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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农历九月初六,是我的生日。72年前的今天,我来到了这个人世间,时辰是戌时。今天,又是老爸的祭日。一年前的今天,86岁的老爸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界,时辰也是戌时。这不是巧合,这是我们父子的缘分。我的生日,他的祭日,亲亲的父子爷们!

  

       祭日

  老爸走得很突然,突然到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一年前的九月初六,是我七十周岁生日。举家融融,为我庆生。老爸笑眯眯地举着酒杯,不无感慨地说:七十周岁了,你也是老人了。我看着老爸那仍旧红润的脸,拿过老爸的酒杯一饮而尽:老爸在,我们永远不老。老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全家老小谈笑风生。

  饭后,老爸一边吸烟,一边和我一起看中美女排比赛的现场直播。他饶有兴致地不断评点着比赛。比赛结束了。老爸上床摆弄一会儿他的纸牌,就躺下看书,准备睡觉了。我伏在电脑前写东西。

  大约八点左右,我听见老爸叫唤。我以为他又是腿抽筋了(这几年,老爸常常抽筋),我急忙扶起他,帮他敲腿。他吁吁地说,食道疼(其实是心绞痛)。说着,他挣扎着下床,直奔卫生间,蹲在马桶前呕吐起来。我边敲背边拽过椅子。他自己向前拉了拉椅子,坐下继续呕吐。不到两分钟,老人家突然瘫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我急忙招呼两个女婿,把他抱回到床上。女儿急忙打通了120。我们刚为老人穿好了衣服,120到了。送到医院,做完脑ct,抬到重症室,刚要做心电图,医生就说,不用做了,老人走了……

  2018年10月14日(农历九月初六)20点38分(戌时)。

  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半小时前,老人还谈笑风生,就半个小时,就阴阳两隔了。

  老爸走得很安详,从发病到走,不到半个小时,他有痛苦的感觉也就是两三分钟。没遭什么罪。躺在病床上的老爸,嘴角还有微微的笑意。这对于老爸是一件幸事,对于我们是一种慰藉。事后,亲友们都说这是老爷子修来的福分。这何尝不是我们兄妹的福分啊。他一生辛苦,一生劳累,对生活从来就没有什么奢望。他常常慨叹:想不到现在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深秋初冬,老家已经上冻了,我们无法直接送老爸回老家安葬,只好将他的骨灰暂时存放在南山殡仪馆。


  百日

  辽南的风俗是不烧头七。我和弟弟妹妹还是坚持老家的习惯,三天圆坟、头七、三七、五七、七七一次不拉。我是无神论者,不相信鬼魂神灵。但我们平民百姓没有更好的办法寄托我们的哀思。

  转眼就到了老爸的百天祭日,于是就写出如下《百日祭》:

  

       百日祭

  阴阳百日两重天,纸钱明烛祭墓前。

  一泪滴下父子痛,三叩道出祖孙连。

  在天有灵应笑慰,于地无悔也心安。

  明年回乡父母并,冥冥大家好团圆。

  我和二弟、小妹,站在老爸的遗像前,看着焚焚燃起的火光,默默无语。二弟拿出一瓶“牛栏山”,洒入熊熊的烈火中:“老爸,每顿少喝点儿。”小妹夫掏出一盒“大会堂”:“这是你大外孙子给你买的。”老爸平时也常常喝点,但从我记事儿,就没见他喝醉过。早年,家庭困难,有点儿酒,老爸总是尽着两个爷爷喝,爷爷们喝剩下了,他才能抿上一小盅。我们小,不懂得这里面的“孝心”,现在想起来,才痛悟了那一片孝心。就是这片孝心流传给了我们,也流传给了我们的儿孙。俗话说“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此话不假。这些年,生活好了,亲朋们常常送些好酒来,孩子们也常常买好酒回来,老爸每天都能喝几盅,什么“茅台”“五粮液”,什么“汾酒”“泸州老窖”,他常说:你爷没有福气喝这么好的酒。他对生活的满足就是对我们的安慰。


  送葬

  7月8日,农历六月初六。看阴阳的先生说这天是个好日子。(我不信这套,但我知道要随俗)为了安葬顺利,妹夫提前一周回到了老家,准备修坟的石料和水泥青砖。还要请人事先刻好墓碑。那几天,他雇车拉沙子,买砖,刻碑,待我们到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妹夫是当地人,年轻时的朋友多。他“一呼百应”的能力令人佩服。

  6日,楠儿特地从北京开车回来,他说,不管生意怎么忙,也要亲自送爷爷回故乡。7日下午,楠儿拉着我和二弟,还有大女婿培祥一起去南山殡仪馆接老爸。可殡仪馆骨灰存放处的管理员不上班,他们只上上午班,下午休息。奇怪!这种地方不应该24小时有人值班吗?我们托人花钱总算是找到了值班的王先生。

  我们办完手续,在殡仪馆给老爸烧了最后一次纸钱,已经是傍晚四点了。楠儿捧起爷爷的骨灰盒:“爷,咱们回家了!”一声吆喝,震荡着整个山谷。

  车到沈阳,天渐渐地黑了。

  车轮滚滚,归心似箭。

  车在暮霭中疾行,我的思绪在夜色中荡漾……

  爸爸在哈尔滨市公安局工作时的英俊,回老家后的忙碌,伺候爷爷奶奶的细心,照顾重病的妈妈的悉心,走南闯北的跋涉,一幕幕一段段在脑海中涌现。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改变不了贫困的命运。那时,我看着爸爸在贫困交加中挣扎,我却无力帮助他,那种愧疚时时鞭挞着我的灵魂。他年近古稀,才开始和我同住,给了我尽孝的机会。可我一直把握不好,一直忙着自己的所谓“事业”,没有尽全心陪伴他的晚年。小妹很忙,却时常过来,给老爸洗洗涮涮,洗脚洗澡,剪指甲。二弟一有点零花钱,就给老爸送来。冬冬、平平每年瓜果刚一上市就买来给爷爷尝鲜,楠儿、北儿总记得给爷爷带好酒好茶。我是长子,是老大,但我做得远不如他们。想着这些一阵阵羞愧袭来。

  楠儿从北京开车十多个小时,没好好休息,又要开车十多个小时,我担心他太疲劳,不断地叮嘱他:累了困了就靠边休息一下迷愣一会儿。楠儿半开玩笑地说:爷爷会给我力量的。

  7日早3.30,车开进了延寿县地界。“爷爷,咱们到家了!”楠儿又吆喝起来。

  太阳从东山顶渐渐升起。今天的太阳特别红特别大。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回乡的车上,铺洒在老爸静静的骨灰盒上。“东方红,太阳升,光明回来个老祖宗!”楠儿高喊着。我和二弟看着铺满金光的老爸,笑了。二弟举着手机,拍下了喷薄欲出的朝阳,拍下了红光满面的老爸。“老祖宗”,是啊,在我们家族,老爸辈分最高,年龄最长。在我们光明村,老爸也是年龄最大的。“老祖宗”实至名归啊。前几年,老爸每年都要回老家住上个月时程的。和老友打打牌,和乡亲赶赶集,和兄弟拉拉呱。一回来,他满脸微笑,说起老家的人和事,说起老家的田和地,说起老家的石和树,他如数家珍。“现在的日子可真好过了!”他的感慨蛮多。

  时而说到当年我们家因为成分高,受到过不公的待遇,他总是摇摇头,“都过去了……”“我们家尽管常年拖欠三角债,可生产队分粮分柴禾从来没少过。”老爸总想着老家对我们的好处。

  4点刚过,我们的车停在了安山村的十字路口。“爷,到家了,看看老家吧!”楠儿拉开车门,让爷爷好好看看老家的清晨。不一会儿,四叔、五叔、六叔带着老家的弟弟、妹夫等开着两辆轿车赶来与我们汇合。几个叔叔和老爸是叔伯兄弟,但一直像亲兄弟一样敬着老大哥。当年,谁家有点什么事,都要请老大哥出主意,谁家有点纷争,都要请老大哥调解。几个叔叔肃立在我们的车前,默默地看着老大哥……

  我们十多个人在安山的一家早餐店草草用过早点,就匆匆地赶往墓地。

  我们家的墓地在中和七队的小西山中。那里长眠着我的两位爷爷和四十五年前过世的老妈。

  待我们赶到墓地,妹夫和他的乡亲们早已赶到了。他们正在忙碌着清道割草。

  说是“西山”,其实就是一片丘陵。墓地坐落在一片松柏挺立杨柳葱郁的小树林中,被漫无边际的稻田玉米地包围着。晨风吹着稻浪,起起伏伏;吹着玉米,嘎嘎作响。这里一片生机勃勃,满眼郁郁葱葱。林间,鸟鸣啾啾;溪下,蛙声阵阵。似晨曲绵长,似颂歌悠远。家乡的山山水水林林木木也在欢迎“老祖宗”落叶归根。

  我们卸下带来的祭品,妹夫还特意给老爸买了纸编的大马、别墅、电视等。一片孝心苍天可鉴!

  大家在阴阳先生的指挥下,砌围墙,填坟土。荆木丛生的墓地豁然开阔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剥开老妈的坟头。看着一层层剥掉的坟土,老妈那瘦小病羸的身影清晰地浮在眼前。老妈“一生辛苦一生累,不知荣华和富贵”(舅舅怀念妈妈的诗句),45年前,妈妈刚刚43岁,就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我们的记忆中,妈妈永远是一身蓝丹式布的短卦,一双自己缝制的黑面布鞋。妈妈因为喂我,嚼坏了牙口。她一生没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只是在临走的前几天曾跟我说:“庆丰,将来有钱时,我想镶一口牙。”可没等到我给她镶牙,她就走了,永远地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真后悔,暗暗地骂自己无用。前年的清明,我曾经写诗倾诉过我的不孝:   

  清明时节雨纷纷,遥祭萱堂欲断魂。

  四十四载艰辛路,四十五年乾坤轮。

  当年没能尽儿孝,如今只有化纸焚。

  但愿苍天有慧眼,叩头送钱到娘坟。

  妈妈走后,老爸就带着三岁的妹妹十二岁的弟弟更加艰难地跋涉在贫困苦难之中。老爸一直怀念早逝的妈妈。他常常慨叹:唉,你妈一天福也没享过……

       老爸,虽然读过几年书,在当时的农村,也能算得上文化人。可他从来不会写什么文章。十年前,有一天,我发现他在自己抄写药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回忆录”。文章中,他怀念妈妈:“今天是旧历10月20日,你们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你妈妈走的忌日啊。她如今已走了35年了。”“我们结婚后,一起生活了30年,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为这个家操劳了半辈子。上有老下有小,可是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思念之深流于字里行间。

  45年过去了,老爸终于可以和老妈团聚了。我在两位老人之间搭起了一座红桥(铺块红布连接起老人的灵柩,再在上面放好一双红筷子):“妈,开门吧。我爸回来了。”说着,眼泪禁不住滴在了红桥上。我站起身,看见二弟也转过身去了。

  我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率先戳起一锹黑土填在红桥上。瞬间,亲朋好友们把老坟填得满满的。一座新坟骤然隆起在原野上。

  立碑是一件尤为严肃尤为隆重的仪式。1.2米高的花岗石碑,在众人的帮衬下,矗立在老爸老妈的坟前。妹夫求人在碑的两侧刻上了一幅挽联:风水宝地照乾坤,瑞彩祥云万年昌。

  安葬仪式在隆隆鞭炮声中,在熊熊的焚烧火光中,圆满结束。在回到镇里的答谢午宴上,我和二弟给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三躬。


  周年

  转眼就到了老爸的周年祭日。一年,365个日日夜夜。我和我的儿女们还是别不过劲来。老爸硬硬朗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怎么就突然走了呢?最近几天,我常常梦见老爸,他还是那样笑呵呵的。

  孩子们记得我的生日,问,今年的生日怎么过?

  “我不再过生日了。因为今天是老爸的祭日。”

  周年,我不能回到千里之遥的老家,亲自到爸妈的坟前祭奠他们。

  早起,我去买了纸钱冥币,又打电话提醒弟弟妹妹。

  坐下来,写出这些文字,是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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