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家乡的路和离开家乡的路是一条路。

  撒播种子的路和收获果实的路是一条路。

  生计奔忙和最后的归宿走过的路也是一条路。

  但是每一次回归和离开心情是不一样的,每次的播种和收获,已是从种子到果实的一个轮回,而生存和死亡,亦是人生的一段漫长的旅程,每次踏上同一条路,都会有各式的心思。

  说是一条路一点不假,但其实并不是一样的路。孔子的说法是“逝者如斯夫”,赫拉克利特的说法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家在太行山区,属河北山西两省交界处。所以道路不单弯弯曲曲,还上上下下,从家乡出去,多是下坡,小时候在距离家乡十二华里的地方上学,早饭过后,一帮半大小子,骑上车,有的稳重些,骑起来有节制;有的疯狂,一上路大撒把,脚蹬子都不用几下,叽叽喳喳中二十分钟就到学校。

  放学后,仍是那么一伙人,呼哨着回家,却没有早上来时的快乐,一路上坡,丝毫不能松懈,相互谈话也少了许多,遇到两个特别陡、特别长的坡,还要下来推着自行车上去。

  一条 路,下坡、上坡,感觉并不完全相同,路边的风景也随四季变幻出许多模样。

  这条路最早的时候该是自然形成的吧,父亲曾讲到他上学的时候,同样的学校,同样的距离,几乎相同的路途,但那时候家里穷,只能用脚丈量脚下的路,足迹踩在无数前人的足迹上、重复踏在自己的脚印上,风风雨雨,冲不掉足迹。那条路多是顺着山坡的走势、河流的走势,在山脚、河滩蜿蜒,父亲很少讲起那时候的事情,但也偶尔说起,本村的谁谁,就是某人的兄弟、某人的叔叔,外村的某某,因为修路时被放炮的石头砸在头上,死去了。偶尔能想像那人的惨状,知道这条路来之不易。

  修路免不了劈山、架桥,一遇到劈山,就会有阻力,上年纪的人说会坏了村里的风水,当然坚持几天也就没声音了,路还要修,几个人是挡不住这样的工程的。

  一条小路在不断被拓宽,路的成长和人一样,不会不觉中通往家乡的路就从羊肠小道成了一条坦途。

  我踏上这条路时,已经平坦了许多,宽阔了许多,据说还是战备公路,村西一个灰瓦红砖的大院子已经住了养路员,孩子们整天唱着“养路员,不干活,背着铁锨转三圈”。既是无心的,也存有一丝的羡慕嫉妒吧!他们是养护这条路的工人。

  宽阔的大路行走的多是农民和牲畜,偶尔有拉练的解放军走过,一排排整整齐齐,难见头尾。从睡梦中醒来的孩子,迷迷糊糊站在门口。整齐的队伍,总会引来孩子们贪婪的目光,他们想得到点什么,一个军帽,一个水壶,但似乎如愿者不多,只是一些念头在心中滋长,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孩子们还根据熟知的“当兵好,当兵好,当兵能穿布袋袄……”,去判断四个兜的是领导,两个兜的是战士。

  后来,道路上有了经过的车辆,有轿车,有大车,从太阳初升,到上学前这一个多小时内,路上过了几辆车,都是什么车,会成为孩子们课间的话题,甚至会引起争论,当然,最后的判决就是少数服从多数——每辆车都没逃过孩子们的眼光。

  后来,道路变成柏油马路,宽阔、舒适,但乡亲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些司机并不知道山路的曲折,和调皮的孩子骑车大撒把一样,任车飞奔,猛然间从一个隐蔽的沟坎中窜出一个学骑自行车的孩子,眼睁睁一条生命就完结了。当然,一些拉煤的大车经过山西曲折的道路之后,人困车乏,经常撞到山上,行驶到村民的菜地中,付出惨痛和不菲的代价。

  这条路是黄金路,有时也是夺命路。

  路宽了,人的心也野了。不少青壮年踏上宽阔的道路离开了故乡,到大城市中去谋生,有的人一走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把对家乡的思念留在矿井下、留在城市的土地上,也有在花花世界里迷失了自己的,迷途知返多走一段弯路。

  通往家乡的路却仍是那样沉静,每到正月,路上就会热闹起来,乡亲从天南海北奔向家中,他们已经不会说纯正的家乡话了,言语中多了城市的味道,多了时髦的词语,身上是时尚的装束。无论走到哪里,家乡是根,是永恒的思念,道路就是连接思念的那条长线。

  通往家乡的路是那样熟悉,令人爱恨交加。我曾背着厚重的行囊在细雨中,在一片雾气蒙蒙中,前后不见人,沉重的脚步,孤寂的心情,无奈之下真想大哭一场。记得有次从远处归来,路上看到我村道班交界的标识,虽然还有十几里的路程,顿觉亲切和轻松。

  家乡是穷乡,也是僻壤。至今无任何一条高速公路通过,无铁路经过,更无火车站。据说已经有两条高速公路的规划要经过我们县,甚至我们的村庄,这是令人欣喜的,家乡的美景很快就会让更多的人能欣赏到,家乡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也会令人向往。如果没有了交通的不便,城市和乡村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勤劳的乡亲,能在城市打工,也能在家乡很好地生活。乡村会焕发出更大的活力,通往家乡的道路会带来更多的希冀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