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自称是狐狸甲的花狐狸找到了我,哭哭啼啼地说,狐狸乙,一只白色的狐狸丢失了,要知道,它俩是知己。
  当时,我正在院子里竹林旁喝酒。时至仲秋,风凉飕飕的,竹子瑟瑟作响。那天下午下了一场雨,此时月亮试图挤出云层。
  狐狸甲见我有些诧异,自报家门,我是前庄的大杨养的,他叫我花慧,挺俗气的一个称谓,我叫狐狸甲,我自己的称谓。
  你说的是杨发吧,那是个老实人。我端着酒杯,低着头,附和着。
  老实人,不见得,你可能被他的假象所蒙蔽。狐狸甲瘦脸上呈现出不屑的表情。
  这我倒没有想过,我和他没有什么交集。我如实地说。
  你喝的是?好酒,我闻出来了,好酒。狐狸甲望着桌子上那坛酒赞叹道。
  我忽觉有些失礼,急忙说道,坐下喝一杯。
  狐狸甲倒不客气,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啧,它一咧嘴,露出一颗金牙。
  它见我瞅它,忙用前爪捂了嘴。缓了一下神,对我讲,不瞒你说,我那儿也有好酒,办完事我请你。
  办事?请我喝酒?我是一头雾水。
  的确是好酒,哪儿搞来的?狐狸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我有一个朋友在酒厂,他送给我的。我忙调整自己的思维,以求和它合拍。
  你有那样的朋友?对!你只配有那样的朋友。现在,酒厂的一些人,利用工作之便,偷出来酒,送给狐朋狗友。
  我朋友不是那样的人。
  你朋友怎么会不是那样?狐狸甲试图瞪圆眼睛,它感慨,哎,现在现在一些人,坏,太坏了!
  我摆摆手,制止住它。我说,我朋友在酒厂工作不假,这酒是他从专卖店买的,这很正常呀。
  太不正常了,酒厂的人买酒?狐狸甲有些恼怒。
  我有些不耐烦,于是我说,天也不早了,我不想和你扯淡了。
  怎么是扯淡呢?狐狸甲叹了声气,哎,我找你是有正经事的。
  正经事?找白狐?看我不解,狐狸甲瘦脸上现出得意,你可能不了解,我是一只非常优秀的狐狸。它炫耀道。
  我更加不解。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优秀。狐狸甲有些兴奋地说,全靠这本书,这本和我形影不离的书。不知何时,狐狸甲用前爪拿出了一本书,它得意地扬了扬那本书,感叹道,多么了不起的一本书呀。
  它把书递给了我,绿色封皮,书挺厚,装帧粗糙,封面上是一个大的“混”字,作者是锁棍。书角已经有些卷了。
  拜读过吗?太了不起了。狐狸甲深情地说。
  看过,作者叫什么锁棍。不知是何方人士。整本书东拼西凑,错字连篇,语句不太通畅,实在是不敢恭维。我照实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啪地一声,狐狸甲重重地把前爪拍在桌子上。你怎么这么放肆,狐狸家窄窄的长脸有些扭曲,它说,不允许你这样侮辱了不起的棍老师,在你们人类界,在我们狐狸界,棍老师是通吃般的人物和什么物。
  动物。我补充道。
  不管什么物,他或者说是它,非常了不起。就拿这本书说吧,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有所顿悟,老爷们阳痿不举,小媳妇婚外有恋,刻画细微呀。狐狸甲有些愠怒。
  你要表达什么?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明确地告诉它,我听不懂。
  你肯定听不懂。这样,狐狸甲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哎,忘说正经事了。
  快说吧,我催促它。
  你帮我把白狐找回来。
  找白狐,我?
  是的,你不是干了件挺出风头的事情?狐狸甲说。
  它那副表情让我感到害怕,心想,它又要说什么。
  狐狸甲有些轻视又有些无奈,旋即有些得意,见我无动于衷,它说,好吧,我来帮你回忆。
  你要回忆什么?我问。
  哼,今年夏天,一位外地人来我们这里找一个人,什么原因这里不提了,他只提供了这四条信息:要找的那个人在铁路上干过;他是他爸的儿子;他有高血压;他好像姓刘,或者柳,或者牛。那位外地人可能是个有钱人,他愿意为找到他当年的救命恩人,支付五万元的报酬,五万元呀。狐狸甲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想起这件事了。我接过话茬说。
  听我把话讲完整。狐狸甲颇为自信用前爪指了指我说,那人先找到了派出所的所长大张,大张目瞪口呆,他那智商很有限。他倒是热情,对外地人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到国医堂找陈聚仁,他是名医,接触人多,或许有办法。
  这不好吗?我问到。
  好个屁!狐狸甲恶狠狠地说,坏就坏在这俩货色上,自己没球个本事也就算了,不是还有棍老师吗,了不起的棍老师。伤天害理呀,他俩居然想到了你,一个写小说的下三滥。
  我真想一掌拍向它无耻的嘴脸,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狐狸甲像是忽略了我的存在,它说,我就搞不明白,你们三个倒是臭味相投,坐到了小酒馆推杯换盏,三杯小酒下肚,你那恬不知耻的本能暴露无遗,你说你能找到。
  的确是找到了。我笑着说,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什么叫有什么相干,你一个写小说骗钱的人,本身就不干不净地,还要堕落到什么样子?狐狸甲不知怨气何来。
  我很气愤,质问它,你啥意思,我没收人家感谢的钱,我助人为乐有什么错?
  你会那样?狐狸甲显然不相信我的解释,你把自己漂白了。
  我实在不想搭理它,又觉着不说,会在心中落下症结。
  我说,你看这四条信息,能够帮助我们把人找到。
  狐狸急啊摇摇头。
  我静下心来和它说,好吧,我来解释一下。我们来看着四条信息,貌似云里雾里,实则不然,第一条,他在铁路上干过。干过什么?火车司机、机务、电务?这种技术性很强的活儿,干一阵子的可能性不大。乘务,乘警,可能性也不大。铁路上临时用人的地方,多是工务段,他很有可能做过一段时期的养路工。哪个时期,最近不太可能,现在的孩子们干那种出力活的人少之又少。我推断,这个时期可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
  这么说,这个人年龄可能在五十岁上下。狐狸甲接过话茬,显得自己比较聪明。
  再来看下一条,他是他爸的儿子。
  这不是废话吗?女人再能耐会自己生孩子?狐狸甲显得很不屑。
  你想啥呢?我看着狐狸甲笑了。你到底是狐狸,这句话包含了那人可能在哪里听说了,他要找的那位,其老父亲可能健在,否则不会这样说。
  狐狸甲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挠了挠头,旋即平静下来对我说,你怪能胡猜疑。
  我不曾顾及狐狸甲的感受,接着说,下一条,他有高血压。我瞅了狐狸甲一眼,说道,你有吗?
  我忙得很,没时间得高血压。狐狸甲显得很自信。
  我笑着问狐狸甲,你爱喝酒吗?
  狐狸甲答道,酷爱。
  一个爱喝酒的人,常会在酒量不支时说,我不能再喝了,我有高血压。事实上,长时间爱喝酒的人多有高血压。
  是这样的,狐狸甲难得附和我说,很完美的借口,在一些人眼里,高血压不算是毛病,既保护了自己也不扫大家的兴。
  你也明白事理?读过金庸先生的小说吗?我冷不丁地问它。
  谁?狐狸甲皱了下眉头,说道:倒是听说过,就是那个吹嘘自己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他的小说,一个自诩的大侠。胆大不知羞呀。
  我摆了摆手制止住它继续说下去。我说:姓氏是有地域性的,这点,金大侠在他的写作过程中很是注意。
  你是说,可以根据他的姓氏来做一个推断?狐狸甲怅然若失,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怎么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好啦,我说道:我了解一些这里人的姓氏情况,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地人中鲜有姓刘、姓柳、姓牛的,倒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来此支援建设的工人中有姓柳的。柳姓男子,五十岁上下,平素爱喝酒,其父健在。这不好找吗?
  筛选法,狐狸甲撇了撇嘴,那两个货色当时直接去问棍老师好啦。狐狸甲斜了我一眼,说道:我以为你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其实你就是碰巧了。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就没必要托你找白狐啦。狐狸甲有些激动,它说:有些人就是那样,人面兽心,嫉贤妒能,容不得别人一点好,在这一点上,棍老师早有察觉。
  锁棍?他察觉什么?我换了个大酒杯,斟满了酒递给它,问道:你心目中棍老师?
  大师!狐狸甲几乎是嚷了出来,它一仰脖,一口闷掉了那杯酒。你气死我啦!狐狸甲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说。
  行啦,你别演啦,我对狐狸甲说道,你就是锁棍,你的金牙没藏住呀,不约而来,全是心胸狭隘。平日里,你惟利是图,仗着自己会些妖术,某时能成狐狸,某时变回人形,却做下不少坏事。嗯,只是你快做到头了。
  嘿嘿,狐狸甲干笑道,你清楚不清楚我怎么回事并不重要,你能把我怎么样?明告诉你,就没有白狐,你还傻乎乎地按着我的套路走,跟我说这说那,还搭上了好酒,骗你很无聊。
  是吗?我摆了摆手中的酒杯,说道:百密一疏呀,你不该喝下那一大杯酒!我做了手脚的。
  你,狐狸甲一捂肚子,你下毒?!它马上呈现出痛苦状,卑鄙。
  我这是为民除害。我笑着说,我奉劝你冷静下来,你一暴怒,药性即发作,你马上就完蛋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先平和下来,明天一大早,你去公园找陈大夫,他在那里打拳,你跟他说,是我让你去的,他就明白了。
  你,害人,害狐不浅,我和你没完。狐狸甲喊叫着扑向了我。
  我猛地一激灵,啪地一声,打碎了一只茶碗。
  我啥时候睡着的,怎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月儿如水,夜色已深。
  小竹林依然簌簌作响。
  起身回屋,坐在书桌前,睡意全无。瞅瞅书架上摆了一瓶酒和几只酒杯——有时爱喝一口。
  有酒,有酒杯,哪来的毒药?
  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像极了狐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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