了。


  我从局里出来,都五点多了,我没有直接回家,去了菜市场。看到那些买肉买菜买鱼的人,心里才安静了许多。我走到水果摊子,买了南果梨,就用车上拿下来的那个纸盒子装了称的,呵呵,十六斤多呢,花了我五十多元。

  我进门的时候,解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呦今天挺早呀。问我吃什么晚上。走!媳妇儿,咱俩下馆子去!过节了。她站起来关电视,我说别,我盯着看,正在播省新闻联播,她见我看得认真,乐了,咋,你不认识刘书记呀。倒是说的我一怔,我说咋不认识,关了吧。咱俩走。

  晚上吃着我买的梨子,解薇夸好吃。我哼哈答应着,读着那本诗集,解薇凑乎过来看,这么旧的书,你那里淘腾的?我没言语,我把那书封底的内面翻了给她看,那上面有一首诗,是黑笔手写的,没有题目,就这么几行字:


  在某个破败的街区,

  也许是个阴暗的发廊里。

  绝望的张献忠在吸烟,

  或者正在操X。

  他不会想到,

  不久之后他会弄死那么多人,

  更想不到,

  他能有那么大的势力。

  此时他只是在想:

  活下去!


  那个字体,和照片上的字是一样的。不算好,却很坚硬。

  解薇睁大了眼睛说,哎呀,这谁写的,吓人道怪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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