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60年的夏天,一个面色清朗的年轻人,从鱼石而来。当日,天气炎热,口渴难耐,忽见一处竹林,阴翳茂密。渐闻水声潺潺,好鸟啾啾,他顿时喜出望外。赶忙伐竹取道,只见一泓清泉,汩汩而出,一条小溪,蜿蜒而去,不知所终。他索性坐在溪岸上,双手掬起一捧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再就着溪水,洗了把脸,清爽,舒服。然后,躺在竹树下的草丛上,微眯着双眼,轻轻地,吟诵起柳宗元的文字:“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吟着,吟着,一股清幽之气,在身上弥散开来,竟然感觉有些冷意了。他赶紧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惟见竹树缠绕,蒙络摇曳,好一处幽深之地。此时,在他的心里,便种下了一个理想。
  他,就是刘仕汤,楼背上刘氏的开基祖。他原本居于鱼石,自俊甫公从南溪迁此,仕汤公已经是第十世了。鱼石之名,源于后山红岩,红岩山中有洞,初极狭,才通人,颇有桃源况味。洞中宽敞,有桌,有凳,天然石成。最为奇特的是,洞壁下方有石池,中有张口石鱼,上方水滴入鱼口而终年不溢。
  鱼石,有刘氏、杨氏二姓,毗邻而居,相安无事。但苦于此地,有山而无水,因此,基本靠天吃饭,经常是温饱都无法解决。要靠科举改变人生,又谈何容易,“耕读传家”的南溪古训,正面临被割断的危险。于是,鱼石刘氏后裔,纷纷外迁。有居高陂、居社下、居茶叶下,居坛子脚下,居桂家。仕汤公则来到了这个有一泓清泉的地方,他诛茅垦壤,开基繁衍,并给此地取名为“楼背上”,迄今已有400余年了。
  楼背上,背倚红岩山,面临泸水河,东依泡儿山,西南望炀冈山,西北接龙云山,四山环绕,一水东流,沃野平畴,果真是个好地方。不久,在村庄的东边,又发现了一眼清泉,村庄由此拥有了两眼泉水。再加上整个村庄呈螃蟹形,两眼清泉宛如双眸,自然是吉祥之兆。从此,楼背上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此时,我不得不佩服仕汤公的慧眼了。不过,这两眼清泉,在我看来,更像美人的眸子,而村前的泸水河,则一如美人的皓齿。明眸皓齿的美女,玉立于楼背之上,临风醉美数百年。
  打我记事时起,那两眼清泉,就已被淘成了井,就这么用青石条一围,方方正正的一口井就成了。大约是我读初中的时候吧,挑水是我每天的必修课。或傍晚,或清晨,用一担木水桶,从井里挑水回家,再倒入水缸。要挑个三、四担水,才能倒满水缸,然后合上水缸盖板,任务才算完结成。放学回家,到自家的水塘里,捞上一担水浮莲,在井口的小溪里洗干净后,回家剁碎,准备第二天煮了,喂猪吃。那时,没有多余的粮食,喂猪饲料更是奢望,因此,猪只能吃草食了。而且,多养也不可能,每家只能养一头。过年了,杀猪是我最期盼的事情,从井里挑来水,烧滚后,给猪褪毛、开边,灌肠。猪肉真香,也许,这与井水有关吧,至今想起,还口齿留香呢。
  口齿留香的,还有家乡的水酒和井里鱼。每年的冬日,用井水淘糯米,蒸糯饭,掺水,打倒,和酒药子,封缸发酵等。家乡的水酒,清冽,微甜;陈年的水酒,则醇香,茶色,饮之尤佳。井中放钓,是我的拿手好戏。傍晚时分,挖一条蚯蚓,穿在鱼钩上,用一段细麻绳绑住鱼钩,放在井壁间的石洞里,第二天清晨,再收钓,往往满载而归,或鲶鱼,或七星鱼。看着鱼儿的挣扎劲,心里美滋滋的。再就是腊月二十八,淘井的日子。大家七手八脚,将井水汲干,活蹦乱跳的鱼,统统被捉进了鱼篓,每家都可以分到一斤左右。井里的鱼,肉嫩,味美,是难得的佳肴。
  后来,我念高中了,家里有了十几亩承包地。“双抢”时节,抢收抢种,天气热,任务重,我们兄弟几个,同父母一道劳作。家乡的古井,冬暖夏凉。白天,烈日炎炎,汗流浃背,灌上一气井水,真是清凉无比。中午时,还可以用一桶井水,弄个“冰镇西瓜”,不亦快哉!
  再后来,读师范了,参加工作了,回家的日子就少了,喝家乡的井水,也逐渐成为了一种思念。现在,村里人不用挑水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水源还是那两口井。井四周的青石条也弃置了,取代它的是水泥砌成的围拱。从井口流出的泉水,汇成了一道小溪,溪岸边,浆洗衣物的妇女,欢乐的笑语,惊飞了旁边竹树上的小鸟。这情景,又让我有了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今年的中秋,我回家了。月色如银,清辉下的古井,盈盈透亮。我坐在井沿边,遥想过往,心中无限感慨:其实,家乡就是一眼盛满月光的古井。此时,我想到了“乡井”,想到了“背井离乡”,原来,“古井”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乡愁,是每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