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天的中午,桃花都开了。
  黑龙在看发言稿。
  白杨老师说,校长,这个稿子写得匆忙,您看看有什么需要改的,您指出来。
  黑龙抬头看她,板着脸说,你成天就知道你的五年一班,这么大的事儿,嗯,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央布置的任务!我看你写的不深刻,下午就开全校大会了,你把结尾改改吧,加几句。
  白杨说好,拿了稿子出去了。
  白杨是在走廊里,看到自己班级的几个同学,半拖半抱着一人,咋呼着往办公室走,她迎出去,竟是自己班的黄文革,那孩子昏迷着,几个同岁架着拖着。白杨紧着赶过去问,这是咋了。说着抱起那个瘦小的孩子,进了办公室。
  那群孩子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中午他们去学校后面的树林子里玩,黄文革绊了一跤,大伙看他时,他竟是昏过去了,也不知道伤在哪里了。
  白杨问,难道磕到脑袋了吗?丁冬同学说,没,就是草地,啥别的也没有,只是,当时,不知道为啥,有一股特别臭的味道,特别臭,都熏死个人。
  黑龙帮着白杨,把那孩子平放在白杨的办公桌上。黑龙说,丁冬,你跑步去镇医院把吴大夫喊来,叫他看看,我看没什么伤呢。白杨俯下身子,想听听他的心跳。还没靠近,那孩子竟然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黄文革醒了,没等大伙问,径自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眼神深湛。
  他走到黑龙的办公桌旁,拿起黑龙的香烟和火柴,给自己点了一只。大伙被唬的怔住了,房间里静的,白杨都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
  他吸了几口烟,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我们讲新课,还是我先背给你们听。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眼睛平视出去。
  白杨呆立着,喃喃的说,啊,是洪魁校长,洪老师。她迈步想要过去,黑龙却一把把她拉住,攥住她的手。那背诵没有停下,在继续:
  ……
  浩浩汤汤,横无涯际;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
  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黑龙听着,面色惨白。那背诵仍在继续: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读到了这里,他竟然转向黑龙,直盯盯地看着他。
  黑龙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下来,伏在地上,颤抖着说:洪校长,我不该揪斗你,批你打你!我,我……黑龙校长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没有说完。他仰面倒下了。
  那孩子也啊了一声,扑倒在地上。
  黄文革醒来的时候,一脸的茫然。他看到吴大夫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白杨老师摇摇头,说,黑龙没了,死了。
  白杨老师哆嗦着,过来把黄文革抱住了。那孩子懵懵的,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那天的桃花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